”少女终于忍不住了,她才不管眼前的少年是不说什么贵家公子,劈头盖脸一阵臭骂:“我砍你一条胳膊再与你赔罪,你能见谅吗?”她得理不饶人,说得如此夸张,金少言蒙古人血性,自然不服,提高了声音:“哪有这么严重?”但他看到少女瞪着眼睛,惨白的面具此时看来也十分愤怒,只好又叹了口气:“是我不好,你打我吧
”“我刚才打过了,所以现在我要踢你!”她说完一脚踢了过来,金少言没想到她说做就做,胸口挨了一脚,朝后飞去,倒在地上,溅起尘土飞扬,他站起来时,灰头土脸,与方才少女一般无二,少女笑得夸张:“刚才你是不是想笑我来着?”金少言在她手中吃亏,之前的隐忍已经到了极限:“姑娘,在下自知不对,已多次道歉,但你这般戏弄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在家中虽不好学,但到底也记得一些言辞,此时说了出来,他心中有些兴奋:“若是山哥在我身边,定要夸我像个大侠!”想到这里,他的怒气顿消,但仍是不给少女好眼色看,看她故弄玄虚不以真面目示人,料想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那女子没曾想金少言竟会反驳,她自幼蛮横惯了,哪里忍耐得住,跳过来正要扇他一巴掌,没成想被地上的一物绊住,朝金少言扑去
金少言早就看出她会被绊倒,偏不提醒,就是要看她出丑,当少女真的被绊倒,他又不好意思不去扶,叹了口气,伸出手正要接住少女的身子
谁知少女大喝一声:“你滚!”她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尘土漫天
金少言再也克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便是要笑你,又是如何!”少女摔了一跤,面具竟还在脸上,她啊啊啊啊地叫了几声,冲到金少言面前:“你敢不敢留下名字,日后定会有人收拾你
”金少言哈哈大笑一阵:“怕只怕你爹爹也不是我的对手
”“哼!莫要言大闪了腰!”少女拍掉身上灰尘,这让金少言心中诧异,此女子看来不像大家闺秀,言语粗鲁,也不在意数次跌倒在地,她穿一身火红大衣,极为醒目,想要要让人去看她,可她又戴着面具,不让人看,当真古怪至极
金少言与她玩闹一阵,正色道:“在下金少言,敢问姑娘芳名?”女子懒得回答,却是拿他名字做了文章:“什么少言多言,稀奇古怪的名字
”她不知此名是金老爷为金少言取的,这个蒙古汉子初学中原文化,心血来潮替孩儿取了个中原名字,别人读不出其中含义,他却总是欢喜,说名字传神有趣
暂且按下此说不谈,却说少女心中暗暗吃惊:“此人武功之高在江湖也算得上一好手,旁人到了此镇都远远绕道,唯独他却进了镇来
”“他说是一小孩引他来此,但自己在此处待了三日,并未见到什么小孩,难不成他是爹爹派来抓她回去的?”想到这里,又仔细去观察他的样子,看他模样,不像是江湖中人,倒是个贵公子
看来他并非是爹爹派来的人
她躲在这里三日,想着来抓他回去的人已经走远,若非金少言突然闯入此处,她兴许已不在这里
少女思索过多,忽然想起自己与某人还有约定,便不想再与金少言纠缠下去,她面具后的眼睛转了一圈,冷笑道:“你若喜欢这里,便自己待着吧,本姑娘还有事,便不奉陪了
”她说走就走,火红的大衣即便是在昏暗的房间里仍是醒目,金少言错愕半晌,心想这女子当真豪爽,丝毫没有中原人的温文尔雅,他哪里知道中原女子的心中大多住着一个汉子,平时碍于礼仪及颜面,不好表露出来
女子走后不久,金少言心中仍是想着她的事情,不知不觉夜已深了,身处死镇之中仿佛有一股阴森之气袭来,金少言在房中找到了睡觉的床,不知怎的想起之前少女也睡在这里,心中一紧,脸上微微一红,像是想到什么,竟不敢躺上去
到底还是金贵少爷,他坚持一会儿便脱了外衣躺上了床,他心中好笑:“我自幼与山哥同床,倒也能忍受这张床
”只是与萧玉山的床上的皂荚味道不同,此处独有一股少女的芬芳,令人魂牵梦绕,辗转难眠
农历腊月三十,戊寅月,乙丑日
忌嫁娶,忌出行,忌栽种
家家户户已是张灯结彩,新春总是令人快乐的,正如团聚总是让人高兴的
金少言离开了死镇,往南岭的方向一路前行,又走了一日,看见一块石头上面写着“凤凰集”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年幼时爹娘带他来此玩耍,那年也是如今日这般寒冷,那时的中原却是比如今的中原要热闹
金少言在泉州金府待了数十年,早已忘了凤凰集的模样,他今日行到此处,见着每家每户门口的灯笼,儿时记忆早已复苏,萧玉山提着大灯笼的可爱模样,他笑了一阵,沿着古老大街寻着自己年幼时模糊的记忆来到一扇破旧的大门前,门内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已不复昔日繁华
他寻得一处,蹲了下去,念及昔年经过此处时,母亲送了他一并木头雕刻的小人,心下一暖
不多时他从外面买来许多红色蜡烛及彩带,他还亲自做了几盏灯笼点亮烛火
他将大街上无处可归的流浪汉和乞丐请了进来,买了大鱼大肉,数人天南地北无话不谈
流浪儿说着说着泪已满面,他本是富贵人家子弟,怎奈奸臣当道,皇帝昏庸,忠臣良将惨遭迫害,致使家破人亡,流亡天涯
如今蒙古入侵中原五十多载,他已老,雄心壮志早已被现实的无奈抚平,他只得浪迹天涯,哪里有酒哪里就有他
众人为他悲惨默哀不语,忽而听得一女子唱道: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
又有一人说道:“姑娘此曲未免有些伤感,今日除夕夜理应开怀畅饮,不然如何对得起段公子请咱们也过上一回年?”听到此处,女子歉意一笑,她在青楼之中曾听人唱过苏东坡此词,那时便感同身受,至今难以忘怀
金少言举杯道:“各位,在下虽非大富大贵之人,也非江湖有名之士,但江湖人天下为家,在下不才,无法解决各位的痛苦,只得请大家喝这么一杯,还请莫要见怪!”他不敢提自己是蒙古族人,一是不想扫兴,二来也是害怕众人对他不再友好
他虽知道大元建朝以后百姓多有不服,可他只当是这些人不明白大元的好,自己只需要慢慢引导,说不定能让他们接受元朝代替了大宋的事实
他一口喝尽,众人叫好,又有几人起身敬酒,原本应该孤寂的除夕夜也因大家齐聚一堂而变得有了些欢乐
待得众人已醉得不清,那唱宋词的女子忽然找到金少言,她脱掉身上衣服,低声道:“小女子从未奢望能服饰金公子,但今日种种小女子心下又着实感激,望公子成全
”金少言一愣,他让女子将衣服穿好,严肃道:“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寂寥空虚,邀大家一起来过年罢了
”这寂寞空虚实在厉害得紧,江湖多少侠士便丧生此处
一夜过去了,金少言醒来时众人已然离去
昨日欢乐恍如梦境,但梦境之美好又令他难以忘怀,梦也好,幻也罢,人在世间一生,但求问心无愧,便是再坏的生活也必然苦中带甜
除夕已过,今日已是大年初一
他行过每家每户门前,见昨日欢笑似乎仍在,心下感慨之时,互听一人骂道:“你这贼婆娘好大的胆子,张弘范将军的贡品也敢劫?”只听一少女喝道:“如今沿海海盗不息,忽必烈建立元朝却不管百姓死活惹得天怒人怨,眼下这张弘范不为民集财却收刮民膏,实在罪大恶极,本姑娘今天偏要多管闲事
”不一会儿便听刀剑相击的声音传来,金少言听了一会儿发现女子似乎武功不弱,那护送贡品的人已然受伤,但不知怎的打斗仍在继续,或恐是对方人数众多
金少言正欲上前解救,不料突地传来一阵炮竹声响,原是不少人家之作,今日大年初一本该红红火火,这炮竹是必定要放的
但炮竹声过大金少言也不知那打斗声从何而来,他依稀记得东北方向,提劲便赶去,谁知他人还未到,两柄森然宝剑已当头击下
他急退,拔刀
只见刀光一闪,一切不过刹那
若在旁人看来,至多只看到金少言稍稍后退一步,但一缕青丝已飘落下来,接着窈窕身影又攻金少言小腹
金少言自幼跟随师父学习刀法,已是炉火纯青
这双剑攻势虽快但劲道不足,他瞅准时机,再次出刀
大刀虽拙但在金少言手里此刀犹如神兵,竟将对方的宝剑斩断
但听“咦”的一声,一女子已飘然落至金少言身前
她不等金少言开口,率先骂道:“你个狗贼功夫如此之高
”她话未说完,从天空似有一阵金黄光芒照射下来,金少言见了吃惊,但听有人念道:“是非成败空转头,色为空,空为色,空本无色,色又何空?”说话间,一和尚从天而落,当真是天仙下凡,宝象森严,女子又是惊讶又是害怕,方才她将那群护送贡品的官员击败,便躲到一旁,不料遇到那使大刀的小子,如今又来一内力高深的和尚,她如何能够以一敌二?那和尚放落地,便一掌向金少言击去
他惟恐金少言是那女子同党,趁其不备,先发制人
好在金少言刀法超群即便后发制人依然可以将和尚逼退,他长刀一划刀气已然成形,和尚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正欲再攻一招,不料对方刀锋已来,压力顿生,他吐气收纳,少林金刚掌施展出来,但见他双手橙光涌现,想是要以血肉之躯去与长刀相抗
但他未曾料到金少言此刀虽然凌厉异常但速度极慢,待得逼近更有一股吸扯之力将空气中的所有气息尽皆纳入其中,如此夺天地精华之刀气实乃和尚闻所未闻
他想变招已然太迟,金少言刀气迫出,又攻了过去,只待和尚躲开便提剑架在他脖子上
但他似乎低估了自己的刀法,和尚金刚掌刚要击出,刀身陡然加快,竟直直从他身体穿过,于五尺外方才散于无形
和尚还未开口,但觉胸口、脑门、小腹、大脑都是一痛,随后身体分为两半,各倒一边
金少言似也被自己的刀法所摄,神情之间大为异常,他回头去看方才的女子,只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提刀正要攻去,女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本是金枝玉叶,瞒着父母到江湖游玩,见到张弘范的手下正在搬运贡品,自是不平,仗剑挺身而出,但她万没想到世上竟有人只需一刀便能将人分作两半,恐惧之下再也无法忍受,哭了出来
金少言将和尚劈为两半不仅惹得少女心惊胆颤更使得围在周围的官兵们肝胆欲裂
谁曾想到只凭一把刀便能将人一分为二?即便是神仙再生,或许也无法到达如此境界
这少年人是谁?江湖上从未听过他的名号,莫非是后起之秀?少女哭声为歇,一人从人群之中走来,他手持一把铁扇,脸上罩着一块黑布只留一双冷峻的眸子死死盯着金少言,他好似并不在意金少言的刀法多高,行至人群中,他开口道:“不知兄台和这位姑娘可是同路?”他声音细若涓流,浑然不是一男子该有的音调
金少言也被自己刀法震住,以为自己杀错了人,连忙摇头道:“我和这位姑娘素不相识,方才那和尚忽然朝我攻来,我下意识地就
他自幼生长富贵人家,爹娘有意不让他接触江湖,因而不擅长应对江湖人士,此际说不出个理由来
那人听得金少言之话,冷峻的眼神稍有放松,他将铁扇折叠后朗声道:“既然少侠与这朝廷钦犯无干系,劳烦让一让
”金少言心下一惊:“这女子方才怒喝张弘范手下收刮民脂民膏,定然不是凶恶之徒,看这蒙面人武功深不可测,若我置之不理或恐她有危险
”他本就心思缜密,处事冷静,若不是方才被自己吓住,他便不会说不认识少女
那少女听得蒙面人说了自己,当下抹了眼泪喝道:“张弘范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你却说我是朝廷钦犯?”她说完,双剑抬起,似要与周围人拼命,但她目光却又看向金少言,眼中虽有些恐惧,但更多的却是求救
“山哥
”像是有人在唤着他的名字
“山哥你怎的还不起来?都快午时了
”他听得很不清楚,想不起说话的人是谁,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一缕阳光猛地刺了进来,他下意识又闭上,好一会儿才又张开
“是幻听吗?”他呢喃一声
柔和的阳光丝丝缕缕洒在他单薄的身子上,身上盖着的棉被让他不至于受着寒,他轻声念着谁的名字,听不太清,过了一会他像是要坐起身来,一旁立着的侍女听得身边动静,欣喜若狂,连忙跪在床边,将一旁桌上的药端了过来,先送入自己口中,再对着少年的嘴,让他喝下,两唇相对,她像是习以为常,如此反复,一碗药很快喝完了
少年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意外的虚弱,他抬了抬手像是要揉眼睛,但他不论怎么揉,都看不清眼前少女的样子,只是唇边少女的芳香仍有残留,他抿了抿嘴,苦笑一声,朝她挥了挥手也不说话,侍女明白少年意思,起身端着药退了出去
忽然,少年感觉身体异常冰冷,这股寒气在他体内乱窜,逼得经脉僵硬,血液不通,片刻便似万千蚂蚁在身上叮咬,可他忍受着这般剧痛,一言不发
侍女再进来时,发现他眉目紧蹙,面色苍白,冷汗直流,于是叹息一声,竟脱掉了衣服,眨眼已是一丝不挂
她轻轻掀开少年身上的被子,缓慢地躺在他的身边,同时伸出自己的手,将他抱在怀里试图用她身上的温度,驱散少年体内的寒冷
可少年却突然大吼一声:“你滚!”他本虚弱不堪,这一声也是气无力,但侍女充耳不闻
她抱得更紧了,柔软的身体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被抱着的少年感觉身上的痛苦稍有减轻,不似方才那般剧痛了,可他却觉得羞耻
侍女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少爷,静儿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是您的人了,早晚有一天也会这样抱着你的
”少年紧闭着嘴,浑身颤抖了起来,奈何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只有一双手能稍微移动,侍女见他像是挣扎,爱恋地抚摸他的胸口:“老爷已去昆仑替你求药,临走吩咐了,每日都要这般替你缓解痛处
”“但我宁愿去死!”少年一字一句说出口,言语间满是绝望
静儿的唇吻在了他那苍白的脸上,连带着她落下的泪珠:“二十年前,老爷将我从狼群之中救回,便说让我做他儿子的媳妇,如今你们父子终于团聚,我守了二十年的寡也该结束了
”二十年前她才三岁,不谙世事,只知道萧穆然是她的救命恩人,也听懂了萧穆然对她说的话:“等到山儿将来长大成人,你便做他妻子
”她不知妻子是谁,但却拼命地点头
此时是在潮州郊外,大山之中,一座鲜有人知的古堡之中
偌大的古堡此时只住着他们两人
她照顾他已有三日,自从老爷将这名少年带到此处,并吩咐她无论如何也要减轻他病发时的痛苦开始,她便已明白,这名少年,定是老爷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死去的儿子,是她将来的归宿
少年听她说着,咬着牙:“我是孤儿,我没有父母
”他被萧穆然一刀伤了背脊,险些死去,好在萧穆然求得杜神医要了三枚续命丹,可延长十二日性命,这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但他到底是受了重伤,浑身难动分毫,两条腿更是没有知觉
“你一定就是老爷的儿子,你一定就是少爷
”静儿去牵握紧拳头的他的手,像要让他放松,可少年偏是不放她只好劝道:“少爷,老爷说过此法可舒缓你全身经脉,不至于疼痛难耐
”少年有意去躲,但床却太小,身子大部分已失去了知觉,他只能任由她握着手
她甚至将他的手放在了她自己的胸口
“少爷
”她正要说话,谁知少年低声乞求:“我求你了,能不能让我离开这里?”“少爷是要去哪?”“你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