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不忘那日金国的暗杀行动中,那个青年人
他是接到通报说有人入宫行刺,便带上弟子一行急忙赶到玉鸾宫,他有意来慢了片刻,他心知既然有人通报,刺客肯定还在,以逸待劳方能一举擒获,敢到王城来行刺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到玉鸾宫,刺客还在,有七人,其中一名剑法犀利应是领头,观这七人武功,也数那领头之人最高,其剑法竟是百家之长,且招式如行云流水,招招出其不意,西夏士兵无人近得其身,反倒是被逼得只能朝大殿外面退
托欢初到中原已无人敢与他一战,此际看场中那人剑法奇特招式新奇,当下起了好胜之心,他叫众人不要插手,将太刀拔出,走到场中:“小娃娃,可敢与我一战,你若是胜了,我便放你们走
”那领头之人闻言,长剑下垂,厉声道:“贼子助纣为虐,我柳如是今日要将尔等杀尽,有本事尽管上
”托欢大怒,太刀举过头顶以泰山之势猛斩而下,柳如是看准空隙,长剑一挥格开太刀,周围士兵见托欢出手,纷纷围住,柳如是带来的人趁二人比斗之际,展开攻势想突出重围,不想人群中又跳出一人,此人不穿上衣且身材魁梧,一见便是外家夫子,但他刚到人群中,行刺之人中三人朝他攻去,他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俺正说今晚无聊,没想到就有得玩,极好极好
”他说罢,身影忽而消失,直直抓住了其中两人的脖子,他嘿嘿一笑,手上用力,竟硬生生将两颗头颅拧了下来,他还未放下两具尸体,第三个人的攻势已到,判官笔走穴观风,在他周身数出点下,若是平时,他早已七窍流血而死,但此时他非但没有倒下,反而笑着说:“你在给俺挠痒吗?”说罢丢掉一具尸体,一掌朝那人拍去,那人反应更快,施展轻功正要躲开,不想胖子比他还快,出现在他面前,一掌拍下,他的脑袋直接被拍成了肉泥!“还有谁来陪俺玩?”他知托欢与人决斗最讨厌别人插手,故而他也不准备向柳如是攻去,而是看着剩下的三人,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一起来玩嘛
”说完,脚下不停,瞬间出现在那二人身边
但听惨叫刺耳,柳如是长剑拉回,横在胸口,他所带来的兄弟已全部牺牲,此刻如潮水的西夏士兵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他已是插翅难飞,他也明白自己今日无法生还,故而手中剑招更快
他深得剑神之传,正宗剑法早已烂熟于心,多年的实践更是使得他得心应手,但他知对手乃扶桑高手,昔日比武场下他一人击败中原五名代表,可见其刀法之精妙,此际若是用正宗剑法,定然会落败
故而他想起了师父演练过一遍的剑法——“仁剑”,此时面对托欢他剑锋一转,凝神立于原地
托欢看柳如是忽而变了样子,他也不打扰,因他想看一看对方会使出何种剑招,他十分相信自己定能破解
柳如是的剑,此刻竟插在身前
他的眼睛也已闭上
睁开的刹那,他已消失在了原地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柳如是的隐剑未断之前,他出手一向很快
此时柳如是的剑法已是快到了极点,他忽而攻出三剑,忽而又隐忍待发,托欢已是满头大汗,他未曾想到对方的剑招竟是没有剑招!还在思索,左边一剑刺来,他慌忙躲过,并纵身而起,一招“燕子回头”当空劈下,他知这番下去定会落败,不能再等了,要主动出击
柳如是的剑法之快旁人根本看不见,但托欢却还见得,可他实在跟不上柳如是的速度,只能在自己身边劈出许多刀风,以防对方攻来
百招过后,柳如是从极快的剑的境界中出来,他喘着气,望着对手道:“接下来,你一定败!”“哈哈,中原小儿莫要自大过了头!”他到中原已有年余,已是会说中原话,此刻话音刚落他大刀又一次举过头顶,他脚步一错,身形涤然快了起来,正如一阵风,猛地朝柳如是攻去
柳如是当即提剑上迎,方才极耗体力,此刻要速战速决,不然定会内劲不足从而败下阵来
二人正打斗间,一群侍卫跟着一名大将从内室赶来,他拨开包围的士兵,怒吼道:“抓个刺客怎也抓得那么久?托欢你的刀法是骗来的吗?”他话刚喊出,一道剑风从他耳边划过,吓得他不敢多说一言,他低声对身边侍卫道:“告诉大喇天赐,不要在乎什么江湖守则,也不要管托欢,让他出手拿下刺客
”那侍卫领命下去了
将领毫无担忧地看着二人比斗,他今日得报有人今夜要来行刺,所以早已在大殿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刺客现身,此时刺客只剩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可这托欢偏偏要和刺客比试,浪费时间
方才一人杀了六个刺客的胖子此时听得侍卫传达的指令,当下点头,趁柳如是挡开对手的一剑,他轻功施展,竟一掌拍中柳如是的背脊,柳如是猝不及防当下倒飞而去,一口血喷出,勉力支撑着身子不倒
他内功深厚故而只是受了内伤,不然按照大喇天赐的力量,那一掌就能让他见阎王
他还未说话,倒是托欢开了口:“大喇天赐,谁叫你上的!”他平时自持清高,比武时从不许别人插手,一来想亲身体验对手剑法之诡异,二来也自信能破解世间任何剑法
今日此刺客竟能使出没有剑法的剑法,让他刮目相看,他之所以继续拖着,无非是想办法破解柳如是的剑法
托欢一生练武成痴,他早听闻中原有个剑神,剑术出生入化,他在扶桑曾见过与剑神有过一面之缘的石原家族族长,两人曾促膝长谈,聊尽天下剑法,便萌发了到中原领教各派剑法的打算
如今与柳如是比武,竟有种要败的感觉,他极为兴奋,终于又遇到了对手
大将替大喇天赐回答:“是我的意思,刺客杀了就好了,还留他一命干嘛
”托欢却道:“我不过是为了能跟中原剑客比试武功才做你门客,你却指示手下背后伤人,实乃小人行径
”柳如是又一口血喷出,他厉声道:“我大宋泱泱武术圣地,终有一天会夺回我们的家园,将尔等西夏人赶回去!”大将正好借柳如是的话为台阶,他并不回答托欢,而是转而对柳如是道:“我道是谁,原是剑神门下高徒柳如是,哈哈哈,实在没想到你今日会落于我手!”柳如是勉力站了起来,他望着大将,神情极为刚毅,他英俊的脸上并无惧色,他一字一顿道:“勾结外邦忤逆犯上,我大宋百年基业,岂是你行此苟且事迹能毁灭的?”他的剑又握在了手中,他看也不看身边摩拳擦掌的大喇天赐,而是一步一步走向大将,周围的士兵和大将身边的侍卫纷纷拔出武器,只要柳如是一有动作,便将他当场击杀
他越走越快,甚至快要消失
他尽了全力,也要试一试,看看能否杀掉大将!
剑似乎已经和他融为一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化境?剑已用到看不见剑,明明握在手中的剑,却又像是不见
他不明白,为何柳如是会突然进入剑的无上境界,他又怎能明白?所谓剑的无上境界,便是救世之剑
若是救世,必有一颗菩萨心肠
佛曰救世,只为普度众生,即为普度众生便要舍身成仁,便要舍弃自我还其大我,便要以善之善尽,尽人之人尽
何谓救世?何谓普度?救世之剑,一剑山河挑动,一剑还我山河
剑破苍穹,已是剑之极致
大将的脸上现出了恐慌,他让人挡在自己面前,他可不想刚当王上就惨死剑下
众侍卫刚接近柳如是的剑气,纷纷被刮伤,甚至有人直接被剑气杀死!但柳如是已是强弩之末,他使出浑身内力来施展李廷方传授的“仁剑”,此刻他已控制不住剑术对体能的消耗,他感觉自己快要死去
柳如是半跪在地上,他已没了力气
他的身边,躺着数十具尸体,每一具都已成为了他剑下的亡魂
“痛快!”柳如是倒了下去
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浪子也并非是没有家的,只要心中有挂念的人,世上有挂念自己的人,那处便是家
柳如是想着南宫月、孙玥以及顾城西那张冷漠的脸,忽然发现自己孤独的一生竟也有如此重要的朋友
他忽然觉得,死亡竟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托欢忽而大吼一声:“不可能!不可能!”他发狂一般冲出了人群,甚至还听到他一直喊着:“不可能!不可能!”众人见柳如是倒下,纷纷靠近他,大将则说:“碎了他的尸体,此人实在可恶
”方才他真以为会死在柳如是的剑下,已是心胆俱裂,此刻见柳如是倒下,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众人方要提刀砍下,天空蓦地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嘶吼
“你们谁敢动他!”便是一句话,竟有数人被震得心脉碎裂当场毙命!躺在床上的金少言早已听得入迷:“这来救他的人是谁?”孤鹰笑道:“你先自己慢慢猜,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金少言忽然喊道:“你就不能把我的衣服裤子给穿上,再让我猜吗?”孤鹰笑道:“若让你穿了衣服裤子,你定会逃走
”“更何况,一个男人躺在床上,不论穿得再好看,也终究是累赘
”他很快就退出了房间,金少言此时才发现这竟是一间茅草屋,屋外好像还有小贩叫卖的声音,他正想趁孤鹰离开叫外面的人救他,可他忽然想起自己一丝不挂,竟不好意思去叫,于是尝试着自己去揭开穴道
他当然不知道孤鹰抓他的理由
他更不可能知道孤鹰抓他其实是喜欢他
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这在金少言的常识里,当然是不存在的
他甚至还一直否认萧玉山对自己的感情
可任谁都看得出,萧玉山对他的情感,绝不是兄弟之情那么简单
就连家中二弟心里也早已如明镜,萧玉山看上去对金少言恭恭敬敬,可私底下他看见过很多次萧玉山看金少言的眼神
那是他看何家二小姐时的眼神
如今爹爹随着张弘范去了丽江浦,他陪母亲留在泉州处理爹爹生意上的事,如今正月未过,生意不好,来往的蕃客也都在准备开春后的第一笔生意,因而他反倒是闲置了下来
二少爷汉人名字叫做金作天,这无疑是金老爷又一大得意手笔,他以为取了个作天之名,二儿子便会当真与天齐高,可无奈金作天生下来便受了风寒,加之他生母体弱,竟使得他自幼多病,无法习武,只得读书
好在他十分刻苦,书得也算不错,就是不爱出门,整日待在房中,金少言与他性格迥异,两兄弟只有吃饭的时候说说话,平日便全靠运气
今日母亲叫他到房中议事,虽然母亲不说是何事,可他也猜到几分,大概是关于大哥的,大哥失踪已有半月,音讯全无,不说母亲,就连他也十分着急,大哥要是出了什么乱子,整个金家都不好受,更何况若是大哥有个闪失,那么所有重担他都必须担起,如此以来,倒是搅了他的清净
他到了母亲房外,正要敲门,却听见房中有争吵的声音,听声音是母亲和一名婢女,他眉头一皱,母亲向来不会与下人计较,今次怎会如此反常?他放心不下,不等母亲回答,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了门后不由得吃了一惊,却见婢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不敢抬,只是说着“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金作天听了不由得道:“母亲,怎么了?”金夫人听了二少爷的声音,神情有些慌乱,但很快就恢复如初,她道:“无非是下人惹得娘不高兴了
”金作天相对温和,看那婢女如此惶恐,心中不忍,朝她说道:“你先出去吧
”婢女朝二少爷拜了拜,急忙退了出去,生怕夫人又要发火
婢女离开后,金作天笑道:“母亲,什么事能发那么大的火?”金夫人幽幽叹了口气,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让二少爷扶她坐下,她道:“想来是你大哥失踪多日,娘亲心绪不宁,脾气也大了些
”金作天站在她身后替她垂肩,笑道:“大哥武功高强,定不会有事的,何况往北一路全是我大元的天下,往南一行又有张将军沿路布防,大哥定不会有危险的
”母子两沉默片刻,金夫人忽然问道:“你最近是不是跟何家来往得较多啊?”金作天面上一红,轻声道:“大哥突然失踪,何家大小姐还曾闹着要自杀,她的妹妹没了主意,便与我商讨如何应对
”金夫人看他如此羞涩,心中早已明白,不由得露出些许温和:“作天啊,你弱冠已有一年,也是时候寻门亲事给你了
”金作天脸上红得更可怕了:“母亲,孩儿还小,最起码也要等大哥成了亲,才到我
”金夫人笑道:“你大哥说不定这次游历江湖就带了个漂亮媳妇回来,所以我还是比较担心你
”说到此处,金夫人一扫方才的暴躁,竟开始话多起来:“想来江湖之中能比你大哥英俊的男子实在太少,而且他武功高强,出生名门,多少姑娘都对他爱得死去活来的,你却不比你大哥,你整日躲在房中看书,与姑娘一说话就脸红,娘亲还是更担心你啊
”“娘亲,其实孩儿比较中意何家二小姐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心中喜欢的人
“那何家二小姐娘亲也十分中意,一看便是贤惠,若非她对你大哥无感,我想你父亲定会将让你大哥娶了她的
”萧玉山却没想到有人要取他性命
他在江湖本是无人知晓,只有金府的人对他有些认识,那么这些人为何会来杀他呢?一个人;一群人
一双拳头;数十把刀
人都有恐惧的时候,恐惧会使人奔溃,使人放弃
——但恐惧也会使人勇敢,使人忘记痛苦
数十把刀,数十个武林高手
一个人,一个没有身份、没有武器、没有灵魂,只有一双拳头的人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因为生死就在下一刻,此刻不论说什么,或是做什么都已徒劳,因为生命将在下一刻谢去
既然终将要死,又何须苦苦挣扎?静谧如死寂
无风无雨无任何外物
只有生命和生命的对视
“你死,我们走
”持刀者终于开口,却冷如寒风
“我走,你们走
”“你不想我们死?”“你们想不想死?”又有谁会想死?这本是个极为简单的问题,可身在江湖,生死已由命,并非靠自己争取
“既然你们都不想死,又何必来送死?”持刀者一愣:“哟呵,好大的口气,任谁在‘蝉’的包围下都会乖乖求饶,你又有何能耐敢如此狂妄?”萧玉山道:“因为是你先开的口
”此话一出,不仅持刀者不懂,甚至连周围其他持刀者也不明所以
萧玉山似乎有极好的耐心,他解释道:“你们本来是来杀人的,杀人本不该有任何的废话,可你先开了口,就代表你也没有把握能够成功
”没有把握的事情,当然要靠时间来争取把握
一个人若想成功,不付出一些时间是很难做到
可光靠时间也难免会失败
因为有时候,成功就意味着死亡
人是惧怕死亡的,所以没有把握杀掉对手,就会开始想要了解对手
所以他开了口,却已代表他没有把握
“你不信?”“若你能活着,我便信你
”话音一落,刀光就起
刀光起的瞬间,人也飞起
数十个人,数十把刀
就算是最健壮的牛,也会被当场撕成碎片
但他不是牛,他是人,牛会任人宰割,但人却会为了活命努力挣扎
刀光落下,森然若死亡之歌
就在这一片刀光之中,忽然响起了骨骼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宛若在演奏一首乐曲,清脆悠扬
当所有人都已倒下
他走到那说话的人身旁,低声问他:“你不信?”他还是不信——因为他已死,死在了自己的狂妄之中
一座孤坟,两块墓碑
潮州至雷州交界有一处乱葬岗,平时少有人迹,可今日不知为何,孤坟前摆满了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