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符卿开倒是提起了兴趣,“有机会要去瞧上一瞧
”“大人随时可以来,同我说一声就好,我在那处有个庄园,请大人您去赏赏景致也好
”陈全一笑,脸上阴霾尽数散去
武昱岩从外头走了进来,见符卿开对着陈全笑得一脸灿烂,心里突然就对那个还没看见正脸的背影有了一丝不喜
“大人,等过几日有了好天气,鄙人必然送上帖子相邀
”陈全向符卿开告别,回身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极英俊的男子站在门边,他虽穿着一身的常服,但脚上的官靴和腰间的佩刀无声的说出了他的身份
只是这位捕头大人瞧着不大开心的样子,淡色的薄唇抿成一条细线
他身量又高,站在台阶上头,一双黑眸流光转动,从上至下的打量着陈全,片刻之后向陈全微微颌首
两人就这样彼此点点头,没有交谈的,擦肩而过
武昱岩走进院子,符卿开看着陈全有些仓皇而逃的背影,忍不住拧了武昱岩的腮帮子
“人都叫你吓跑了
”武昱岩不以为意,“他本来就是要出去的
”武昱岩今天穿了一身浅色调的衣裳,浅灰的外衣,像一滴墨落进水中,淡淡晕开
这样温柔的色调,在外人看来,却将武昱岩的气质衬托的更加冷冽了
只是当他的眸子看向符卿开时,周身所有锋芒都不知不觉的收敛了
符卿开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是不是其他衣服都叫雨水淋湿了,还没有干
”被说中了武昱岩没有接话,只是问:“这人是否是陈全,他来做什么?”“你猜的倒是准
来送帛金的,我看因着塌方的事儿,他着实愧疚的很
”符卿开看着穿浅色衣裳的武昱岩觉得好新鲜,眼神不停地在他肩胛,胸膛处流连着
“不是猜的,好像在某个酒席上见过一面,并没有正式的见过面
”符卿开滴溜溜打转的眼神叫武昱岩看的心里痒痒,衙门里头连着烧火大娘和小丫鬟中的大部分的人,都叫符卿开打发去给那些帮着挖人搬石的青年人熬粥送汤了
仅剩下的几个人都是轮班回来休息的,早躲进屋里头睡觉去了
所以符卿开因为忽然被武昱岩单臂抱起,而发出的一声惊呼,只是消散在早春还微寒的空气里
院里头经过一冬的枯树只长了一两片嫩绿的芽儿,从疏疏朗朗的枝桠望出去,看到久不见面的阳光终于从云与云之间的缝隙中,漏了一两道出来
天晴了,死亡的阴霾和雨水一起渐行渐远
众人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衙门里头往日的欢声笑语也渐渐回来了
陈全果然遣人送来了帖子,符卿开看了看日子,陈全挑的日子刚好是休沐
符卿开问了武昱岩是不是有空闲,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便派人给陈全回话,说自己会去
符卿开之前曾经跟武昱岩学了几天骑马之后,现在便有些跃跃欲试
这不,今个他就来了兴致说要自己骑马,武昱岩倒不是不同意,只是衙门里的马儿,要么是拿来做些重活,要么就是认了主儿的,都不大适合
武昱岩便决定去马市给他符卿开挑一匹
这马市里弥漫着牲口的粪便和各种草料混杂的味道,符卿开早有心理准备,在里头呆了一会,渐渐惯了这味道,倒也闻不出来了
“诶?小老弟,今个儿怎么有功夫到我这儿来了?”一个肤色黑黝的敦实壮汉从不远处的牲口棚走了过来,嗓门震天响,不过周围的人显然都习惯了他的大嗓门,他这一声招呼,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曾大哥好久不见,近日可好?”武昱岩本想抱拳问好,却被这位‘曾大哥’出了一拳,狠狠的砸向他,幸好武昱岩反应极快,朝符卿开站着的相反方向躲闪开来
两人快速的交起了手,曾大哥拳速极快,且力道刚猛
武昱岩本也是刚劲的打法,现在却转变成了一种柔中带刚的掌法
两人来回几个推手,符卿开是外行人,只能傻愣愣的站着,也看不懂其中的奥义,只觉得他们过招的动作行云流水,极是赏心悦目,也看得出两人只是切磋罢了,彼此过招的时候,力度还是克制着的
几局下来,曾大哥先收了手,笑着摇了摇头,“老了老了,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少在你面前卖弄了
”“大哥说哪里的话,我的功夫还不是经你指点过的,要说的话,也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武昱岩面不红气不喘的说
“你这小子,说话倒不客气
”曾大哥笑骂一句,“怎么,来找我什么事?莫不是劈风有事儿?”这劈风说的就是武昱岩那匹非常通人性的白马
“不是,大哥莫担心,劈风好的不行,顿顿都按着你给的草料配比喂着
我今天来,是想给我们衙门的符大人选一匹马,要温顺些,能像劈风那样通人性些的,就更好了
”武昱岩看向符卿开,符卿开连忙朝他们俩走了过去
“原来是符大人,久仰久仰
哈哈,您可不要见怪,我曾鲁是个糙汉,又是个武痴,见了昱岩这崽子就手痒
忍不住先过了几招,可不是故意怠慢您呐!”曾大哥一抱拳,向符卿开致歉
“大哥说得哪里话,我可不是这般小气的人,不信你问昱岩
”被县令叫做大哥,曾鲁虽是个于礼节上不怎么讲究的人,但还是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太妥当,便偏头看了武昱岩一眼
武昱岩正望着符卿开,眼神和煦,面带笑意
曾鲁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丝什么东西,但是他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抓不住那想法
只知道看着这样子,这两人的关系该不仅仅是上司下属那么简单,既然符大人要叫自己大哥,那终归是自己占了便宜,想那么多作甚!于是他开口道:“马儿我这是不少,但是要给符大人,那自然得是良驹啊!来来来,我这有一匹,保准叫你们瞧得上眼!”符卿开和武昱岩便跟着曾鲁走到他那马棚里头,曾鲁的马棚里头不像周围其他马棚那样乌泱泱的有许多马挤在一块儿
他的马棚里只有几匹马,但是符卿开瞧着每一匹马都是神采奕奕,而且他的马棚也比其他马棚要干净许多,也没有那么大的异味
曾鲁在一匹白灰相间的马跟前停了下来,他指着这马得意的说,“这马它爹同昱岩那一匹劈风是同个种,只是它娘混了个不大好的家养的马种
但是也因着这样,这马的性格要比劈风要更加温顺,也更加亲人
”符卿开是不懂马的,但是看武昱岩右手轻扣着下巴,在一边打量着这马,一边微微点头的样子,就知道这马还不错
符卿开正好好的站着,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轻轻的拽了拽自己的衣裳
“怎么了?”他转头问武昱岩
武昱岩却疑惑的抬头看着他,随即看向符卿开身后
符卿开回头,一匹半大的红褐色的马正咬着符卿开的衣裳,不松口
它见符卿开看着它,像是高兴了,一歪头,大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符卿开
“你这是做什么,松口,别咬大人衣裳了
”曾鲁虽然着急自己的马咬了符卿开的衣裳,但是他极爱马,拿起手边的鞭子,只不过假装要打它
那红马像是知道曾鲁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冲他喷了个响鼻,依旧不松口
符卿开看它的样子着实机灵可爱,便伸手摸了摸它的前额
那马很享受的闭上了眼,晃了晃脑袋
符卿开心生喜欢,“这马儿如何,可卖吗?”曾鲁犯难似得挠了挠头,“我这打开门做生意,哪有不卖的,只是这马是个来路不明的
我有一日从外地买马,家里婆娘要生,我便抄了近路从山林里头过
遇上这匹马,也不知道是不是贪我的草料,就赖在我的马队里头不肯走了
马儿多一匹,我哪有不要的道理,它又不用我管,自己乖乖地跟着我走回来了
就是这样,才有了这匹马
这马儿我也喂了好些日子,就是不见它长个,你瞧瞧的这马的身形便知,它资质也很是平庸啊!符大人,你若是要这马儿,我自然不无不可,你怕是要想清楚啊!”这曾鲁倒是实诚人,武昱岩交朋友果然都看的很准
符卿开开口道:“鲁大哥,这马它既然资质平庸,怕是那些到你这里买马的人也会看不上它
我一不拿来赛马,儿不拿来逃命,它平庸些也不妨的
它又与我有缘,就买了这马儿好了
”那马儿居然像是听懂了符卿开的话一样,雀跃的叫了两声,倒是没有扬蹄
武昱岩看着情景,觉得有趣,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这马儿
“那好吧,这马儿虽说平庸些,倒也还挺健康的,每天光草料也吃得不比别的马儿少
”鲁盛说着,走进栅栏里头,将这马儿上了缰绳,牵了出来
符卿开朝那马儿伸出手,那马儿就慢慢的朝这边走了过来
“嘿!它还真是喜欢大人你啊!”鲁盛惊奇的说
“叫你蜜枣好不好
”符卿开轻抚它身上红枣色的皮毛,蜜枣又叫唤了一声,像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因为蜜枣不是什么良种马匹,鲁盛又是白捡的,再加上他和武昱岩的交情匪浅
若不是符卿开执意,怕是鲁盛连意思意思收点银子都不会肯啊!才收了那点子钱倒还不说了,鲁盛还给免费配了个鞍子、脚蹬什么的,弄得符卿开很是不好意思
“现在就要骑?”武昱岩问
符卿开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
武昱岩看起来有些迟疑的样子,“还不知这马儿的性子呢!”符卿开不以为然的说:“哪有何妨?你跟在我边上,若是它将我摔下来了,你一个跟斗翻过来,接住我不就好了
再说了,我觉着蜜枣定不会摔了我的,对不对?”蜜枣喷了个响鼻,蹬了蹬蹄子
得,倒是叫这一人一马给堵住嘴了,“可我没有骑劈风来啊?莫不是要我跟在你后头追?”符卿开第一次有了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兴奋的有些忘乎所以,倒是忘了他们俩是先去王勇家看了看他的伤势,然后一路溜达过来的
这马市虽离得不太远,倒也花了他们两个多时辰的脚程,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并没觉着有多累
武昱岩露出一点儿委屈的表情,符卿开知道他是故意做出这模样,好让自己哄他
于是,只好左手牵着马,右手拽着武昱岩的衣袖,眼神专注的看着前头的路在走着,嘴里却不停的在和边上的人说些甜滋滋的软话
到了去陈全郊外的宅子赴宴的那一日,符卿开便兴冲冲的牵着蜜枣要骑马去
符卿开其实不仅脑袋瓜子聪明,手脚也很敏捷,只是他平日里不爱动弹,叫人因为他是就是四肢无力的书生而已,其实他那下翻身上马的动作,还是颇得武昱岩真传的
他一人一马欢快的跑在前头,武昱岩和劈风一人一马在后边看着,倒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在一个马厩里头有没有欺负蜜枣?”武昱岩拍了拍劈风叫它跟上
劈风自然不会开口回答他什么,撅了撅前蹄,武昱岩一甩缰绳,劈风就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武昱岩追上符卿开后,保持着与他同排但稍稍靠后些的位置
“如何?可吃得消?”符卿开披风上头的兜帽早就叫风给吹垂了,他却浑不在意,大笑着冲他点点头,很是开怀的样子
武昱岩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早些教他骑马
这春回大地的时节,来踏青的人不少
山脚下有人支了一个棚子,给那些骑马来的游人,一个拴马的地方
武昱岩掏了十文钱,那收钱的小伙子却垂着脑袋不敢收
“抬头
”武昱岩觉得蹊跷,那小伙子几乎是立即扬起了脑袋
原来如此,他是一个先前被武昱岩逮过几回的叫做周虎的小扒手,这不,看见武昱岩便心虚了
周围的人都有些纳闷看了过来,“收着吧
既是正当的收入,为何不敢收
”武昱岩压低了声音,将钱放到小伙子面前的铜碗里
他又嘱咐说:“将我的马缰绳系的松一些,它极通人性,不会乱跑
”“好,好
”周虎忙不迭的应下了
符卿开掩了掩兜帽,他不大爱叫别人认出自己来,等下众人又要行礼问好、作揖下跪之类的
这陈全的庄园说是在半山腰,可是符卿开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了一个宅子
“咦?就是这处地方吗?”武昱岩看了看那个朱门禁闭的宅院,“应该不是
这处地界宅院不少,陈全既然请我们来,想必不会如此不识礼数
”符卿开听了觉得有理,便继续向上走,走着走着,一扇掩在门口大树阴影下的红门便出现在他眼帘
果然如武昱岩所说,有个仆童正在门口张望,看到他们两人,连忙迎了上来
“请问是符大人和武捕头吗?”“正是
”“请,请往这边走
”那小仆童推开门
符卿开走进那一片阴影里,“这倒是少见,竟有愿意让树木遮了自家大门的?”“每个来我少爷这宅子的人都这么说
”那仆童见怪不怪,一边把两人引进来一边说,“这宅子原是我们太老爷那一辈建的,那时候这树还是个小苗苗,谁也不知道竟长了这么大
前几年我家老爷本来准备将这树砍了,被我少爷又哭又闹的说服了,当个宝贝似得养到现在
”这仆童看着十三四岁的年纪,说话时口吻一派天真
不知道陈全听到自家仆童说自己‘又哭又闹’是何感想?反正符卿开是紧绷着一张脸,努力稳住自己县太爷的威严,忍笑忍得辛苦
“大人!”陈全正在和一个仆人说些什么,抬首看见他们两人,匆匆交代了仆人几句,就往这边快步走来
“临了有些琐事缠身,没能亲自迎接,真是怠慢了
”“这有何妨?本官向来不在意这些,只要不是存心怠慢就好
”随后陈全安排,他们饮了茶水,吃了点心,再被那暖洋洋的日头一晒,若不是在人前,符卿开怕是都要伸懒腰,打呵欠了
陈全倒是精神抖擞,还取了许多他收藏的名家书画来和符卿开一同赏析
符卿开眼里的雾气愈发浓重,为了避免失礼于人前,他只好主动提出想起身活动活动,好在陈全也很上道,便提议去瞧瞧他在这宅子后头种植的商陆
陈全口中所说种植的商陆,是在他家这个偏宅的后门外头
他兴致勃勃的带着符卿开和武昱岩去瞧,这三个大男人去看地里的小草儿长得怎么样,这说法着实有些可笑
陈全这宅子的后头着实开阔,应该是修整过了的,嵌了平平整整的青石板
再走上十几米远,便是一处平缓的斜坡,那商陆就种在斜坡上头
符卿开看见这商陆第一眼便觉得眼熟,矮矮小小的草本植物,根茎是红色的,叶子是椭圆的
这些对于符卿开而言都十分陌生,只是这商陆结出的果实却是他不久前刚刚见过的
不就是从李千的鞋子里滚出来的那棵小果实吗?不就是李千那个荒唐梦境里唯一的存留下来的实物吗?武昱岩干脆半蹲了下来,用手托着那株离得最近的商陆果实端详了一会
站起身,避开陈全的视线朝符卿开点了点头
“陈公子,请问咱们这县里头,可还有别的地界种着商陆吗?”符卿开装作好奇的问
“没了啊
”陈全干脆利落的说,“这绿茎商陆的嫩叶虽说能吃,可是咱们县的老百姓个个不愁吃穿,连那街边的叫花子,你若给他半个窝头,他还能拿起来砸还给你
再说了,又不是荒年,谁吃这玩意啊!也就是我,图它这个用处,才种了些
那紫红根茎的就别提了,那是有毒的
”这陈全竹筒倒豆子一通说,倒是叫符卿开省心了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站在此处往下望,真叫人心旷神怡,胸中郁结尽数散去啊!诶,陈公子,方才你给我看那副‘云深不知处’,我初看时不觉的有什么,现下心境变化了,倒是能感觉到画里头里意境了
”符卿开这一席话,把陈全的瘾又给勾起来了,陈全又开始侃侃而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