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没梦到楚小弟……然而,心里总是空空的
四处游荡,看着来来往往的丫鬟衣袖如云
眼前总是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些不切实际的幻觉,云纹,银绣,湖蓝
北方的房顶向来厚实,澹台捭阖默默地蹲在脊上发呆,高处的风吹动衣袍,沙沙声不绝于耳
他一向清楚自己不是世中人,他和每个世界都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总是要离开的,怎么好爱上一个人?更不要说撩完就跑,不负责任从来都不是澹台捭阖的性格
“兄弟,好巧啊哈哈!”轻巧的声音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澹台捭阖低头一看,原来是叶随
一身文士打扮,颇有几分飘逸仙气
“叶公子有何事?” “在这青楼里,还能有什么事?”叶随笑眯眯道,手中的折扇一打,指向几曲外的亭子
亭中美人翠饰红钗、金玉满头,是个戏子,妆容未上却是清秀可人
“小桃红?” “兄弟你也知道?” “原先是不知道的,但现在知道了
” “可好?” 这回澹台捭阖倒是没有迅速回话,他定定地看着那个姑娘,叹了一口气
叶随不笑了,一双丹凤眼睛里流露出了肃穆:“王爷也看出来了?” “别叫这个,喊我白公子
”澹台捭阖顿了顿,“人间戏骨最难得,只是,入戏太深,恐有伤怀之祸
” “是极
”说完这两字,叶随便闭了口,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清唱
东林崇文,建筑格局为了风雅多仿江南,九步一折,十步一回,崎岖怪石上缀着各色草木
清亮的音色影影绰绰地渡了过来,调是越式,绵软而有回韵,甜中带着几许凄婉,恰到好处的悲哀
天色大亮,亭中的小桃红也察觉到了,继续唱了一会,收起身段,一记腕花小云手随性一就,娉娉袅袅地迈着小步离开了
为了美人而来的叶随自然是不会多做逗留,冲着澹台捭阖拱手道:“今日这楼中头牌姊妹花要卖身,白公子可是要往一观?” “……”澹台捭阖沉默了一下,局势变得更加麻烦了
可以想见,梦天香本是要用这个法子替自己试探公孙家的诚意的,然而——澹台捭阖现在已经知道对方的企图了
梦天香这是白白送人头! “公子不去?”叶随好奇地问了一句
澹台捭阖被噎了一下,立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去?” “……公子不是两位姑娘的恩客?” “……”澹台捭阖抬头望天,本王一个死基佬,容易吗?!自从下山,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投怀送抱的姑娘,本王身为健全人,守身如玉到底是要干什么? “也是,公子身份特殊,的确不宜——” “叶随,够了
”澹台捭阖镇定自若地低头凝视着这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一字一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
” 叶随愣了一瞬,接着就笑了出来:“公子是人?” “……自然是人
” 叶随毫不在意地继续道:“哪里有人会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呢?” 澹台捭阖叹气,抬起右手覆盖住了双眼:“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 “不懂
”叶随笑着摇头,手中的扇子一下打开晃荡起来
“不必懂
” “那倒也是
”接着叶随就晃荡着扇子,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便离开了
澹台捭阖深吸一口气,妈的!到处都是隐藏变态,这日子没法过了! 然而,日子还是要过的
心念一动,焚情出鞘,澹台捭阖面色沉凝地跳上去,向着昨日宋不御献艺的楼台飞去
阻止梦天香卖身是不可能的
澹台捭阖当然可以用皇族的身份强行买下她们两人,但是,从济北封王之后,他就已经被卷入了朝野争斗之中
他的一言一行,即使暂时不会暴露,也总有会被人利用到众人皆知的那一天
无论是皇子为名妓不惜抛头露面,还是以权压人
澹台捭阖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更何况还有公孙家主“虎视眈眈”,一旦梦天香落入他手,他完全可以利用此人大做文章
毕竟,公孙家主所求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入世”而已
是依靠澹台捭阖入世,还是依靠其它皇子入世,甚至是依靠太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向澹台捭阖递拜帖这事,也只是纯粹因为澹台捭阖来的巧而已
大林一事,恐怕与公孙氏没有直接联系
澹台捭阖的头再一次疼了起来,好想死一死,然而,总有些舍不得
楼中气氛正好,台畔梦天香温柔低头纤纤十指极为美好的弹拨着,正中央是翩翩起舞的倾国色,水袖倩影,浑然天成
可惜,澹台捭阖不是有心境欣赏的人
时间还早,兰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澹台捭阖甫一到场就有丫鬟上来引路,显然是梦天香提前打了招呼的
想来她本是要告知澹台捭阖此事的,只是澹台捭阖这不按常理出牌,被心事乱了行序,早早地出门闲逛了
雅座还是上次那个样子,瓜果一应俱全,那丫鬟像是知道澹台捭阖不喜旁人侍立在侧的,站在门口就是不进入
澹台捭阖回头看了一眼,吩咐道:“点一盏天灯
” “是……”那丫鬟惊愕了一刹,瞬间反应过来答应道
事情已经交代清楚,澹台捭阖也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台上
天灯,是一个信号
用于表明客人的态度,在一切由个人竞价的活动中都是适用的
不多时,一盏浅绯色的天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飞上了琉璃穹顶,一时间哗然之声不在少数
台上的梦天香更是当即呆了一瞬,这什么情况?她自然是知道天灯飞出的雅座里坐着谁的
另一厢的雅座,正襟危坐的公孙家主见此不由皱了皱眉头,他早已打听到最近风头正劲的八贤王与这花楼中的头牌姊妹花关系不一般,所以才有了这样一步棋
难道——还有人打着借八贤王东风的主意? 正在公孙家主疑惑之时,忽然有一名青衣老仆掀了帘子进来
公孙家主示意他上前说话,那老仆也是个有分寸的,知道这地方人多眼杂,便附耳对他一语
不管怎样,这场打金枝的盛事还是要继续的
梦天香迅速做出了反应,以不变应万变
纵然是出了一盏天灯,这些人的兴致也依旧高涨
毕竟是闻名川北的美人,而且还是两名,色艺双绝世间罕有
说句实话,点天灯这事一般人都不会去做,就是有钱也不会做
它就代表两个意思: 这东西爷看上了
冯管你们出什么价,爷再出一百两
所以也有很多人并不冲着东西去,仅仅是为了让那点天灯之人出出血而已
谁让你这么嚣张,活该! 此时场中的叫价已经接近千两黄金,澹台捭阖痛苦的想着,自己好像还真没那么多现钱
要知道在这东林的烟花之地向来有规矩,但收现钱不收它物的
装逼失败
最为麻烦的还是钱货要当面付清,如果无法凑齐,那这位姑娘可就被那出价最高之人买下了
澹台捭阖自然是不能让梦天香脱离掌控,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些问题
竟然已经有人盯上梦天香,企图用她来打击自己,澹台捭阖都来不及回转,只好被人牵着鼻子走
要是梦天香被几位有皇位竞争力的皇子买下,澹台捭阖敢保证,不出三日全未央都会知道八贤王是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混账子弟
不用怀疑,在皇位这场战争中,任何人都会也必须以最大恶意来揣测敌人
就算是澹台捭阖本来无心帝位,他也得为了避免受害而采取手段
天家无情,被打击成纨绔子弟只有一个下场
虽说澹台捭阖不怕死,可是牵挂太重,他的潜意识就回避了脱离的选择
“九百九十九两
” 很谨慎的加法,比上一个报价仅仅多了一两
然而,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再往上加了,那些丫鬟也就行动起来,首先去的自然是澹台捭阖的雅座
尴尬了,实在是太尴尬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对面的雅座也点起了天灯,而且一点就是两盏
澹台捭阖默默地看着,心底已经盘算起要不要干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了
结果,对面就走出了一身宽袍广袖博带的青年文士,面白微须,剑眉星目
“这是……” 台下的梦天香已经极为聪明识趣地点出了对方的名号
只见她起身屈膝行礼道:“奴家谢过公孙公子
” “唉……”得,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现在还有唯一的补救办法,但这个办法,不到万不得已,澹台捭阖是不愿意使用的
可就是千般不愿,澹台捭阖也只能这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点了人天灯,迟早是要还的
点天灯者,恒被点之
PS:以后18:00更新,各位注意了
竹林,微风,落木
澹台捭阖一身王袍端坐于席上,对面正是低头烹茶的公孙家主,袅袅的稀薄白气从壶口冒出,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公孙家主名潜字扶素,为人清誉,是东林城里的名士
传说这公孙潜生得玉树临风,他年少时出行曾引起满城闺秀空巷围观,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祸害
抚琴烹茶是雅事,公孙家主是雅士,这倒是十分相宜
奈何澹台捭阖没有这个雅兴,按耐住性子也只是迫不得已
斟茶出,公孙潜捻起一把肉桂,细细地撒在茶的表面
“王爷请用茶
” 澹台捭阖有求与人自然不好推辞,起手拈杯,赏茶,观色,一饮而尽
“好茶
” 公孙潜微微一笑:“茶品需人品
” “……”澹台捭阖默然,本王只是稍微配合你一下,至于吗?人生都已经如此艰难了,你就不要拆穿了吧? 大家都知道,东林人特别喜欢对句
公孙潜这一句,明显是上联,摆着就是“以文会友”
半晌,澹台捭阖回神,叹了一句:“花间非人间
” 公孙潜有的是耐心,不过是试探罢了,看看这传闻中的八贤王究竟是不是个值得追随的人
目前而言,八贤王的文名倒是实打实的,就是不知其它如何
“家主风骨浊尽
” “王爷心境澄明
” 澹台捭阖是真的很想跟他说一句“哪里哪里”,看看他会不会回答“过谦过谦”
但是不行,为了避免被公孙家强行拉拢,澹台捭阖用灵力做了信号,算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场
按时间来估算,未央的紫衣卿也该赶来了
这就是澹台捭阖不想选这个方法的原因,自己身为新封的王爷,明帝必然要尝试将自己掌控在手中
澹台捭阖的处境就是进退维谷,被坑,还是被监控?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个好的选择
梦天香的事情必须在紫衣卿到达之前处理好
所以,澹台捭阖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
“公孙家主,本王——” 澹台捭阖的话还没说出来,公孙潜就开口打断了他:“王爷好美人?”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因为澹台捭阖并不喜欢梦天香这对姊妹
但,不承认喜欢美人,对方不把人给你怎么办?这个锅有点难背,澹台捭阖的头很疼
“……好,食色性也,本王不过区区凡胎,自然是……好美人的
”澹台捭阖笑得十分勉强,心下默念了十来遍“我是清白的”,这才恢复正常
“王爷,潜有一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 公孙潜抬眸,直视澹台捭阖,他的眸色有些淡像是青玉的颜色
“但说无妨
”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 澹台捭阖苦笑出声,杀人,的确是个好办法
然而,澹台捭阖显然是做不出诛连无辜之事的
梦天香一死,一了百了,可是牵涉到原则问题,澹台捭阖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以杀苟且,非正道
” 闻澹台捭阖此言,公孙潜愣了一愣,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甫一出谷便能荣获王封的八贤王会是这种人
“王爷……可有意于——”既然如此,那公孙潜也就不再打机锋,扶着袖子抬手指了指天
“成王败寇,自古使然
”澹台捭阖这下不笑了,面无表情地开口
公孙潜心头一叹:也是实话,纵然不争,又岂能免祸? 澹台捭阖忽然起身:“公孙家主,人,本王是带走了
紫衣卿将来此,护本王归朝,本王也该去会会了
虽说本王不欲结党,但,公孙公子这个朋友本王是交定了
有一句话公子且听着,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 “告辞
” 微微一礼,澹台捭阖转身就走
公孙潜也不拦,坐在原地思索澹台捭阖话中的意味
聪明如公孙家主,不过一个呼吸便明白了澹台捭阖此意
公孙家人财两全,明帝自然要警惕
可,若是公孙家一贫如洗呢?东林党,东林党,公孙家最大的财富从来都不是钱财
倒是他执念了,没有钱的公孙家依然是那个书香大家
更何况,八王还替他将紫衣卿“请”来,算是证明自身清白,也是给公孙家自证无心反叛的机会
毕竟,天下谁人不知,紫衣卿就是未央走狗,天子近臣
这个人情,公孙家算是两清了
一阵风过,吹起千点枯叶,杯中的茶早已凉透了
走远的澹台捭阖也不管这事,他在进入公孙府邸之前就已经让兰若先带走梦天香两人,免得到时候公孙潜不肯放人
说起来,公孙家也是受前朝之祸久矣,自未央朝开国,除了追随过高祖的公孙止水,就没有再出过一个朝臣
东林旧例,不得不防
鞍山门墙至今也没出过几个重臣,就是出了重臣,那也必然不是东林人士,往往是远处来此求学的士子
空负天下之才,却只能吟风弄月、赏花悲秋,公孙家之困可见一斑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难怪公孙家主要掺和最吃力不讨好的争位事,实在是被逼无奈
比起前朝,公孙氏也真是潦倒,子孙出色出名却不能在朝野上占据一席之地
不过,这倒是与鞍山书院的创立有着相似之处
第一位山长任书逸俨然就是个例子,才华横溢却十试十不中,心灰意冷之下来到东林地界邂逅了闻名天下的“貌若无盐”公孙大小姐公孙石楠,一段姻缘际会的佳话,更成就了一家传奇书院
历尽二十世不倒,鞍山已经不再仅仅是一间书院,它已经作为文人士子的精神寄托深深地烙印在世人心目中
公孙家训:竹骨文心,不为良相便为良师! 世间敢于为人师者寥寥,而敢于为人师的人里又究竟有多少人是有那个真才实学来教化世人的?很难说个明白
澹台捭阖一边想着一边随便走着,也不知道是走到了哪里
穿过拱门,看见一位姑娘趴在栏杆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好像是在喂鱼
既然有人,澹台捭阖便上前问路
公孙家处在鞍山书院范围,鞍山地位超世卓然,早在立世之初,任书逸山长就请动了大能在方圆百里设了禁制
凡是到了这地界,筑基之下都是不能御物飞行的
好巧不巧,澹台捭阖离筑基就差了那么一线
“姑娘……” 那姑娘问声回头,澹台捭阖心头一跳,是她?! “……”那姑娘眼中也露出了惊诧之色,不过很快就退去
一张狰狞不堪的脸上居然破天荒的显出柔和,倒是看起来不那么吓人了
“好巧……”澹台捭阖不假思索地张口就是这样一句,他也没想到竟然会和这个装疯卖傻的姑娘重逢
“公子是?——民女见过八贤王
”反应过来的姑娘说着就蹲下身准备行礼,毕竟澹台捭阖这一身王袍,明明白白的表明了他的身份
公孙家再地位卓然,当下也依然是布衣世家,处于凡界还是要守凡界的规矩
澹台捭阖摸了摸鼻子,摆手道:“免礼,免礼
” 原来这姑娘正是前些天的那个“疯婆子”,只是现在看起来她倒真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