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止挑了挑眉,侧头问身边的人:“那位是?” 旁边的人顺着看去,顿时撇嘴:“那个?右军都督府里一个小都事的小儿子,若不是同大都督常大将军沾亲带故,这百花园也不是他赏得起的
” 沈止眨眨眼
都是受父辈荫庇的,何必看不起人呢
不过兵部同五军都督府龃龉历来已久,嫌隙颇大,这位该不是在下头生上头的气,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说起来……”旁边的公子哥噗噗笑着,道,“前一阵,他大哥在街上调戏良家女子,谁想那姑娘深藏不露,反过来给他打了一顿,回头巡城御史又将他们一干人抓去蹲了会儿牢,我爹那晚带我去常大将军府里作客,刚好看了一出好戏
” 沈止的笑容扭曲了一瞬:“……” 几个闻声而来的公子哥连忙催促他快讲
“也没什么,就是他爹领着他和他大哥,上大将军府里,想让大将军为他们做主——常大将军本就厌恶这等跋扈之人,听他们支支吾吾的,派人去打听了原委来,当即就火了,当着我和我爹的面臭骂了他们一通,直接逐出府去了
” 众人乐不可支地哄笑起来
沈止也抿唇笑了笑,还真没想到那么巧
好在他和姜珩都是很少抛头露面的人,没几个人认识,这事揭过了就好
看来这位面露不善的兄弟是因为被迎头臭骂一顿,好容易来了趟诗会,又看到死对头家儿子在此,有点坐不住
沈止抱着一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思,不再理会那道视线,同身边的人聊了几句,见他们都过去开始吟诗作对了,不由扭头看向池边的厢房
看了两眼那个设计精巧的雕花窗,沈止突然有一种姜珩正在里面凝视着他的错觉,两人的目光仿佛正在交汇,只是他看不见姜珩
沈止琢磨了一下,好看的红唇唇角一弯,露出温柔的笑容,朝着那窗户微微一颔首,转个身凑过去看几位名媛的大作去了
姜珩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回想沈止红唇弯起双眼微眯时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他拉开左手的袖子,凝视着珍惜系在腕间的红绳,眸中难得流露出一丝温柔
错过了公主殿下金贵的温柔目光的沈止笑得脸都僵了
好在今晚众人兴致都不太高,玩了一会儿就准备散了,沈止刚松了口气准备回去找姜珩,又被卫婉清拉住了
沈止只好停下脚步
卫婉清性子不错——而且以前她同沈止的小妹沈秀秀一同上学时,帮过沈秀秀不少忙,冲着这份情,沈止也不能不顾她
“静鹤哥哥,我今日是一个人过来的
”卫婉清有些局促不安,低着头说话时耳根都在发红,“你……你可以送我一程吗?” 沈止微笑:“抱歉,婉清,我得护送殿下回府,在园外叫几个锦衣卫兄弟送你回去可好?” 卫婉清难得的有些固执:“不要,若是静鹤哥哥不愿意……我今晚就在百花园住着吧
” 沈止眯了眯眼,正想温言劝说几句,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就看到戴上斗笠的姜珩慢慢走过来,淡淡道:“想去就去吧,流羽来了
” 沈止心想,我不想去——可是我不能说啊
直言拒绝一个小女孩,人家得多难堪
无奈之下,沈止冲卫婉清颔首笑了笑:“那好吧
” ……居然真应了? 姜珩幽幽地盯着沈止的背影,斗笠下的脸上没有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举:居然没有选择我,你等着!记仇.jpg
沈止先将姜珩送到门外,看到站在马车旁的流羽,才放下心来,准备送卫婉清回去
走之前看姜珩的斗笠有些歪了,还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将斗笠摆正
姜珩默然盯着他:“……” 沈止朝姜珩笑了笑,温声道:“送卫小姐回了府下官便赶回去
” 姜珩轻哼一声算是应了
沈止扭头朝流羽眨眨眼,同卫婉清往反方向走去
总觉得背后凉凉的…… 沈止眉毛抖了抖,默默将衣物拉紧了些
天色已晚,回卫府的路颇为僻静,月上柳梢头,满地残雪光,只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卫婉清低头跟在沈止身侧,一言不发
小姑娘平时都会说点话,不至于这么沉默,怎么今日奇奇怪怪的? 沈止思考了一下,虽然沉默不太好,但直觉开了口不会有什么好事,干脆就安安静静地陪卫婉清走着
快到卫府时,卫婉清突然停下脚步
沈止心中叹了一声,面上温和道:“怎么了?” “……静鹤哥哥,你很好
”卫婉清低低说了一句,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
” 沈止侧头看着她,目光宁静
卫婉清默然片刻,继续小声道:“前几日,我爹给我定了亲
” 沈止一顿,从容道:“恭喜卫小姐——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 察觉到沈止称呼的变换,卫婉清努力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压不住了,幽怨地盯着沈止:“静鹤哥哥就只说这句话?” 沈止肃然道:“自然不止,卫小姐成亲之日,在下一定会登门祝贺
” 卫婉清的眼眶开始发红:“静鹤哥哥,这么多年了,我对你……” “卫小姐
”沈止打断她的话,收起了最后一丝笑意,面色沉静,“你同秀秀一样,都是我很珍惜的妹妹
” 卫婉清张了张嘴,她不是笨人,知道沈止的脾性,沉默片刻,才哑声问:“静鹤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吗?” 沈止本来想回答没有,不知怎么突然想到手腕上系的那根红绳,脱口而出道:“有
” “是……含宁公主吗?” 沈止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想谁不好,怎么想到公主殿下身上去了
沈止歪了歪头,含笑道:“不是
婉清,你知书达礼,蕙质兰心,未来的夫婿一定会待你很好
回去吧
” 卫婉清低下头,像是在犹豫着什么,良久,才从怀里摸出两个一模一样的香囊,绣得精致小巧,看一眼便知道是很用心绣的
沈止顿感头痛
公主殿下真乃神人也,此前怀疑过他的“红颜知己”送香囊,现在还真要送,还是一对
他对卫婉清并无男女之情,人家都快成亲了,再对他余情未了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沈止当机立断就想离开,没想到卫婉清比他还果断,红着眼将一个香囊往他怀里一塞,往后退了几步,两行清泪便从面颊上流过,哽咽道:“既然当我是妹妹,就收下妹妹最后的心意吧
” 话毕,直接转身就跑
沈止没料到这小姑娘跑起来这么快,又不好追上去你推我拒的,教人看到了实在不好说
只能过两日去找找卫适之,让他带回去了
沈止叹了口气,转身想回公主府
然后就看到了身后不远处,面无表情地倚在马车边的姜珩
沈止:“……” 公主殿下的眼神,好像不太和善
沈止莫名有一种自己是一枝红杏,攀着公主殿下这堵金贵的墙,结果一不小心出墙被抓包的感觉
他在原地顿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挪步过去,眉眼漾开温和的笑意,语调温柔:“殿下怎么到这儿来了?” 姜珩面无表情:“怕你半路就睡死在地上,过来接一下你
” 沈止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生气了? 看了看姜珩没有表情的脸,沈止还是没敢问出口
公主殿下生气的后果就是沈止没能钻进车厢里打瞌睡,只能委屈一些和流羽挤在一块儿坐着,马儿一动就摇摇晃晃,非得紧贴着才能不掉下去
沈止倒是不在意,伸手哥俩好地勾住流羽的肩膀,压低声音问:“殿下怎么生气了?” 流羽话少,在几人中存在感极为稀薄,却是有答必问,简洁明晰:“因为你
” 沈止有些茫然
流羽看了看他,难以自抑地为自家主子生出一丝同情心,憋了半晌,又蹦出了一句话:“我们一直跟在你后面
” 所以,沈止和卫婉清的对话,姜珩大概都听到了
沈止将自己同卫婉清说过的话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大不敬地对哪位皇室口出狂言,撇去一些不该有的揣测,实在不太明白姜珩在生哪门子气
思索片刻,沈止决定还是回府后再考虑怎么去赔个罪,扭头正想趁热打铁捂化捂化流羽,身后的帘子倏地被掀开一角,姜珩幽幽的声音传出:“别打扰流羽驾车,进来
” 沈止求之不得
他困了一天,强打着精神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姜珩原本还有点酸酸的怒意,看他一脸困顿,眸中含着困极的泪光,都快睁不开眼了,又心软下来,绷着脸色冷淡道:“既然不喜欢人家,为何还要收下东西
” 沈止困得意识不清,歪头看他:“唔……什么?嗯,回头就送回去……” 姜珩幽幽盯着他,忽地抬手掐了他的脸一把
沈止仰脸闭着眼,好脾气地笑笑,车厢内昏黄的灯光倾洒过来,描摹了半边线条柔和的面庞,秀致的眉目仿若墨笔勾勒,形状优美的薄唇一边微翘着
红红的,软软的样子
姜珩被他毫无防备的模样弄得头皮一阵微麻,胸腔中生出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热烫情动,差点就这样掐着他的下颔,不管不顾地亲下去
人世间有件很让人扼腕长叹的事,叫“看得见吃不着”
吃不着的公主殿下默默收回手,坐在沈止对面,幽幽地盯着他,狼一般的眼神
毫无所知的沈止依旧安静地打着盹
姜珩只得揉揉额角,叹了口气
虽然迫于某些协议不能主动出手,但总在沈止这样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兀自烦扰可不行
在姜珩思考着对策时,沈止已经同周公下了几局棋,睡得极为踏实深沉,翌日醒来时还有点分不清自己是沈止还是蝴蝶
滞了会儿,沈止才起身穿衣洗漱,末了一面思考昨夜是不是流羽抱他过来的,一面推开门—— 一把绣春刀正正挨到了他的脖子边
沈止镇定自若,眯了眯眼,看清房外的一队锦衣卫,目光由远及近,落到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脸上,才有些惊讶
卫适之? 这人不是跑了么,怎么一大早带着群锦衣卫来公主府作妖? 想到某个可能,他心中略微一沉,随即就听到旁边沉着脸的公主殿下冷声道:“把刀收回去
” 卫适之同他妹妹有三分相似,生得俊俏,性子却不如卫婉清安静,反而颇为浮躁,听到姜珩发话,眸带火光地顶撞回去:“殿下说沈静鹤身子不好,我等已经是违反规矩在这儿等他起来,现在不用刀架着他,难不成还得备辆马车把他请进诏狱?” 沈止愕然,又听到姜珩冷淡的声音:“已经备好马车了
” 卫适之一口气差点顺不过来
然则锦衣卫行事再嚣张,也只是皇帝豢养的鹰犬,到公主府来抓人,还真不敢动什么真格
卫适之虽然有些鲁莽,却不是蠢人,沉沉地看了会儿微蹙着眉的沈止,居然点头应了
等他们说完,沈止才松开眉头,含笑开口:“卫总旗好大的架势,一早就来抓沈某,沈某何时作奸犯科了?” “闭嘴
” 卫适之收回绣春刀,挥挥手让旁边的人按住沈止,咬牙道:“我妹妹不见了!最后见她的人是你!” 果然出事了
沈止知道自己的嫌疑暂且最大,点点头由着身边的人押着他走
姜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锦衣卫,掩在宽大的袖子下的手无声地攥紧
怒意在他心头聚集着,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沈止忽然停住脚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上姜珩的视线,唇角一弯,眨眨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殿下,我去诏狱几日便回,您可不能再偷喝冷茶
” 姜珩一怔,看着他的笑容,梗在心头的郁气似乎都散去不少,听话地点点头
卫适之敷衍地冲姜珩拱拱手,不耐地瞪了眼沈止:“少废话,快走!” 等沈止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姜珩才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站在他身后的阿九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殿下,需要进宫吗?” 姜珩睁开眼,幽黑的眸中仿佛倒映着久远的火光
“不必
”他低声道,“我不能让他知道……” 知道沈止在他心里的份量
顿了顿,姜珩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沉静,一边往书房走去,一边道:“去寻卫婉清,就算把京城翻个地朝天,也要把她找出来!”
出了公主府,还真有一辆马车候着
沈止一时有些啼笑皆非,想到姜珩那张冷淡的脸,心底又涌出些许暖意
殿下看着冷淡,倒是体贴得很
卫适之看他慢吞吞的样子就来气,恨不得踢他一脚:“别磨磨蹭蹭的,快点!” 沈止被缚了双手,难得仪态依旧优雅,不紧不慢地上了马车,寻了个地方坐下,安静地等待
果然没过多久,卫适之就上来了
沈止记不清以前两人有什么恩怨,只知卫适之颇为厌恶自己,每每相逢皆会横眉冷目,没有好气,便安静地不说话
卫适之瞪了他片刻,黑着脸开口:“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沈止眉目宛然,不笑时也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宁静温柔,“在下说的话,卫总旗肯信?” 卫适之一阵默然,坐到沈止对面,深吸一口气:“你很惹人烦,不过还算有点底线
” 沈止笑了起来:“听卫总旗所言,是相信在下的?” 卫适之盯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冷哼一声,想等他继续说下去
不想沈止只温柔笑着垂着双眼,看那架势,若是给他一个木鱼,恐怕他就会从善如流地开始敲木鱼诵经
卫适之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先开口:“昨夜是怎么回事?你既然送我妹妹回府,为何不将她送至门前?!” 沈止不好解释,忽略这个问题,道:“卫小姐离开时距卫府不远,拐个弯走几步路便到
” 他并非在开脱自己的责任,而是在向卫适之说明卫婉清出事的大致范围
卫婉清是他盯着跑开的,恐怕就是在转角的那个弯儿后面出了事
在这种后有沈止同姜珩流羽、前有卫府的夹击态势下,卫婉清平白没了,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该是有人早就埋伏在那儿
此人是谁、想做什么、为何要抓走卫婉清? 沈止皱皱眉,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后,连带着许多关系也理不清,想不明白
卫适之也沉默下来,快到北镇抚司时,才开口道:“不论如何,最近你都得待在诏狱
” 沈止毫不动怒,连一点委屈辩解都没有,只含笑点点头,便下了马车,乖乖跟着一个小旗去记下口供,周折一番倒也没什么人为难他
锦衣卫曾经煊赫一时,被先皇削减过后乖顺不少,不敢再拿鼻孔看人
沈止到底是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该有礼的地方没几个人想失礼让他记仇
虽然沈止懒得记
活了二十年头一次进牢房,沈止还饶有兴致,入目皆是四四方方的一间铁笼子,他倒是不挑剔,只是看到牢房内那一言难尽的简陋木板小床时,有些难过
押他过来的小旗锁了门便离开,牢房里顿时一片寂静
传闻被抓到诏狱中的人,大多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不死也要半残,沈止在牢里转了一圈,倒是没多觉得诏狱有多像传闻中的“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
新鲜劲一过去,沈止干脆就躺到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脑中琢磨着卫婉清的事,琢磨着琢磨着突然想起一件东西,连忙往怀里一摸
卫婉清绣的那个小香囊还在他怀里
听闻北镇抚司养着几条灵犬,隔着几条街都能嗅到指定的味道,昨夜见卫婉清拿出的是相同的两只香囊,她身上带着另外一只,若是让这些狗来寻的话…… 沈止双眼一亮,刚想叫人来,脑中忽然响起在公主府书房中听到的话
北镇抚司里有内鬼
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纷争颇多,甚至还要更直接险恶,兵部同五军都督府平日里见面了还能皮笑肉不笑地问个礼,南北镇抚司却是不打起来都算好的,尤其是南镇抚司,千方百计也想搞垮北镇抚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