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止觉得自己同水实在犯冲,难怪姜渡和姜洲总是让他头疼
到了怀庆府,首要任务是安抚百姓,让至今还是混乱一片的百姓得以安住,再开仓放粮
百姓的怨气极重,沈止带着人到的时候,有几个冲动的直接冲他扔石头——不像话本子里的扔鸡蛋
鸡蛋那么贵重的东西,百姓怎么舍得浪费
天灾人祸,总会死点人,死的人又会有留于世间满腔悲痛却又无处诉说的亲人
沈止也不介意,他的气质沉静温柔,安抚了一会儿,等众人情绪不再那么激烈了,才让人将熬好的粥抬来分发,免遭哄抢
河水还在漫过堤坝,随时可能再发大水
这是根本的问题,只是等安排好了难民的住食问题后,已经是深夜,只能等明日再去查看
劳累了一日,沈止同流羽回到住处,这才发觉他的样子似乎不太对
沈止头昏脑胀,困意让他的头甚至都疼了起来,一阵头晕眼花后,嗓子才发出声:“流羽,怎么了?” 流羽看到沈止苍白疲倦的脸色,犹疑片刻,道:“沈公子,殿下……” 提到姜珩,沈止强打精神,眼睛睁圆了:“怎么了?” 流羽张了张嘴,看着他期待的样子,本想说“没怎么”,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殿下打赢了仗,下月便回来了
”
第47章 沈止眨眨眼,保持着冷静:“这边的事宜至少要耽搁上一个月,说不准回去时正好碰上人——流羽,你的脸色有点奇怪
” 流羽抿抿唇,垂着眼不再说话
沈止看他片刻,颔首道:“下去歇歇吧
” 见流羽走出房间,沈止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有点发怔
他心中固然欢喜,面上还是克制着
姜珩离开一年多,教他如何不辗转难眠
只是……流羽的脸色最近都有点奇怪
虽然他总是一脸寡淡冷漠,但到底年龄小,时不时会露出点藏不住的情绪
想到那封千里迢迢送来报平安的信,沈止收了懒散神色,心中沉重
不是他想多疑……那封信,他看得出是旁人模仿的姜珩的笔迹和语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姜珩不能亲自写信? 莫非上个月的惊梦,当真…… 沈止轻吸一口气,迫使自己不再多想
即使如此,他还是浑身发冷,手都不由自主有点颤抖,只能在心中一遍遍的安慰自己
没事的
没事的
流羽不是说了,姜珩下月便班师回朝吗? 他安慰着自己,上了床却阖不上眼
睡意全然消失,心底像有块冰冷沉重的巨石,压在那儿,沉甸甸、凉飕飕的,盖过了睡意,即使屋中有地龙,也分毫回不了手足上的暖
沈止迷迷糊糊睡去,再被流羽唤醒时天色微凉,朦胧一片
他做了一夜噩梦,浑身都像被拖入了泥潭,冰冷又无力,记不清都梦到了什么,只知道很糟糕
糟糕透顶了
记不清了才好
流羽习惯了沈止醒来时懵然迷糊的模样,轻手轻脚给他穿上衣物,难得这样都没碰到他的身体
穿好了衣服,沈止也清醒过来了,冲流羽笑了笑,自行打理了自己,喝了点粥,出门时天色依旧黑沉沉的,一眼看不到尽头
沈止揉揉额角
真是糊涂了,本来就没有尽头
两人到地方等待了片刻,领路的和昨日定好的随行的一队兵士也过来了
大致确定好了路线,一行人沉默着出发
虽然已经开始入春,大清早的还是冷得厉害,呼口气都能见到白雾
领路的是怀庆府里派下来的一位主簿——倒不是轻慢他这位钦差,难民尚未全部安顿完毕,其他人也忙着,沈止本想找个本地百姓带路即可,府里还是塞了个官儿来
大概是看沈止态度和蔼温柔,那个主簿过了会儿,斟酌着开口:“沈大人当真是年轻有为,有智有谋——以往出了个什么天灾人祸,朝廷派来的钦差都不会亲自安顿流民,更何况亲自去泄洪的附近探查
” 沈止没少被人拍马屁,知道一搭话只会没完没了地被顺着说下去,微微一笑,就当受了这夸赞,并不作答
都是在官场摸爬滚打的,没几个像卫适之那般说话不知轻重,见沈止不应,主簿便也闭了嘴,不再试探
河水决堤是因为下游坚冰阻道,上游的河水先解冻了,下不去回不来,积蓄在一起便化为了灾难的洪流
十几人骑着马儿赶路,天色依旧暗沉,像是不会再亮起来
沈止心头忽然掠过不安,头发一麻,下意识地侧身一躲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一黑,一直默不作声骑马跟在一侧的流羽竟然跃了过来,两指一夹便截住了一支羽箭
即使天色微黯,沈止还是在一瞬间看到了箭镞上闪过幽蓝的光泽
几乎是猝不及防的,四周忽然涌出一批黑衣刺客,负责护卫沈止的甲士们纷纷拔出刀剑,没有任何言语,一场混战就这样展开
沈止皱紧了眉,迅速翻身下马,将那个呆住的主簿也拉了下来,往一边的遮蔽物后躲去
流羽提着刀警惕地跟在他身边,不时挡住从旁而来的冷箭,动作干净利落
乒乒乓乓的兵刃相接之声不绝于耳,主簿的脸都白了,抓救命稻草似的抓紧了沈止的袖子:“沈大人……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止其实不喜欢和陌生人有太近的接触,不动声色地解救了自己被抓得皱巴巴的袖子,安抚地笑了笑:“恐怕是什么逆贼歹人,想对我下手
尽管放心,这些都是五军都督府的精兵,对付贼人不在话下
” 像是在反面印证沈止的话,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黑衣刺客解决了护卫的甲士,冲了过来
沈止被打了脸,有点委屈地心想,常贵妃这是看他不在京城了,彻底忍不住了? 流羽面色不动,他的武功似乎同姜珩一脉相承,迎上去行云流水地拔刀横斩,大开大合,动作干净利落,不过一会儿就解决了人,回到沈止身边
观了会儿局势,见差不多了,沈止侧头道:“流羽,去清理一下吧
” 流羽无声应了,幽灵般窜到胶着的混战场里,手中的刀不知厌倦地收割着人命
到最后只留下一个活口,沈止走过去,就看到流羽扯下那个刺客的面巾
面巾下的脸已经被毁容了,疤痕像蜈蚣般纵横盘旋了整张脸,丑恶又恐怖
流羽脸色不变,掐着那人的下颔一使劲,强迫他张开嘴—— 嘴里黑洞洞的,没有舌头
渗人得紧
沈止还记得以前见到过类似的死士,顿了顿,知道问不出什么,冲流羽摇摇头
流羽冷着脸将手移到刺客脖颈上,有什么东西断裂的清脆声音响起,听得周围的人头皮都是一麻,那个刺客头一歪,没了气息
先前还没人注意过沈止身边这个漂亮冷淡的少年,现在看他出手利落狠辣,不由侧目
沈止不用看也知道从地上的尸首里翻不出什么,扫视了一圈五军都督府的人,见只有伤到的,派了两个人将伤员送回去,余下的继续去下游查看情况
接下来的路途顺利
下游河道长,一眼望去尽是冰面
沈止来前查过以往类似天灾的解决方案,这次同往常情况不太一样,绕着下游行了许久,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临近申时,一行人才回了城
沈止顾不上用饭,先去要了那条河的地图——很不幸下游没有详尽的河道标示
沈止叹了口气,只能拿了白纸,一边细细回忆着,一边提笔将下游附近的地形与河道覆冰、弯道的地方尽数标出
画成时不知过了多久,沈止的头有些晕,困意止不住地泛上来
流羽看他停了笔,这才将温了几次的饭菜递上
沈止朝他温和地笑了笑,一边让流羽去请怀庆府的同知通判,还有随行过来的工部的一位同僚
几人很快赶来,沈止吹了吹那张地图,摆出来指了指几个重点标出的地方:“总结前人经验之谈,浅滩堤距处破冰似乎更宜,至于详细用什么方法,还得看诸位的意见
” 工部的人看了看图,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个笑,道:“沈大人竟然记下了这些!甚好,有了地图,便能从薄弱处攻陷
只是如今怀庆府依旧寒冷如隆冬,决不是破冰之时
不如再过几日,等开河之时再行动
” “这几日下官等派人不断加固河堤,应当还能撑十日
”说话的是怀庆府的同知大人,脸色有点愁苦,“就怕过了这段日子还不回暖
” “那不如即刻开始准备破冰,纵是等不到开河,也能尽快解除隐患
” 七嘴八舌地讨论到晚上,最终还是决定了上游加固河堤,下游着人开始凿冰解冻
这活儿是怀庆府的驻兵和招到的身强力壮的百姓去做,沈止松了口气,继续安排难民
一场洪水将他们的家长冲得面目全非,要重建极为困难,只能将成千个流民逐一发放银钱和衣物,安排到附近的城镇
沈止的运气还不算太背,十日不到,怀庆府便回了暖,下游的坚冰容易解决了许多
等一切彻底收拾完,安排好所有流民,沈止掐指一算,已经来了一个多月了
回京时有不少百姓相送,沈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朝着他们抬手一礼,便钻进马车里
劳累了一个月,娇生惯养的沈大公子起早贪黑,同困意做着顽强斗争,眼下青黑一片,脸色惨白,倒是不如以前那般渴睡了
就是头疼得厉害
流羽体贴地不知从哪儿捧了杯热茶给他,驾车四平八稳,沈止抿了口茶,暖意顺着喉咙灌到胃里,舒服得不行,一舒服,困意就上来了
流羽虽然隔着车帘子,却像是知道沈止在想什么:“沈公子睡会儿,怀庆府离京城有三日车程,殿下已经回京了,应当不想看到你这样
” 难为他说了长长一段话,沈止思索了一下,确实不能心急一时,便安安稳稳地顺着睡意睡下
到达京城时正是中午,天上飘着蒙蒙细雨,一行人来不及洗洗尘,就先进宫复命
沈止心中有人,听圣上夸奖时也有些失神,好在低着头没人发现
回府时沈府里意料之中没有人——沈大尚书还在忙,只是大概猜到了他这几日会回来,派人在府里随时准备了驱寒的药羹
用过羹汤,换了轻便的衣物,沈止想给姜珩一个惊喜,反正他这几日得了假,随便待在哪儿都可以
流羽的眼神复杂,几度张口想说话,都说不出口
向来细心的沈止反而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撑了伞便拉着他往昭王府去
府里的门房认识沈止和流羽,也没通报就让他们进去了
到了这儿,流羽的脸色愈加复杂,犹豫许久,拉住了沈止
“怎么了?”沈止有点惊讶
流羽不自觉地咬了咬唇——有点孩子气的动作,也是他难得会露出来的孩子气:“沈公子,殿下……殿下现在,恐怕不太适合同你见面……” 沈止心头薄弱的凉意窜到了骨子里,刚想问怎么了,眼角余光里忽然闯进了熟悉的身影
沈止又惊又喜,忘了问题,扭头一看,果然从对面走来的是姜珩
一年多未见,姜珩又拔高了些许,原本的艳气又淡了不少,只见俊美,身形高大修长,眉间除了与生俱来的贵气,还因为征伐的日子多了几分凌厉坚毅
沈止看他步态稳健,也没落什么伤处的模样,松了口气,心中又隐约觉得不对
他抬起目光,同姜珩对视了一眼
后者也在看着他,幽凉的黑眸中神色冷淡,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沈止心头那点凉意仿佛一下子将骨子和血液都冻住了,一瞬间有种头疼欲裂的感觉
姜珩不会用这种目光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赈灾什么的……(:3_ヽ)_努力瞎写的……不要在意细节……为了情节需要【感谢高中地理老师教的自然灾害内容…… 狗血来了,嘻嘻嘻嘻,说失忆的一人一个么么哒
心中隐约有了点猜测,沈止沉默一下,迟疑着叫了声:“……姜珩?” 他的声音一贯的温柔清朗,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声音徐徐落到耳边,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像是什么熟悉的柔软的东西直击到心上
姜珩像是一怔,静如深潭的眸中漾起了一丝涟漪,看沈止的目光有些奇怪
流羽忍不住拽紧了沈止的衣袖,想先让他离开一下
他一直瞒着沈止一些事,就是不想看到这一幕,结果犹豫来犹豫去……沈止还是直接撞上了姜珩
沈止依旧皱着眉,脑子稍微一转就明白过来
看了看依旧一脸冷淡看着他的姜珩,总觉得这个“惊喜”真是他娘的够大的——沈某人二十多年斯文儒雅,头一次吐了脏
他扭头责备地看着流羽,压低声音道:“姜珩?” 流羽的声音更小:“如您所见……” 姜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低头窃窃私语的两人
目光落到了流羽拽着的陌生青年的衣袖上
很贴近的距离——怎么看怎么碍眼
沈止缓过劲来,慢慢接受了这个“大惊喜”,脑中正无奈地闪过“天道好轮回”几字,就觉得似乎被一道视线锁定了
他愣了愣,扭头一看,正好撞上姜珩沉冷的目光,顺着他看的方向一低头,就看到了流羽拉着他的衣袖
沈止一时啼笑皆非:“……” 就算忘了他,还是忘不了吃醋吗? 流羽也注意到了姜珩的眼神,立刻离开了沈止几步远,随即半跪下低下头:“属下见过殿下
” 姜珩终于出了声,冷淡地“嗯”了声,扭头看沈止,心底无端有些细微难耐的搔痒
——很想抱住他
这种渴望在心底莫名生了根,立刻就疯狂滋长,姜珩忍不住走近了沈止,低头看他,陌生的温柔俊雅面孔,脸色有些苍白,眼下青黑……看着有些不舒服
偶尔能嗅到淡淡的药香夹杂着熏香的气息
身前的人…… 虽然陌生,但是让他很想亲近,仿佛从未如此想亲近一个人
沈止看姜珩主动走近,一时有些无措
看姜珩的样子,似乎没有忘记流羽,难道只忘了他?怎么就跟沈秀秀看的那些玩意儿一样
姜珩忘记他了,是想把他赶出去? 脑中不受控制地蹦出一个个揣测,混乱不堪,方才才压下去的寒凉感觉又漫上了心头,沈止告诉自己要冷静,可他冷静不下来
开什么玩笑
姜珩竟然忘了他
以前他虽然忘记许多事,但不至于忘得这般彻底——不过似乎理解了姜珩那几年的心情
心里难受得要命,想哭又想把人抓过来打一顿
怎么能忘了他呢
思绪正乱成一团麻,脸颊忽然被一只温凉的手轻轻碰了碰
沈止立刻回神,姜珩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手在他脸上轻轻抚着,有些迟疑的样子
沈止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顿了顿,将姜珩的手按到脸上,侧头轻轻亲了一下他的手指,微微笑着:“欢迎回来,我的殿下
” 姜珩没有动,他静静地看着沈止,半晌,才点点头,却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的声音,很好听
” 沈止没被赶出去,姜珩对他没印象了,但是似乎在更深一层的意识里还保留着亲近他的那一面,即使不会像以前那样黏黏糊糊的,也不会真把他当陌生人
在长廊上僵持片刻,阿九跑来了
看到沈止,阿九立刻变了脸色,不着痕迹地瞪了眼流羽,低头对姜珩道:“殿下,这是沈止,沈公子
” 姜珩看着沈止,还在回忆方才他的唇碰到自己手指时的柔软触感,听到阿九的声音,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若有所思地盯着沈止
盯得沈止毛骨悚然
阿九擦了把冷汗,看看姜珩,又看看沈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姜珩在场,他也不好解释
好在姜珩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对流羽道:“备马车,去杜府
” 流羽无声叹了口气,低声应了,麻利地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