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乔胥顿了顿,伏在地上道:“请容奴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娘娘毕竟是桃源人,若无陛下庇佑身侧必然危机四伏
多年来娘娘时时谨慎事事小心已是心力交瘁,再加上以为痛失了皇子,自然承受不了这等打击
” 等了半晌没听见皇帝发话,乔胥又磕了个头,“奴才胡言乱语,请陛下责罚
” “朕为何要罚你
”司离枭语气平和,“你说得有理,起来罢
” 乔胥这才起身,司离枭也站了起来,穿好衣衫便朝飘绫宫而来
“立你为后之后,朕便向天下宣告你的身份,赦免桃源的罪责
”皇帝语气里带了些欣喜
傅子芩的瞳仁似乎动了动,但又立即沉入如海般深邃的眼底
“还有弈恒,待他身子好些,朕便让他认祖归宗
”司离枭仍然自顾自地说着
司弈守看了看皇帝,又看向傅子芩
他已经知晓哥哥其实是皇子,但……这宫里那么可怕,哥哥怎么受得了? “你觉得如何?”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司离枭才弯着眉眼问傅子芩的意见
傅子芩自然不会答话,皇帝也不恼,笑道:“那朕便当你答应了,今日上朝之时朕已经让礼部去选个好日子,你只等着执掌凤印便是
” 这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么,司华宁心下腹诽,但若是父皇和父亲能摒弃前嫌,总归是好的
又是两个月,司弈恒已经能下床走动,傅子芩对司弈守的管束也放松了许多
立后本就是大事,再加上皇帝有心让这盛典更为热闹,宫中上下忙得可谓脚不沾地
牺牲祭器一一检验,龙凤喜服重新缝制,终于赶在嘉礼之前全数完成
黄钟大吕之中,司离枭牵着傅子芩的手走入大殿
按理说应当是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等待皇后上前拜见再行册封礼
司离枭与傅子芩同行,可见皇后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伫立两旁的大臣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瞄着即将成为国母之人
国母国母,自然应当是女子
大臣们虽然没有开口,一个个心中却都疑窦丛生
傅子芩一身明黄的喜服之上倒是绣着凤凰,可那怎么瞧都是男子的襕袍
再加上他壮实的身形,实在没有女子的模样
宫内传言芩妃乃是男子,几位皇嗣的身世成迷,看来不假
司离枭领着傅子芩立于大殿之上,乔胥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夫人傅氏,桃源人也
敏给克勤,能明驯德……” 众大臣已经听不下去,小声地议论开来
即便传言之一便是傅子芩其实是桃源人,但只要皇帝将他关在后宫,大臣也不敢妄议
可如今明目张胆地将一名桃源男子立为皇后,大大违逆了先皇的旨意,乃是大不孝之罪! “……今立为皇后,赦桃源之罪
钦此
”乔胥将圣旨收起,恭恭敬敬地递到傅子芩面前
傅子芩久久没有反应,司离枭便拿过圣旨,拉着傅子芩坐到龙椅之上
殿中又是一阵议论纷纷,皇帝不悦地皱着眉,道:“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沉寂了须臾,领侍卫内大臣出列,作揖道:“陛下,桃源乃妖孽之族,怎可母仪天下?!” 司离枭握紧了傅子芩的手,哼笑道:“桃源为何为妖?” “先皇……” “先皇突见桃源,未能判明也是情理之中
”司离枭一双眸子宛如寒夜一般盯着领侍卫内大臣,“如今朕已平定桃源之乱,自然要给安分守己的桃源人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 “陛下!” 领侍卫大臣还想进谏,又被司离枭打断,“高爱卿可是怀疑朕的判断?!” “这……臣不敢……”领侍卫大臣默默地回了队列之中,如今的皇帝早已不是当年处处受制的少年,一个咳嗽便能地动山摇
乔胥见朝中仍是一片涣散,立即跪拜道:“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有人领了头,一众大臣也都作揖,山呼万岁
洞房花烛明,舞馀双燕轻
过了繁杂的礼仪,帝后终于得以休息
没有了红盖头的遮挡,傅子芩微微垂着眼,不知看向何处
司离枭挥退左右,定定地看着傅子芩,心中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充满
自打与穆晰舫谈过话,障在他眼前的迷雾终于尽数散开
他仿佛回到了刚遇见傅子芩,单纯看着这人便会欢喜的时候
傅子芩的一举一动,即便是生闷气的模样都让人觉得可爱无比
哪怕是生闷气
司离枭看着一脸呆滞的傅子芩,心中有些忐忑
让这人变成这副模样的是他,不知何日这人才能敞开心扉
“站了一日饿不饿?”司离枭将瓜果抬到傅子芩面前
傅子芩傻傻地坐着,连余光都没有瞟一下
司离枭无奈放下瓜果盘,理了理衣衫下摆坐在傅子芩身旁
“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你就没有一丝欣喜?”司离枭像个孩子似的问
见傅子芩毫不应答,司离枭叹息了一声搂过他的肩头,“时至今日你就别再生气了,往事如过眼云烟
而我们还有华宁、弈恒、弈昂和知仪,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们……和好如何?” 司离枭摇了摇傅子芩的肩膀,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傅子芩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唯有红烛将那双眼睛映出了一丝火光
司离枭将傅子芩的外衣除去,小心地扶着他躺在榻上
其实傅子芩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一直都是一副呆愣的模样,司离枭很久很久没有近他的身
但今日不同,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之夜,无论如何也该洞房
司离枭跨坐在傅子芩之上,俯身去吻他的唇
摩挲了半晌,傅子芩似乎有了些神智,微微启唇让那探索的舌尖滑入他的口腔
司离枭精神大振,更为卖力地抚触他的肌肤
温柔而又霸道地,入侵他的一切
司离枭做了一个梦,一个即使在沉睡中也清楚这绝非事实的梦
父皇用银筷沾了些酒,笑眯眯地喂到他口中
母后见了大怒,急匆匆走来将他抱走,埋怨道:“枭儿还多小,你就喂他酒吃?!” “枭儿是要做帝王之人,这么点酒不妨事
”父皇嘿嘿地笑了笑
母后剜了丈夫一眼,将儿子放在矮凳上
婢女端了一碗莲子羹来,母后便接过,用小勺舀了一些放在嘴边吹凉,才笑着喂到他嘴边
“枭儿,啊——” 母后的眉眼宛如嫩绿的柳条一般弯着,是他从未见过的,春日一般的笑颜
转眼,母后的脸却忽地狰狞,双目血红地瞪着他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匕首闪着银光,猛地朝他的胸膛刺去! “啊!” 司离枭在剧痛中醒来,一掌将眼前之人击飞
“护驾!快护驾!”近卫闻声而入,将行刺之人拉开
宫女哆哆嗦嗦地提着灯笼入内,司离枭才看清插在自己胸膛之上的是一把灯座
比起刀剑,灯座要钝得多,加之恰巧插到了他的肋骨未能触及心肺,这伤口其实算不上致命
可是疼啊,司离枭费力地撑起上身,看向被近卫押住,青面獠牙的男人
那人原本应该睡在他身旁,与他一起迎接明日的曙光
司离枭捂住胸口,真的太疼的了,仿佛五脏六腑都要爆裂开来
“竟是如此
”司离枭小声喃喃
宛如轮回一般,他和傅子芩也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陛下,”近卫看清了这人是新册立的皇后,向着皇帝询问道:“不知这……刺客应该如何处置?” 司离枭不答,只是捂住伤口,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人
傅子芩被押着跪在地上,就如初次见面,以及再次归来之时
“你应该用匕首
”司离枭扭曲着脸道
傅子芩勾了勾嘴角,眼里满是嘲讽
司离枭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过来,那双眼里一扫之前的呆滞,熊熊燃烧着一团名为仇恨的火光
没错,他和傅子芩之间不可能有什么柔情蜜意,从他的父皇踏平桃源,从他逼他喝下鸩酒,从他杀了他最为重要的少主,他们之间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
“陛下,请让属下为您包扎伤口
”近卫抱拳道,皇帝的伤口再这么流血下去恐怕就等不到御医过来了
司离枭回过神来,将捂住胸口的手拿开
近卫立即上前将灯座拔出,用布条压住伤口
“恨我么?”司离枭看着傅子芩问
即便没有张口,那张凶狠的脸也作了肯定的回答
司离枭看着缺了一个灯座的圆桌,淡淡道:“今日一身份不明的刺客意图刺杀朕,已被诛杀
皇后受惊,送回飘绫宫
” 不止近卫,连傅子芩也诧异不已
司离枭眸中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淡淡地看着傅子芩,“既然恨我,那便恨罢
” 傅子芩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仍只是横眉怒眼地回瞪着皇帝
“我们有一辈子,”司离枭瞳孔中的寒意冷得刺骨,“互相憎恨
”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 ̄)/$:*.°★*
其实本文只打算写个小短文,大概在康南王兵败的时候就该结束了
后来觉得应该再写长一点,就决定写这样的结局
怎么说呢,两个人的个性就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冰释前嫌,干脆就互相伤害吧= =番外的话,请容许我缓一缓……
“管家有何要事?”仆役口中的二主子问
“陛下赐的绫罗绸缎,王爷说分给王妃一半,”管家似乎有些难为,“可方才下人禀报,王妃全数退回来了” 二主子抚了抚圆润的小腹,垂眸道:“明日我亲自送去
” “二主子……” “管家不必说了,”二主子微微勾起嘴角,“那毕竟是我亲姐姐
” “二主子
” 一进门,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背后搂住
穆晰舫无奈地叹气,“连你也要这么叫我么?” 司允修感受着那小腹沉重的触感,面上满是笑容
“二主子”这短短的三个字证明了穆晰舫的身份,证明了他们再也不用藏着掖着,宛如洞中之鼠一般苟且
傅子芩坐上后位已逾十年,赦免桃源的风波也早已平息
桃源人渐渐融入司朝,即便男子出嫁也不再是什么新鲜事
司允修绕到穆晰舫面前,拉着他坐下
穆晰舫看着自己被攥着的手,略略叹息了一声
这两只手原本应该握着刀剑斩杀敌人,如今一个弃了兵权,另一个连碰一点锋利的东西都要被婢女赶忙阻止
不过,为了司允修和如今在他腹中的孩子,他不后悔
“孩子好像又大了点
”司允修淡笑道
“哪里大了,你昨日不是才见过?”穆晰舫嗤之以鼻
“宫里的老人说孩子是一日一个样的
”司允修扯起嘴角
穆晰舫却看出他眼中有些忧伤,“怎么了?今儿皇帝叫你去说了什么?” “吐谷浑王来了
”司允修道
“慕容缜?”穆晰舫问道,“他亲自来了?” “嗯
”司允修眉头微皱
司允修交出兵权之后,皇帝便派了自己的亲信镇守北疆
可惜那亲信还是嫩了些,一心只关注高昌,却没发觉吐谷浑暗中聚集势力,渐渐成了北方最大的威胁
上一代吐谷浑王病逝,王子慕容缜继位之后更为野心勃勃,很快便进犯司朝边境
“是来归降的?”穆晰舫正色问
“是来求娶公主的
”司允修一手靠在案几上
“求娶公主?那不就是和亲?”穆晰舫有些生气,“吐谷浑来犯之时你便请旨挂帅,皇帝若是肯让你上阵,哪有吐谷浑嚣张的份?” 司允修苦笑了一下,“皇上好不容易从我这里收回了兵权,哪有那么容易就还来的道理?更何况当年我们与吐谷浑交好,皇上也担心我们会与吐谷浑里应外合
” “皇帝还是那么多疑
”穆晰舫哼了一声
对此司允修不置一词
“慕容缜过来和亲,选了哪家的女儿?”穆晰舫问,华宁公主才刚新婚,绝不可能出嫁
知仪公主倒是还勉强,但皇帝绝不会让自己的亲女儿去北疆那样的地方受罪
皇帝这一辈又只剩北疆王这么一个近亲,想来只能在大臣的女儿中选一个适龄的女子封为公主嫁去吐谷浑
“问题就在这里,”司允修叹气,“今日皇上透了口风,似乎有意让我们家的孩子出嫁
” “我们家的孩子?”穆晰舫大惊,她姐姐从未生育,他的孩子又未出生,那么府里也就只剩司弈守一个孩子了
“吐谷浑王似乎原本想要大皇子
”司允修指的是司弈恒
“他疯了?!”穆晰舫诧异不已,司弈恒如今虽然只是大皇子,可势力几乎能与太子比肩,连皇帝都在考虑将他立为王储,怎么可能嫁去外族? “是啊,后来不知怎么,吐谷浑王改口说想要弈守
”司允修也有些迷茫
穆晰舫扯了扯嘴角,慕容缜是对他们北疆王府念念不忘么? “皇上这次召我进宫就是为了商议此事
”司允修神色凝重
“皇帝同意了?”穆晰舫急得靠近了丈夫一步
“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劝劝弈守
”司允修又叹息一声,“结果我回来问了弈守的意愿,他却说他心仪吐谷浑王已久,愿意出嫁
” 穆晰舫舌挢不下,“弈守?喜欢慕容缜?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晓得?”司允修也不懂儿子的心思
两人沉默了一下,穆晰舫才道:“我明日去问问罢
” “成
”司允修答,看天色晚了便扶着穆晰舫去休息
筑星苑是整个北疆王府最为清静之所,王妃常年居于此处,供奉一尊青面獠牙的神佛
穆晰舫踌躇了一下,才扶着肚子进门
按理说,感情没有先来后到之分,可穆晰舫总觉得自己欠着这个女人
她对司允修的付出不输穆晰舫分毫,可却赢不过一个“爱”字
“姐姐
”穆晰舫喊了一声
“晰舫来了,坐罢
”辛雪扬脸上带着宛如羽毛一般淡淡的笑意
穆晰舫坐下,笑道:“姐姐不喜欢那些锦缎么?我让下人另外送些来?” “用不着,用不着
”辛雪扬摆了摆手,“我的衣裳够多了
” “怎么用不着?”对着姐姐,穆晰舫的语气都柔了不少,“快要立夏了,该做些夏衫才是
” “我的夏衫也是够的
”辛雪扬看了一眼弟弟鼓胀的肚子,“你才是,该让下人给孩子裁些小衣服才好
” 穆晰舫不敢告诉她,北疆王让裁缝做好的衣服几乎要堆成山了
“说起来,大约再一个月你便要生产了罢?”辛雪扬问
“是啊
”穆晰舫点点头
“不知弈守还能不能看到弟妹出世
”辛雪扬小声感叹道
提及此,穆晰舫也没法再忍下去,直接问道:“姐姐知道弈守要和亲了?” “他去和亲,”辛雪扬顿了顿,“也好
” 好什么好?穆晰舫满心狐疑,弈守和慕容缜顶多算是故交,过去也看不出有多好,怎么忽然就喜欢上了? “弈守是桃源人,也不怕将来没有后嗣
”辛雪扬继续道
又不是每个桃源男子都要嫁人,多了个器物便得用一用么? 对着姐姐穆晰舫不好反驳,便只能婉转地问:“弈守当真喜欢慕容缜?” “大约罢,他愈大,我便愈不懂他的心思
”辛雪扬看着自己的手指,“但我知道,比起帝都,他更喜欢北疆
” 过去的事似乎几句话就能说完,可留在司弈守心中的结,恐怕至死都无力解开
在北疆时是他唯一觉得快活的日子,或许去了那里,他会更加自在
“我……”穆晰舫捏了捏拳头,又再度松开,“我知道了
” 出了门,穆晰舫沿着小径回宫,却见墙边一人弯着腰不知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