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树敌太多,报应也太多,如今,雷家其实早已名存实亡了
但这些年来,他一直担当着雷家唯一后人的身份,与所有向雷家讨伐的人斡旋,为的就是能用其他方式赎罪,而不是杀了他,让他得以继续偿还父辈留下的一个又一个债……他是真心想悔改的
” 林吉的眉头皱得更深
“……你让我见见他
” 陆容紫松了口气,以为林吉终于想开,决定与雷家人好好谈谈而非兵刃相见,便侧过身去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一步踏进了门槛
然而林吉浑身的杀伐之气,却是一时半刻都没有消退过的
他记得华山派的剑法,也记得华山派大弟子备受夸赞的武学,又看见厅堂当中端坐着另一个男子,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动手,等一下要纠缠的恐怕就得是两个人了
何不趁此机会削弱对方的力量? 哪怕这有悖于林吉一贯敞亮的作风,哪怕他知道……陆容紫根本就很无辜
林吉的眼神晦暗不清
他手臂上精瘦的肌肉一绷,蓦地拔出手中紧握的“吟雪”,向背对着他的陆容紫刺去
――++――++―― “铿”的一声,银光一闪—— 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了陆容紫的身前
一柄狭长利剑迸发出极大的力量,竟稳稳地架住了林吉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这一场猛烈的针锋相对,让两把利剑各自发出了高亢的剑鸣声
“吟雪”被震得铮铮鸣响,而另一把则沉稳低吟,竟是比“吟雪”还要出色的好剑
——惊蛰
林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手中稳持着他从未见他使用过的名剑
林吉眼神中百般情绪流转,最后只剩下一片寂灭
“陆青……你真是耍得我好苦啊
” 看着林吉又恢复了初遇时对他的那般疏离与厌恶,陆青知他定是误会了什么,心中焦急,手上一松,刚想解释几句,却不料林吉身形一闪,不顾一切直奔后面的两人
“媳妇儿!你等等!……” 陆青无奈只得见招拆招,想着先挡着后面的人再说
他虽不住的想劝林吉住手,但一时间却给不出任何说法来
倒是那端坐在厅堂中央的男人开口了,低哑的声音隐隐透露着一丝虚软
“林兄弟若是当真不能原谅在下……那么,便杀了在下吧
” 男人咳嗽起来,看上去浑身乏力,竟像是一个武功尽废之人
林吉愣了一下,却见陆容紫快步走向那人身边,弯下身子依偎住对方,眼神眷恋而悲切
他道:“你别忘了……我们可是说好,要同生共死的
” 男人紧紧搂住陆容紫,抬眼看向林吉
“为了赎罪,在下早已自废武功,发誓再不伤任何人
如若林兄弟不嫌我雷某一介废人污了林兄弟的‘吟雪’,那么……便动手吧
” “……” 只是……让林吉向一个毫无武功之人动手? ——怎么可能? 若不是仇恨太深,至今从未杀死过任何人的林吉,又怎么会想亲自手刃仇人?可是面前他辛辛苦苦寻找良久的仇人却已武功尽失,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这不是一个笑话么! 林吉悲惨地冷笑着
“你这是在逼我?” “——是
” 男人冷静地点着头,手却温柔地覆上陆容紫的肩膀
“林兄弟也看见了,容紫执意要与在下同死……在下若是不想方设法留住自己一条贱命,又怎么能做到不辜负容紫呢?想雷某负债累累,然容紫不离不弃
敢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情不负’三字更难求的么?故在下也想让林兄弟留在下一命,苟且偷生,与容紫相伴
若能如此,在下将不惜其他任何代价,偿还吾父辈对林家做下的血债!”
陆青猛蹬屋椽,施展轻功,一个跳跃奋不顾身追赶林吉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
方才林吉听完那男人冗长的一段恳切之词,身体却忽然一颤,然后再度冷笑起来
“好、好……你是为了你的陆容紫……” 林吉扭头盯住陆青,眼里尽是兽类被伤害后自我保卫般的凶狠
“那你呢,陆青?你有什么理由来阻止我?……你有什么资格来阻止我! “我把我的过往告诉你……是信任你!不是让你站在我的仇人那边的! “……陆青,你太过分了!” 陆青急得要命,偏偏林吉根本就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了,直接转身便走
但见他身形恍惚,比起大度地离开,却明明就更像是落荒而逃
“媳妇儿!” 哪敢让林吉一个人就这样独自跑掉,甚至于就此跑出他的生活,陆青赶紧便跟了上去,用轻功一路追赶,最后发狠般地踹上一棵大树,几个连翻跃至林吉的跟前
“媳妇儿,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陆容紫是我大师兄!” 林吉眼神狠厉,不为所动
“好好好,我、我承认,我以前说的那个‘重要的人’,就是我大师兄……” 陆青尴尬着,见林吉依然一脸冰霜,赶忙又道:“但我当时觉得没有必要解释那么多,才没有把他的身份告诉你……真的不是有意要瞒媳妇儿的!” “……” “真的!因为大师兄对我很重要,他消失那么久就是因为遇到了他喜欢的人,所以他喜欢的人我自然也想保住……但谁知道他喜欢的人正好是媳妇儿的仇人呢!我也很为难啊……” 陆青絮絮叨叨解释了半天,却只听林吉冷笑一声,道:“你还真是伟大啊
” “……” “他喜欢的人你也想保住?呵……你怎么不直接说,为了他你什么都能做呢?” “媳妇儿……” “别这样喊我!”林吉发起狠来,言辞激烈,“难道你耍我还没耍够吗!不要以为你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蒙骗我了……你喜欢的人是你大师兄!” “……” “那天夜里你为了引出你大师兄,是不是和那些人很得意的说,‘我媳妇儿会来救我’?” “……” “结果出现的是我,所以你才会顺理成章的那样恶心地喊我……所以那种‘媾和已久’的传言才会传播得那么快……所以当我出剑的时候,你才会那样奋不顾身地去挡!怎么,我长发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像他?所以你追求不成就拿我来开玩笑!是不是!” 林吉拔出“吟雪”,剑锋直指陆青
“把你的‘惊蛰’拿出来
” “……” “拿出来啊!我还没和这把好剑比试过呢
” 陆青一直倾听着林吉盈着痛苦的声讨,整个人沉静地伫立着,摇了摇头
“媳妇儿,我不会和你对立的……永远不会
” 只听剑鸣铮铮,林吉白衣胜雪,舞剑便直朝着陆青一举刺来
陆青连动都没动
“吟雪”深深割破陆青的手臂,血液顿时汩汩流出,猩红的颜色刺痛了林吉的眼,让他手上一抖,剑“咣当”一声掉落地上
——无论如何,还是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再怎么对这个人心怀愤懑,当看见他被自己刺伤的时候,还是会感到揪心的疼……不由自主
林吉崩溃般地扑上去按住陆青的胳膊想要止血,却没想到被对方一下子大力拥进了怀中
“媳妇儿,是我不好,是我当时只顾着他们的性命,而忽视了你的心情……是我瞒了你太多事没告诉你,明明说过‘既然已经喜欢上你了,就应该把我的事情告诉你’,却没有做到……是我负你
” “……”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阻止你报仇……真的
我只是希望一直都那么善良、不愿杀死任何一个人的媳妇儿能放下仇恨,饶那雷家人一命……你也听到他的话了,他那么喜欢我大师兄,他是真心想悔改的……” “……” “还有我师兄……” 感受到林吉的挣扎,陆青却不顾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反而愈加用力地按着他的头往自己怀里凑,仿佛想把他揉进心口
“我很高兴,媳妇儿能因为我师兄而对我生气……那证明媳妇儿还是在乎我的
但也许是那些人自己的理解,我只是说了‘很重要的人’,真的没有提到过‘媳妇儿’三个字!但我那样喊你……是真心的
那天晚上,我就被你吸引了……你看起来冷漠,心地却那么善良;你长得好看,舞剑的动作也那么好看;你的唇那么温热,你抱起来那么舒服温暖……媳妇儿,你就像你的青桔酒一样,那么可口,那么香甜……” 一直纵情声色地述说着,陆青却忽然感觉到林吉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衣服,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
陆青吓了一跳,赶紧抬起他的脸,却见林吉怔怔的,满脸泪痕
“媳妇儿……” 看见林吉难得脆弱而又心伤的模样,陆青的心都快化了
他也顾不上还在流血的手臂了,按住林吉的后脑便尽情地亲吻起来
“师兄对我来说固然重要,可是,我不会想这样亲他,不会想这样抱他……我只对媳妇儿有这样的冲动,我只想亲吻媳妇儿软软的嘴唇,我只想摸媳妇儿的腰……我只想要我媳妇儿
” 成长至今,从未有人对他说如此的话,他也习惯于拒绝任何想对他说这些话的人
他本是为仇恨而生,孑然一人,却半路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住,拓开了一片荒城
——终于还是,沦陷了
“我想过了,那天的事我也有不对
” 林吉坐在石桌边,“吟雪”放在腿上,淡淡的神情一如既往
“我不该偷袭你的师兄,背后下手,那有违武林中人的道义
”林吉拿起桌上的酒杯,低下头喝了一小口酒,“所以你会那样急着救他,不惜和我站在对立面……我也能理解
” “媳妇儿……” 没想到林吉会重新提起这件事来,陆青尴尬又委屈地瘪瘪嘴
林吉瞥他一眼
“……我是想解释清楚,那件事情我真的不生气了
你说的有道理,那雷家人有情有义,你师兄眼光不错……杀了可惜
” “我也没想到师兄居然为了他消失了那么久……说起来,师兄也是因为那条传言,知道了我和媳妇儿的关系,才决定要好好了结此事的吧
” “……什么意思?” “哦,我忘记解释了……”陆青赶紧讨好地一笑,“上次媳妇儿看见的那张告示,其实是师兄写给我看的
因为‘惊蛰’在江湖上消失了很久,我又很少使用,所以没有人会故意莫名其妙提起这把剑
我想了想,只有师兄……” “所以……你是早就瞒着我见过你师兄了?”林吉握着酒杯,斜睨他一眼
“是……媳妇儿别生气……”陆青耷拉着脑袋装可怜,“就是那天你喝醉的晚上,我解出了那个‘雷家’的谜,便去和师兄商量……师兄希望你网开一面放过那人,但我知你仇恨太深,恐怕连我劝说都没用……” 林吉默默地回想起那天自己因陆青的话而犹豫的事情,默默地喝了一口酒,掩饰住自己脸上细微变化的表情
“但好在媳妇儿还是看开了,”陆青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放心,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以后也不会出现在媳妇儿面前了
” “嗯
”林吉淡淡地应着,自顾自的喝酒
“媳妇儿……” 见林吉半晌没做声,陆青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虽然媳妇儿说不生气了,但还是不能原谅我么……” “什么?” “就是我瞒了媳妇儿我的很多事啊!但是媳妇儿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些事,我都是怕你讨厌我才不敢说的……我想更亲近媳妇儿一点,想媳妇儿喜欢我……” “……傻子
” 林吉叹了口气
“说不生气了……就是原谅的意思
” 何况那些让他恼火的事情,很大一部分竟都来源于自己误会陆青和他的师兄,再不原谅,自己岂不是真的像个妒妇一样了……虽然这人肯定又会嬉皮笑脸的说着什么“媳妇儿这么在乎相公我”的话…… “倒是你,”林吉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倒酒,“如果有一天……你找到比我更好的人,请不要瞒我,一定要告诉我
” “……” “你师兄他们能如此坚定地说出‘情不负’三个字来,他们真的……感情不错
” 林吉叹了口气
听出了林吉语气里隐含的些许不信任,陆青急着想保证什么,他眼珠子一转,却正见林吉仰头喝着一小杯青桔酒,便立刻将自己的胳膊穿过林吉的胳膊,拿起桌上的另一只酒杯,仰头灌了个一干二净
“交杯酒已经喝了!媳妇儿,今生今世你就只能跟着相公我咯!” “……” “说起来媳妇儿有没有喝过‘鹊桥仙’?我以前觉得那姑且也算得上‘天下第一酒’,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我再也找不到比青桔酒更好的酒了
青桔酒独一无二,和媳妇儿一样,天下无双!” “……” “真好,这么好的宝贝媳妇儿只归我一个人!媳妇儿你放心,他们能‘情不负’,你相公我也能!……” 陆青在那兀自乐着,而林吉愣愣地保持着举杯的动作,直到手臂有些发酸才放下了酒杯
他望着对方那一脸灿烂深情的笑容,整张俊脸都幸福得透露着一股傻气,就不由得觉得想笑
这个傻子…… 林吉握着剑站起身来,径直走了几步,发现陆青没跟上,便停下脚步转过身等他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要去买块地吗?” “媳妇儿!你、你终于答应我了!”陆青蹦着脚开心得直嚷嚷,“走走走!我知道哪里的地最好!记得街口有个算命老头儿,那里……” 林吉和他并肩走着,听他兴奋得停不下来的啰嗦,摇了摇头,唇边隐隐一丝微笑
“……傻子
” 【END】 作者有话要说: (*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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