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这只是别人的故事
“我自小便是孤儿,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一位姓赵的老妇看我可怜,便收养了我
但是当我七岁时,赵婆婆便去世了,她的子女嫌我是个累赘,便把我卖给了人贩子
被卖给了人贩子,哪还有好日子过?日日饥寒,还得受他们的毒打,后来,实在无法忍受,我便趁着夜色逃走了
可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无依无靠,自然是没法过活的,当我就快饿死街头的时候,我师父救了我
师父他当时已是江湖第一高手,却因狠辣无情,而被武林所唾弃
这些他自然不在意,他只是想打败所有人,证明自己天下无敌,仅此而已
至于落得一个如何的名声,他一概不在乎
但他那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自然是结了不少仇家,招惹上不少的麻烦,这些麻烦找上了他,他自然要解决掉,且丝毫不留情,一率杀绝
他之所以救我,也只是为了培养一把能帮他杀人的剑
救了我之后,师父便教我武功,他并没有将武功全传授给我,只教了些寻常的,他的那些绝招,是我趁他练剑时偷偷学的,苦练了多年,竟也被我摸索出了门道
待我小成了,他便命我去杀那些寻他麻烦的江湖人
我第一次对敌时,师父藏身在林间看着,那次的对手只有三人,武功也并不很高,我便占了上风,不多久,他们就败了
我逼退了他们,也不再追,给他们留了生路
可谁知,师父突然从林中飞出,杀尽了那三人
他走到我身边,在我肩上狠狠刺了一剑,还说:我养你这些年,就是要你替我杀人的
一个对敌人心慈手软的人是没有价值的,再看到你放过他们,死的人就是你
为了活下去,我只能杀人,只能让自己的双手,沾上越来越多的血
但我始终不愿这样活着,我努力让自己变强,不停地变强,只有强大到超越了师父,才能结束这种杀戮
终有一天,我打败了我师父,废了他的武功
我不想伤他的性命,毕竟,他曾救了我,又养育我多年
即使在他眼中,我只是一把用来杀人的剑
后来,我便成立了玄风帮,帮众皆是命途多舛之人,在帮里,大家都以兄弟相称,互相扶助,平日里也只是做些押送跟情报生意,若非迫不得已,绝不伤人性命
” 戚少说完,便淡淡一笑,望向窗外
院子里正一阵风拂过,掠走那些曾积在墙角的尘,散在带着落英遗香的暮春时节,不见了踪影
卿容从背后拥住戚少的肩,紧紧地,似是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温度,尽皆予了他
戚少回过身,也将卿容拥在了怀里
各自温热的呼吸,拂在对方的颈上,无须什么言语,只这样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就够了
过往也已只是过往,此刻,有眼前的人相伴,就够了
第16章 微劳助得鸳鸯笑 时至休沐,眼见戚少的伤也渐好了,卿容便想着与他一同出去游玩散心
衙役却突然来报说玉溪的县令许渭来访
卿容的府衙便是在玉溪,平日里自然少不得和玉溪县令协同办案,自然接触得不少
卿容心想,此次许渭前来,大概是又出了什么案子,来找自己商讨对策的,便匆匆去见了
可谁知,这次许渭却是来邀请卿容去他的私宅做客的,卿容自然不喜欢这些官场应酬,但未会面的话,还能称病推脱了,这已经会了面,也就没了理由好推脱
这个许渭平日虽贪图些小利,但毕竟不是什么奸恶之人,以往的案子也是多亏了他从旁协助,这一邀请卿容倒也实在拒绝不得,只好答应了
卿容借更衣整袂为由回了内堂,跟戚少说了这事,语带歉意地道:“今日便不能和你一同出去了,我尽早回来
” 戚少了然一笑,道:“嗯,那你便去吧,待你有了空闲再一同出游也不迟
”卿容见戚少并无不悦,也就放心地随许渭去了他的府宅
待卿容走后,戚少勾起嘴角,轻嗤一声,径自道:“这个许渭倒是打的好算盘
” 许宅离府衙不甚远,不消片刻便也到了
正门口早立着一干家众候着迎接,这许渭也室在一旁毕恭毕敬,似是更甚平时
许渭领着卿容到了花园亭中,却见亭中立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生得清妍脱俗,雅丽幽致,着一身浅绯的裙袄,也未施多余的妆饰,质若幽兰
许渭向卿容引介道:“这是小女许苓,年方十七,这孩子略读过些书,也会做得几首小诗,颜大人若不嫌弃,今日便让小女作陪,你们年轻人也有话聊
” 许渭说完便转身向许苓道:“苓儿,还不向颜大人行礼?”那许苓便向卿容行了一礼,道:“见过颜大人
”言行自然而无丝毫忸怩之态,语气谦然而并无丝毫伏低之意
若是一般的王孙公子早该对这位佳人倾慕动情了,但卿容自然是无动于衷的,他只是极寻常地向许苓回了一礼,礼节性地道了声:“幸会
” 许渭请卿容入了座,让许苓坐在卿容身侧,便和卿容闲话家常
其间许渭还问及了卿容的父母,卿容自然不会和他说实情,便随意编了些话搪塞了过去
过了片刻,许渭对卿容道:“颜大人,我去给您准备午膳,就让小女陪您随处逛逛可好?”卿容便礼貌得回道:“有劳许大人和许小姐了
”许渭离开前,还给许苓暗使了个眼色,似是带着警告,不过这些卿容也都没注意
许苓便带着卿容逛着花园,二人也没什么言语
路过一处假山时,许家小姐却突然拉住卿容的衣袖,将他带到假山后
卿容待要询问何时,许苓却突然跪下了,膝下的土里还夹杂着碎石,这个大小姐却毫无犹豫地跪下
卿容被她的举动惊住了,忙要扶起她
许苓却执意不肯起,她道:“小女子恳求颜大人帮一个忙
”语气恳切却不卑不亢
卿容自然不能让一个女子跪地这么久,便道:“许小姐先起来,只要在下力所能及,自然会竭力相助
”说着便再次扶起许苓
许苓闻言便起了身,她道:“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演一出戏
” 卿容不解道:“许小姐这是何意?”许苓便把事情的原委一一与卿容说了
原来这许家小姐与一位穷秀才相遇相知相恋,便私定了终身,才子佳人,却是因着门第的槛而只得暗中相会
但后来此事被许渭知道了,他当然是不会同意这件事的,便想拿些银两打发了这个穷秀才
这个秀才倒也是情痴骨傲之人,拒绝了那些银两,恳求许渭将许苓嫁给他
许渭还盼着女儿嫁给达官显贵,自己也好平步青云,哪会肯把女儿许给这个一穷二白的酸秀才? 许渭便忽悠道:“科考也在即了,你若能考上状元,我便把女儿嫁给你
”心里却想着赶紧给许苓找个达官显贵定了亲,也便断了他的纠缠
秀才饱读诗书多年,又却是颇有才华的,对考得状元便也有信心
自然就答应了,也没料想这只是许渭的权宜之计
他向亲戚借了点钱凑足了盘缠,便进京赶考了
许苓深知他的才华,便也不甚担心,但父亲近日总安排自己见些达官显贵,她也是个聪慧女子,便发现父亲其实出尔反尔,在替自己物色夫婿
许苓不愿就此束手,随父亲摆布,便时刻想着如何能拖延时间,等到秀才考取功名归来
直至今日见到卿容,她终于想出一计,请求卿容装作中意自己,借以稳住父亲
卿容便好奇道:“只是你为何会托我?就不怕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许苓笑道:“因为其他人见我容貌后,总不住盯着我看,常借些话题跟我交谈
而你,除了刚见面时礼节性的看了我一眼,便再没有正眼看过我,更是没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
于是我便想,你该是最佳的人选
” 卿容自是心善之人,又赞赏许苓的睿智沉着,有心相助促成她和秀才的姻缘
只是要与许苓装作亲近,又担心戚少有所误会
但这毕竟关乎女子的一生,卿容便也答应了,他道:“好,那我便助你演这出戏
” 许苓闻言又欲跪下谢恩,被卿容止住了,她便忙道:“多谢颜大人相助
科考已近,待到放榜,郎君归来也无需多少时日,这些日子就麻烦大人多来寒府小叙了
” 卿容便和许苓一同游花园,状似言谈甚欢,情意相悦
许渭来请卿容用午膳,见到这般,心中暗喜,便也安了心
卿容回到府衙,便急欲将这事与戚少说,他是绝不愿戚少和自己生任何误会的
卿容径直向戚少的房间走去
方打开门,戚少便笑望着卿容道:“可曾见到许家小姐了?” 卿容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你消息可真够灵的
”便把答应帮助许苓演戏之事细细与戚少说了
戚少抚着卿容柔顺的发,轻叹一口气道:“就知道你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
你想帮就帮吧,我是不会反对的
” 卿容凝视着戚少的眸,看到自己,映在他的瞳孔上,轻声问道:“御风,你,会不会不高兴?” 戚少一把将卿容搂进怀里,唇靠在他耳边轻诉:“当然会不高兴,就算知道只是做戏,但一想到你要跟许家小姐那样亲近,我心里就不痛快
可是,谁让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呢,卿容
” 卿容回抱住戚少的腰,轻吻了戚少的脸颊,他将头靠在戚少肩上,带着笑意道:“也许你不想听,但是我还是想说,御风,谢谢你
”
第17章 闲情奈何风雨近 既已答应帮助许苓,卿容自然也时常如约去许府小坐
许渭也乐得攀上了贵人,也便不再安排许苓和其他人见面了
和许苓交谈了几次,听得她对当朝形势的论断分析,卿容更觉得她聪慧睿智且识大义,气概不凡,丝毫不输男儿
只可惜当朝女子地位低微,不然,她必是一代名士,可为国分忧
这样一来,卿容便开始好奇那秀才,能让这样一名眼光独到的奇女子倾心之人,想必也该是才华出众的
只是若是真才子真名士,则绝不能被唐胥拉拢了去,这事还得提醒皇上太子加以留心
卿容从许府回来,刚进卧房,便被戚少抱个满怀
戚少竟似孩童一般撒起娇,搂着卿容轻笑道:“你可算回来啦
”说完还不忘在卿容颊上印上一吻
卿容见戚少这般,也被逗笑了,他回拥住戚少,也学着戚少的口气道:“怎么,我刚出去一会儿就想我了?” 卿容也明白,自己要和别人装亲近,戚少还是会些许不痛快
谁愿意看着自己的爱人和别人那么亲密呢? 戚少收了方才的玩笑语气,拥着卿容絮絮道:“想了,你一刻不在我身边,我就想,恨不得一辈子都形影不离
”卿容主动吻上戚少的唇,二人渐渐深入,缠绵温存,直吻到了榻上,又是一宵□□
忽有一天,许苓亲自到府衙来拜访卿容
卿容见到许苓诧异道:“许小姐是有何时要亲自过来?” 许苓对卿容行了一礼道:“我此次是来恩谢颜大人的相助的,孟郎前日送信与我说科考已中头榜,和我父亲的约定得以实现
等面见完皇上,暂了京城事宜便赶回来迎娶我
这样一来,我父亲也再难有异议,我和孟郎便能如愿结为连理
这都要多谢颜大人,若非颜大人相助,我和孟郎也无法在一起
” 卿容自然也为这对有情人欢喜,便贺道:“那就恭喜许小姐和孟状元了
颜某只是献了微劳,这恩谢还是受不起的
颜某在此,先祝许小姐和孟状元百年好合
” 许苓得了卿容贺祝,欣然笑道:“谢大人良言
来日若有机会,我和孟郎必会竭力报答大人的恩德!” 一番寒暄,待许苓告辞后,卿容便忙找到戚少告诉他这个消息,会心言欢,似是这好事也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戚少看卿容这般开心,忽升起一个想法,便问道:“卿容,我们是否也该办一场亲事?” 卿容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我们都是无甚亲眷的人,要这种虚礼何用,况且你我都是男子,也无需在意什么名分
两个人在一起,就够了
” 戚少会心一笑,牵起卿容的手,二人纤长的十指相扣,他们走到窗边,温热的风吹乱了如瀑的黑发,他们肩并肩,看枝头桃花正好,望天际浮云舒卷,观尘世软红烟罗
两个人在一起,就够了
又是一日良辰美景,卿容和戚少正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对弈
本该是争胜负的敌局,黑白棋子却在二人之间恬淡地落在楸玉棋盘上,极尽缠绵,毫无战意,全然只是一场用以寄闲情的娱兴
原是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小童却匆匆地跑来,他气还没喘匀便急着说道:“少爷,京城方老那边来了封密书,像是有什么挺紧急的事儿
” 既如此,卿容也再无对弈的雅兴,忙接了密书回房拆启
戚少自然也和卿容一同回了房,看卿容这般郑重,怕不是件小事,戚少心中也添了几分担忧
卿容打开密书默阅,渐渐皱起了眉头
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戚少见卿容脸色不佳忙关切问道:“卿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卿容把密书递给戚少,只见上书数行:唐贼结党,铲除异己,事危,速至京师相助
——方俞 方俞此人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两朝元老,官至宰相,清正有为,深得前任皇上的信任,如今却被长袖善舞的唐胥夺去了相位,贬谪为策论司掌司,教授经书学问
今日看来,方老相虽已年迈,却仍心系社稷,着实为一代良臣
只是方俞为何与卿容相识,而招请卿容进京相助,又是有何谋划? 戚少卿容看向,也不多说什么,想来能够让自己知道的事卿容定会告知
卿容见戚少望着自己,眉间稍缓道:“方俞老相是我父亲旧时至交,分管文武,协调社稷,父亲逝世后方老也对我照顾有加,也是我的良师
他时常叹息奸臣当道,国难为国,无奈已失权,难以肃清朝野
” 戚少疑惑道:“那当朝皇帝难道分不清忠奸?”卿容摇头:“皇上也非昏聩之君,奈何唐胥军权在握又在朝结党营私,忧心他举旗造反,竟也轻易动他不得
便命方老在东宫教护太子,暗中相与筹划除唐之事
如今急召我进京,怕是唐胥有了什么过分的动作
” 戚少心知卿容此去京城定会遭遇不少凶险,那唐胥能坐到如今的位子可并非简单善类
无论如何,自己必会伴卿容左右保他安全
卿容自知其中险恶,却不忍辜负社稷与亡父,此行必去但又不愿牵连戚少一同涉险
他握起戚少的手,望进对方的眸,只看到无比坚定的目光,他犹疑了一刹还是问道:“御风,京城是是非之地,你可否留在越州,等我回来?不要跟我一起去涉险
” 戚少带着薄茧的手掌反握住卿容的手,笑道:“卿容,你知道我的答案
那日你救我于围杀之中,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也该了解我此刻的心情
纵是龙潭虎穴,我也要伴你左右
” 卿容忍不住笑了,心说:对啊,再多的艰险怕什么,最可怕的不就是两个人分离吗
我既如此想,御风怎么就愿独自安然呢?只是我也有私心啊,我怎么甘愿看你为我承担如此凶险,你一心护我周全,我也定然保你平安
戚少看着卿容的笑颜,不由醉了,他揽着卿容的肩靠近自己,温柔地落下一个吻,卿容回抱住戚少,纵情回应, 次日,小童为二人收拾好行装,便一同踏上去往京城的路途
马车行了些许时辰,该换行水路了
在船上执清茶同饮的二人又忆起了初识的情景
分明是清冷寡念的两个人,却莫名一见如故,不由得渐渐靠近,相依
或许,这便是缘吧,一生,也只此一人,能伴自己共尘世艰险,闯天涯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