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长帝和清唯在那件事之后首次见面
唯不愿意去回想那件事,可见到长帝便开始冒冷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跪在地上,身子都有些轻颤着
清唯这种明显的惧意和拒意,长帝怎么会瞧不出来
长帝冷哼了一声,让他起身坐在自己旁边
清唯犹豫了一下,脸色有些白,但还是依言坐到长帝身边
长帝声音有些不太高兴的问:“……怎么,朕让你如此不高兴???……朕是洪水猛兽?难得今日抽了空来看你,你还敢朕摆脸色?!” 清唯心中一跳,连忙又跪下去请罪,他声音刚好,听起来瓮瓮的,有些不清楚:“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只是身子刚好,精神还不太好
” 长帝又哼一声道:“……平身吧,过来,坐!你不用担心,朕今日只是过来找你聊聊,不会对你做什么!” 清唯慢慢起了身,稍稍放松紧张,坐到长帝边上,不说话,内心却是翻江倒海,思绪万千
长帝看了看他一阵,忽语气变得柔和的说:“听说你躺了好些天,一直病着,是……朕不好,朕……从未、宠幸过男人,……加上那种情势,不免有些心急……,伤了你!朕知道你生朕的气,对朕有怨言,甚至怕朕!朕……如今也不会解释什么,更不会哄着你、依着你,……你可明白为什么?朕现在虽未正式策封你,但……朕会给你后妃同样的待遇……!朕……不会亏待你!” 清唯有些愕然地看向长帝,这种事后温存的话语,竟让清唯脸上微微发烧,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不知道长帝这般,看他全然不似开玩笑的,还带着几分严肃,这、这可不对!长帝这算是安慰?还是解释?还是许诺?这都不对啊!即便是被长帝宠幸过的女子,也是怀着一副感谢、讨好的心情对待君王的,哪里有君王反过来安抚的?何况还是对一个微不足道的男人?这情形委实诡异! 长帝看出清唯的发愣,哼了一声,却没说什么,只看着清唯的脸
清唯一时间有种长帝正在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错觉,他马上摇摇头,让自己不要陷入这种幻觉之中,整了整情绪,颔首行礼道:“陛下,奴才今日听闻原芩国旧部起兵造反之事,牵扯到来栖将军,恰巧来栖将军又是仪贵嫔的父亲……,所以,清唯大胆猜测,陛下那日的…宠幸……,是让天下人认为是我主动勾引陛下,令陛下智昏才会将仪贵嫔打入冷宫,逼得来栖将军竟勾搭芩国旧部,起兵谋反!?陛下这才大怒,收了镇西将军的兵权
……奴才想通这一点,对……那、对陛下哪里会有怨言,能为陛下效命,是奴才的本份
陛下的高明之处令奴才深感佩服!” 长帝哼了一声,半天没说话,最后才道:“你……竟看穿了……?你……是如此看朕的?那……朕在你心里……可还算得上是明君!?” 清唯正色起来回答说:“陛下能结束五国长年的战乱,一统觉罗,实在丰功至伟
陛下自建国以来,雷厉风行,行事不拘一格,在国内大兴农业、水利、允许百姓经商贸易,为百姓修路建桥,令百姓安居乐业,为世人所赞颂!陛下所作所为实在是前不古人,后无来者!自当得起明君二字!” 琴师[十八]中 清唯这番肺腑之言令长帝面露喜色,他顿了顿接着又说:“……奴才刚才也在想,其实陛下这些年来,实在不易,旧部众多,不乏战功卓著、威名赫赫的心腹,陛下不忍亏待了这些旧部,军权也没有全部握在陛下手中
军权关系重大,不在手中,于国而言,并非好事
若不早日收回军权,对陛下必是大大不利的
如今,陛下终是收回了来栖手中的军权,实在是件可喜可贺之事
陛下心系天下,实无须为清唯区区奴才之事芥怀,还请陛下凡事以大局为重,以国家为重,……清唯甘愿为陛下背下所有的罪名,为陛下早日除祛心头大患!” 长帝倒是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心头一震,好半天,才拍掌大笑起来道:“好!好!好!朕就知道……你会明白朕的苦心,会理解朕的!清唯,你对朕……朕果然没看错你!清唯,日后,你在宫中受得任何罪、任何苦,朕都会替你一一要回来!朕会给你无尚的荣耀,让你这一世都享用不尽!无论你求什么,朕都会答应你!” 清唯有些喜出望外,并未细细体会长帝这番话后的深意,当即便跪下去,叩头行礼开口说道:“……谢陛下,奴才……奴才,只有一个心愿,待陛下达成心愿之时,请陛下放清唯归乡,颐养天年!” 长帝猛地倒吸一口气,一把拍了桌子,声音提高了几分,有些怒了道:“你!!!你竟敢!!!!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愿望吗?!你就……那么想离开……这皇宫?离开……朕?!” 清唯心下有些异样,不明白长帝为何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果是君心反复吗?他却没深想,马上答道:“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奴才天生贱命,一心便只有那贫贱的家乡,求陛下成全,奴才定会为陛下肝脑涂脑,再所不辞
” 长帝站了身,发着气怒问:“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你其实就是不肯侍寝?是不是?” 清唯一怔,心想又说到这里了?他自不愿侍寝,毕竟他是男子,但面对的皇帝,他硬要让自己侍寝,自己又能如何拒绝?这话怎么回答都不合适,沉默着便说不出话来
长帝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却也知道清唯不愿侍寝,气的来回在清唯面前踱着步子,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最终咬了牙答应“好!朕便答应你!” 清唯有些意外,原以为长帝会拒绝,大喜过望 ,正要谢恩
长帝马上又说道:“先别急着谢恩
你说要为朕背负所有罪名,那你可要做得到才行!我们来说说这眼下第一件要做的事
朕来问你,你可知晓本朝官制?” “……奴才知道,朝中设有三省六部,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
尚书省又下属的六部:即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
每部各辖四司,共为二十四司
门下省与中书省同掌机要,共议国政,并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
吏部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
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
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
兵部掌管选用武官及兵籍、军械、军令等
刑部掌管法律刑狱,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审定各种法律,复核各地送部的刑名案件
工部掌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
各部各司其责,是国之根本
” “……你、竟如此清楚!若不是知晓你的性情,朕真怀疑你是不是他国派来的奸细
既然你知道,朕便直说了
朕想将关于百姓生计的部分内容划分出来,设一个新部,专门负责全国交通运输布局、各地专门负责各种刑事案件的侦查侦办、各地岐黄之术和医者管理、各地对音律书画的管理,这四项关系社稷民生,实在重大
朕为此部命名为础部,设有尚书一人,正三品;侍郎二人,正四品
如今朕身边的大臣已经悄悄筹备此事了,但朕缺合适的人选
朕想来,你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而且你如今的身份是朕的爱宠,总不好日日将你只关在后宫,不封个官衔吧!正好由你来做
如此一来,即使朕不给你策封妃位,大臣们也会明白你为官的含义
” 清唯绝没料到长帝会有些一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长帝似懂他的意思,又道:“你入朝为官,是让百官知道你是朕的爱宠
何况,朕又不是让你来坐尚书的位子,你只要做个侍郎就行
再说,你所管的乐署也是归在里面,改名为乐司,主对各地的音律、书画的管理
对了,还有太医院也归入其中,改为医司,主对各地的医者、岐黄之术的管理,这个也由你这个侍郎管
剩下的两司运司和侦司就由另一个侍郎来管理
等你上任之后,便要与朕同时上朝,还会时时受朕召见,晚上还会召你侍寝
如此一来,你会成为朝廷上下最关注的对象,朕才会借你之名,来完成朕的大业
这便是让你入朝为官的目的
” 清唯听完感叹,果然长帝有计划行事的,雄才伟略是无人能及的
自己是他手中的一枚棋,但他得到了这个主人的承诺,他的心愿终有完成之时
他认了,他只能对长帝尽心尽力,只有如此,他才能离开这冰冷的皇宫
琴师[十八]下 清唯叩头谢恩,皇帝说的,都是需要他去做的,可一想到侍寝,便有些不放心的补了一句:“谢陛下,……至于侍寝……陛下……是……、真的要清唯……?” 长帝横了他一眼,冷冷的回道:“朕不会逼你
表面上的爱宠还是会有的
你大可放心
” 清唯终于放心了,面上竟隐有喜意
长帝看他这份喜意,更是脸上生寒,冷冷地哼了声:“你……!哼!……来人!摆驾惠慈殿!” 清唯跪在地上待长帝离去,才敢起身
他这才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
今日长帝到来,给他带来多的讯息,他此时已经有些应接不瑕了,没有细细品味长帝这喜怒无常的真正原因,为他日后的处境生生地添了危机
长帝快步走出沁月殿,越长越快,漆公公走在后面,都快跟不上了,正要追上时,长帝竟猛的收脚,漆公公一头撞上去,长帝大怒,回头大骂:“气死朕了!” 漆公公吓得直接叩头求饶,长帝瞪了一眼:“起来吧,朕不是说你!” 漆公公颤着身子站起来,看长帝脸上十分难看,稍微一想,便不可思议的说问着:“是那个……笨琴师惹陛下如此生气?……陛下,老奴以为今晚会留宿沁月殿的,怎么改去皇后娘娘那了?” 长帝冷哼一声,语中带恨的说:“朕真是不敢相信,天下还有人不想侍朕的寝……!……清唯!朕……一定会叫你心甘情愿的侍寝!”说罢恨恨的回头看了一眼沁月殿,才朝着慧慈殿去了
漆公公跟在长帝身后,小心翼翼的,心里感叹着:“陛下如此生气,也没有硬让清唯侍寝,可、之前不是宠幸过了吗?——难不成就因为伤着清唯了,陛下才隐忍着没有再次临幸?陛下、该不是对他动了真心?……果真如此吗?清唯……!你、你竟有如此魅力?——,唉!可怜的陛下————”
长帝那日之后,十分很忙碌,因为——芩国旧部叛乱的事情,要御驾亲征
长帝去亲征,清唯自然不会跟着去
因为清唯跟长帝有了约定,后宫也有长帝旨意约束着,即使长帝不在,不会有人来沁月殿闹事,于是,沁月殿前原本守着的侍卫,也都被撤了去
可纵然没了守门的侍卫,清唯也没有走出沁月殿半步
倒不是他不想出去,而是他对后宫那群女人们,很是忌讳,不想惹麻烦
虽然她们不敢找上门去跟清唯闹,但如若碰到了,她们自不会让清唯好过,因为清唯抢了她们的夫君,得到了夫君最大的恩宠,那是她们得不到的
既然不想出去,乐署的事务也就索性让缇营暂时管着
若需清唯处理的,就交由若昀若双带过去,请清唯定夺
于是,清唯便只能在殿里练琴了
说到琴,他以前那把桐木琴已被长帝摔碎了,于是长帝在临出行前,特别派人给清唯送去了一把新制的桐木琴
那是长帝四处派人寻到上等的桐木,依着之前那把琴的样子,新制的,无论音色、材质,皆比之前那把出色,而且长帝还命人特意刻上了他的名讳
既是长帝赏赐,自是要高高兴兴的接受
清唯闲来无事便想着写一首新曲
他边弹边改,反反复复都觉得有些欠妥,却又找不出原因,苦思冥想不得其解
每日在琴室练习至到掌灯时分
夏日时节,京城天气变化得十分快,这日刚刚还晴空万里的,转眼便暴雨倾盆了
清唯正练着,一抬头便看见小顺子露了半个头,躲在琴室窗外偷听
清唯看了看大雨,正想叫他进屋,却猛然想起,小顺子已不是沁月殿的人
因漆公公要顺长帝离京,就让小顺子回了太极宫守着,估计日后也不会再调回沁月殿了
眼下自己身边又调来新的小太监过来伺候
清唯其实并不习惯被人伺候,但想着是长帝的意思,也只能接受了
现在小顺子专门躲在琴室后面,大概就是不想被其他看到,若叫他进来,叫人见了,或又要惹什么麻烦
清唯便忍住了,稍停片刻,在琴室里找出了一件蓑衣出来,放在窗台上,便又开始练习那新曲来
待清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练了无数遍之后,他再次抬头时,窗外那半个脑袋依然还屹在那里没动
清唯看着雨势竟没有要停的意思,那件蓑衣却丝毫没有动的痕迹
清唯有些心疼了,终停下手,站起来,打开窗子,唤着:“小顺子……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小顺子身子都已经被雨淋得半湿了,听了声音,才缓缓转过身来,却刻意遮着半边脸,轻声说道:“大哥,我……过来听到大哥在练琴,不想打扰你,也不想被人看到,就……藏在这里偷听
……打扰到了你吗?……那可对不起……,我、我、我这就回去
”他边说走边往外走
清唯察觉出小顺子有些不对劲,忙出手拉住他,声音柔和地说道:“怎么了?站了那么久,都淋湿了
你把脸转过来,让我看看?” 小顺子没有回身,倔着要离开,清唯便佯怒道:“你若不听话,日后便别再来找我,别叫我大哥!” 小顺子明显的迟疑了没动了,却还是不肯转过脸来
清唯连哄带骗,磨了他半天,小顺子才转过脸来
清唯一看便吓了一大跳,小顺子那半边脸红红地、肿了起来,嘴角还流了血接了痂,连衣服都被撕破了,不由得惊问:“这是怎么回事?……你跟人打架了?还是摔了?” 小顺子眼睛有些红了,却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
清唯见他这样心疼极了,再没了顾虑便马上道:“快进来吧,让我好好瞧瞧
脸得上些药,衣服也要换
” 小顺子才算是听了话,翻进窗来,随他去了寝室
清唯叫了新来的太监小景子去打热水来,让他替小顺子洗澡,还吩咐他不准拿了话到外面乱嚼舌根
这小景子也是长帝身边调过来的,与小顺子私下有几份交情,便不再多问什么,照清唯的话去做
待小顺子洗好换完衣衫,小景子便过来给清唯回话:“回禀公子,小景已经跟小顺子换好了班,晚上就去永和殿顶替小顺子一夜,请主子应允成全
想来小顺子今日这样,多半是在外面受了委屈,才偷偷过来的
请公子念在他曾经照顾过您的恩情上,帮忙安慰一下
奴才实在不忍见他这样
” 清唯想着小景子也是为了小顺子好,才会提出换班的事情,看来他俩私下感情还可以,应该不会乱说,稍稍放了心,才点了头,让他过去了
小顺子则留在了沁月殿里,清唯与他一同用过晚膳
雨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清唯替小顺子轻柔地替冷敷了脸,上了药
看他还是闷闷地、眼睛红红的,什么话都不肯说,无奈之下,便取了琴来,弹琴给他听,小顺子坐在他旁边听着,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嘴里随着音乐哼了起来
清唯听他哼得好听,听得有些入神,停了手认真地去听
小顺子哼着调子,依着自己的感觉便一路唱下去
等他哼完之后,才发现清唯脸色有异,他正激动地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之下,清唯掩不住的兴奋,便一把握着自己的手说道:“太好了,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小顺子,你哼得太好了,终于解开了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这下好了!” 小顺子怔了怔,不解地看着清唯,脸上发红地看着被他握紧的手
清唯并没在意这些,而是转头快速在纸上记下刚才小顺子哼唱的部分,再次照着新写成的曲子,弹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