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雪红》完本[古代架空]—— by:牧葵
牧葵  发于:2017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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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客大多来自江湖间、不怎么拘泥礼数身分,他们待诛银,便比宫中人好得多

「这样啊,正好我们在堆雪人呢,要不来玩?」 「不要

」 诛银绕过三人,走向斋柳阁里侧的木门,建筑内透着温暖的光线,依稀还传出几句爽朗的笑语

他身上披的是苏少迟的皮草,也难怪会想取自己合身的衣物回去

无人起疑,他踏进斋柳阁中,一路往里侧走去,过程中保持着一贯冷淡的态度,也并未引起谁注意

长廊尽头,一个年近不惑、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墙角,独自拿着酒壶豪饮

细雕木隔成的窗棂旁,他一身酒气,看见这头走近的诛银,放下酒壶,便摇摇晃晃地迎上前来

「哟……」 哥舒罕,那人为众门客之一,却也是其中少数的西域脸孔,和宴国人相似,皮肤却黝黑许多

哥舒罕精于马术,曾指点过苏少迟,不过好饮酒、烂醉后又容易失态,因此不怎么得人缘

诛银更是毫不保留地表现出厌恶的神态,哥舒罕一靠近,他便往长廊的左侧闪

岂知道哥舒罕一个跄踉,在他身旁歪倒了身子,庞大的身躯压上来,诛银意思意思地闪身,没闪过、便被他撞到地上

诛银撞上边缘的墙,巨响引来了厅堂几人的注意

有几名北国人匆匆地跑来、探头察看,却见哥舒罕大字型躺在地上,而一旁的诛银摔得不轻,正低头咒骂着什么

他抬起脸朝厅堂的方向瞪了一眼,前来察看的北国人耸耸肩,便缩了回去

哥舒罕「唔」了一声,挣扎地爬起身,诛银被挡在他身后,却留意着厅堂的方向,确认已经无人会往这里探头

「太子给了女刀客一封密信

」 他以极低的音量吐出话,眼前出现哥舒罕毛茸茸的大手,他顺手搭上去,让对方拉自己起身

伤寒是真的,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内容?」 哥舒罕也不是刚才朦胧的醉态了,他沉声问完,放开诛银的手

又忽然往转角那头走起了醉步,没两步便撞上墙,但他兀自往前、并大声嚷嚷着

「再来一壶!」 诛银跟在他身后,踩在木板地上,脚步却变得无声无息

他垂着眼,拉紧了方才摔倒时滑落的皮衣,绕过转角,走在哥舒罕几步远的后方

两人穿过了横向的走廊,从外头看,窗内映出的两道影子,如同哥舒罕挡住了他的必经之路、而诛银嫌恶地保持着距离…… 「不知道

太子没和我提起

」 「多留点心

商队在隆冬前会再进城一次,咱们得准备好

」 哥舒罕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夹杂着莫名得严肃

诛银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脚下的步伐,他手里毛茸茸的皮衣,听易寂嫣说,是寻得不易的冬狐皮制成,如今宴国宫内也不过就两件,另一件在卧床的陛下那儿

诛银今日练字时睡着,苏少迟便顺手拿来裹他

估计,不会再讨回去了

「知道了

我会再注意

」 哥舒罕当然也留意到他烧烫的脸庞,染得的伤寒使得诛银有些脚步虚浮,刚刚那一下为了确保无人在暗中监视,却是当真撞得他浑身发疼

「哥舒罕……你拿到上次的回信了?」 「是啊

」 「我兄长还好吗?」 哥舒罕停下脚步,诛银收势不及、险些又在撞上他

停下脚步后他愣了下,抬起头只见哥舒罕一张低下的脸,融于阴影中,不知怎么便显得可怖

「当然

」 虽然这么说,但诛银明白,哥舒罕肯定也没替他把问候写入送出宴国的密信中

他是正确的,谁会在密报里附上家书呢?只是诛银离乡背井多年,似乎从未得到过家乡的只字词组

他没有质疑哥舒坦,只是望向身旁的雕棂窗

中庭内,那三个大汉堆起了第二个雪人

「我……」 他又不自觉地触碰身上的皮草

诛银自知自己并不柔弱,不需大衣,就算染了伤寒他仍能在风雪里撑上一天一夜

可他没办法因此而毫无感觉,他其实,很喜欢苏少迟赠的东西──包括那幅工笔的踏雪寻梅,虽说他想起的当真是「南方无雪」

「别多想

不会太久的,届时、你我都能回家

」 他听不清哥舒坦的话,却闻见中庭传来豪迈的笑声

两个雪人并肩立着,而门客们像群孩子般,正围着他们的成品手舞足蹈

诛银把衣物包进了布包中,一路抱着、回到时明宫

入夜后的皇宫街道上少了活动的人马,剩他一道孤零零的人影,绕过宫墙,踏进太子的寝殿

苏少迟回来得比他早些,诛银却没料到他会伫在中庭里看雪

沉灰的苍穹压迫着地面,太子打着一把十骨伞,身上只披着单薄的长衣,端立于中庭的老树下,对着殿前的积雪,不知在凝视着什么

诛银默默地走上前,直至两三呎远,苏少迟才注意到他

转过头,背光的脸庞上带着一点捉摸不透的思绪,背后的时明宫灯火彻亮,他却独自站在阴影中

「李青

」 诛银的脚步顿住了,他的身子明显地颤了颤

苏少迟似乎是无意地喊出他的「旧名」,回过神后,立刻便上前、来到他身边

以手中的伞替他挡雪,诛银抱紧了布包,却不肯抬头看他

苏少迟张了张口,没能出声,大概被看雪时的思绪给困住了

扬起手想拂去诛银发上的雪花,那人却扭过脑袋,躲开了他的手

「抱歉

」 沉默良久,苏少迟轻声吐出话

诛银看向他方才凝望出神的方向,却只看到黑压压的宫墙与天空

「您在想什么?」 苏少迟迟疑了,半晌后,他再次伸出手

这次诛银没躲,把头转回来,直直地对着他,看他把自己手中的布包接了过去

「想到年少时,我在南方那段短短的时日

想那些日子,碰上你,那时你的样子……」 诛银不作声了,当然他不会说出来,方才有一瞬间看见苏少迟的脸色,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拆穿

原来只是触景伤情,苏少迟记得的那个冬日,相逢时天晴无雪

他向往南国的暖冬,诛银怎么会不晓得

可他,确实也不晓得

只在别人的说法里听闻,那年北国太子游历至祺国,在红月季撑着北风盛放满山头的时节,游人晚渡、为太平盛世的美景如歌驻足

他结识了李家次子,李青,虽只有数日,两人却似相见恨晚…… 他不是李青

「进屋去吧,我让宫女拿个铜炉给你暖暖手

既然染了伤寒,就别在外头吹风

」 诛银回过神,抬头对上苏少迟的视线

疲倦中带着春意般的柔软,太子他,约莫从没注意过,自己才是那道温柔的水乡风景

可他把那密信的消息告诉哥舒罕了

那不过是苏少迟抱他回寝宫,离开前的一句安抚

他说他要给易寂嫣交办些事项,而现在,诛银还得把那封密信的内容探出来

苏少迟撑了纸伞、护着他进到屋内,进屋前他却回过头,看着他们方才伫立的地方

接连几日的暴雪,把自西域来的商队困在宴国关外

而时明宫内,诛银水浆不入,病重得甚至有些离奇

他自己大概也没料到这伤寒来得凶猛,第二日还未显出症状,可第三日苏少迟在身旁醒来,他已经烧得意识模糊

诛银自小便很少生这样的大病,连床榻都下不去了

抱着铜捂子,他稍微清醒时便被苏少迟拉起来灌药,太医来了又去,可依旧不见他好转

苏少迟成日留在榻边,让易寂嫣把奏折搬过来批,可事实上,他几乎没把几个折子看进眼里

诛银烧得一塌糊涂,思绪载浮载沉间却一直惦记着几件事

他在病中温习他清醒时便倒背如流的故事,只深怕一个不好,说溜嘴,穿帮了送掉他这条小命不打紧,后头牵扯到整个南国可要坏事

他是李青,他反复地叮咛自己

十四岁那年李青与苏少迟相识于祺国,而后三年不见、两国关系恶化

为了自家病重的胞弟,潜入宴国盗陈家的药帖……让人捉住,送至皇女手上,历尽折磨后被太子所救

思考里的声音叨叨絮絮地说着,说的他也快要信以为真

被救之后,苏少迟替他讨了药帖,他快马赶回祺国,却因子月来无故失踪,遭受国君质疑

他们疑他卖国,才得以只身前去宴国又平安返回

他的家族并不予他支持、胞弟也等不及他赶回便病死

祖国再无他容身之处,于是他满腔愤恨地回北方,辗转又来到太子身边……是这样的,那就是李青短短的一生

「诛银,醒醒

」 「别碰我!」 榻旁的苏少迟愣了一下,拧着眉,却并未缩回欲摇醒他的手

一旁的太医端着中药材和白米熬成的药粥,碗中浮着几点枸杞,粥上正冒着热气

室外大雪纷飞

屏风内,纸灯映着苏少迟深锁的眉头,他早命人搬来了几个暖炉,把送药来的太医都热得出汗

可诛银依旧是畏寒,昏沉间不改嫌憎的口吻,音调却比平时弱上了好几分

「吃点东西再睡

」 苏少迟好言相劝,身旁的太医跪在地上,把碗都举过了头顶

可头却垂得老低,好像不论太子对榻上的少年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诛银死死地闭着眼,朝向床榻里侧,把身体缩成一团

苏少迟不得已,沉默过后便放下手、再忽然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单

捞走他怀里的铜捂子,诛银终于睁眼,可却把身子缩得更小了

「干嘛……」 「起来吃东西

」 苏少迟有些不忍,把铜捂子放到一旁,托着腰扶起诛银

后者任他摆布,或者该说已经病到没有抵抗的力气,苏少迟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从太医手里接过碗,确认诛银能拿好后、才把碗递给他

白米是北方冬日相当稀缺的食材,苏少迟看他喝半碗、洒半碗,只是默默地以指尖抹去他滴至衣上的米汤

待诛银缓慢地咽下药粥,太医退了下去,换来两名宫女,给屏风前的暖炉添炭火

诛银软软地靠在他身旁,苏少迟把铜捂子还给他,他抱在手中,却好像一下子不想睡了

瞇着眼睛,看两个北方少女弯身摆弄木炭

星火劈啪,苏少迟垂眼检视自己被溅上药粥的长袍,一动不动地任诛银倚靠

他没注意到诛银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一名宫女挡住了苏少迟的视线,而她的同伴弯身添木炭时,抬头对着诛银,以口型轻道

「南方来的竖子

」 诛银平生最恨他人拿他的身高说事

不只因为他来自南方,更因为他在皇女的酷刑中被打伤脊骨,从此身体再也没能成长

霍然起身,诛银离开床榻半步,便撞上了暖炉

宫女不及避开,炉内的灰烬和烧烫的木炭随着巨响一同倾倒…… 「呀啊──!」 站在暖炉旁的宫女放声尖叫,抖着衣上的火星,一张脸立刻被烫出了水泡

和几日前诛银倒翻的那碗药汤一模一样,可这次发生在苏少迟眼前,并且那个下人立刻便受伤了

「你!」 太子错愕地站起,诛银翻了暖炉后,便不支地跌坐在地

啪,受伤的宫女摇摇晃晃地撞倒了屏风,挣扎地想往外爬,可踢蹬着双脚怎么也爬不起来

她的同伴捂紧嘴巴,退了几步来到一旁,浑身发抖,最后「噗通」一下地跪倒了

「殿、殿下……」 诛银没说话,坐在暖炉旁,看火星很快地熄灭,木无表情地抬头,对上苏少迟不可置信的眼光

「妳先退下

」 太子压抑着口气下令,让另一名宫女离开

自己却上前几步,弯身抱起受伤的女孩、疾步往外,外头有现成的雪可以先用来替伤处降温

诛银知道苏少迟对下人一向尽可能地宽厚、也知道他不怎么在意上下之分……但他仍望着太子的背影,直到苏少迟抱着侍女消失在木门那头,张了张口,终没吐出话

「诛银!」 不消片刻,太子便回来了,他带着一腔怒意,却甚至来不及开口

倒下的屏风后方,单薄的少年抱着仍在冒烟的暖炉,枕在炭火的余灰中,如同没了气息般、也不知道烫或痛

苏少迟的愤怒很快地转为惊慌,他匆匆地跑到少年身旁,一抱便把诛银从灰烬中捞出来

经过第一时间,地上的残灰便不那么烫了,可诛银方才紧贴暖炉的手背,仍被烫出大片的脱皮,剥开的表皮连着肌肉,肉红色的皮肤隐约渗着血珠

诛银张开原本紧闭的眼,看向苏少迟,却同时伸手推向他胸膛

「放开我

」 这一推软弱而无力,苏少迟没放手,却紧抿住了唇

刚刚不过是看宫女受伤,他便想着先把人送出去要紧,哪知道回过头来,诛银自己躺进了余灰中

「你在做什么?」 「那样很暖和,让我下去就好

」 这话太子不会当真,他搂着诛银、把少年放回床榻

后者没挣动,被轻轻放下时看似想搂住苏少迟的脖颈,可却在最后一刻,突兀地收了手

苏少迟知他不能把诛银就这么抱进风雪中,于是摘下配剑,把剑鞘金属的部分先贴上诛银烫伤的手背

宫女刚才离开,时明宫内此刻没有半个下人,他转过身,便要亲自去找太医来

「殿下

」 才迈开步伐,却听见后头微弱的称呼

苏少迟顿住脚步,回过身,尽量放软语调

「我先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 「不要

」 太子以为他只是忽地想撒娇,本想安抚几句便算了

可转过头,正要开口却对上了诛银瞪大的眼睛,那人勉力撑起身子,眼底填满怨怼,而紧绷的小脸上竟还有几分惨白的凄凉

苏少迟一向不可能避开他这样的表情,即便明白诛银接下来要说的,都不是什么中听的话

哐当,剑鞘从诛银手中滑下床

跨过暖炉和一地灰烬,太子僵硬地回到床榻边

诛银的嘴唇哆嗦得厉害,唇角却突兀地拉开了一个哭似的笑

苏少迟在榻边坐下,沉默地、看他捉起自己的手掌

诛银用他的手先撩过了自己的鬓发,露出下方的脖颈,再让他抚过两道粗糙的缝痕,把手滑至宽松的睡袍中

衣袍向旁滑开,诛银开始发抖

苏少迟的手越过了他突出的肋骨,他曾比现在更瘦……旧时的鞭痕是蜿蜒的红色伤疤,两年飞逝,至今依然怵目惊心,像梦魇般不曾淡化

「她说我什么?南方来的竖子

那时候我求他们给我一点吃的,那怕是喂给畜生的饲料

」 「我知道

」 苏少迟只能这么说,换得诛银一声浅浅的轻笑

他干瘦的身子从睡袍里钻了出来,伤痕累累地呈现在越发冰冷的空气中

「我这样、这样打开我的腿……试试南方人细小的身体吧

只是求你,作为交换……别砍断我的手脚

」 诛银模仿着过去哀求的语调,苏少迟的脸色也渐渐苍白

他不该缩手,却怎么也不愿再触碰诛银伤疤遍布的身躯

他得忍住别开头的冲动,才能注视着眼前的人儿,并吐出他唯一能说的话

「我知道

」 很久以前的曾经,他挂念着那个只有片面之缘的南国少年

当时的李青和善而温柔,恬淡的笑脸在氤氲的水乡雾气中、盛放于两岸的月季树下……就是那个笑,构成了宴国皇子对异乡大半的印象

却也因为如此,发现受尽折腾后性情大变的诛银,他可以万般放纵、万般容忍

「那些时候你都在哪里!」 少年忽然低喊出声,带了点哭腔,眼中蓄着泪可硬是不肯落下

他在苏少迟面前真正地哭出来、也就那么一次,刚离开不见天日的地牢,他却是冀望着远方亲人的名字

可连祺国的国君都不信他,即便他一身伤痕地回去、携着苏少迟给他的药帖……或许正因为他拿到了药

「诛银

」 太子收回手,动作小心地替他把睡袍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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