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瑞德七年 时值仲春,满眼绿意早已染上枝头,带着或浅粉或纯白或绛红的花瓣在京城中铺天盖地地肆意起来
在襄侯府上一个僻静之处,被修竹流水环绕的小阁楼倒是难得有了点人气
“我可算是赢了
”当今天子尉穆敲了敲棋盘,得意地说道,还顺手摸了摸唇上的精心留的胡须
襄侯程棫端坐在另一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开始收拾棋子,“我可让了陛下五子……” “卿既然答应了,这五子自然就是朕的,所以朕就是赢了
” 程棫刚想开口,可他看到随意靠在榻上的天子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不由有点愣住
天子已年过半百,须发开始花白,可这笑容却叫他记忆里那年轻时的梁王尉穆又鲜活起来
程棫微微垂下头,把视线放在一枝不知何时伸进窗子的海棠上,沉默地捡着剩下的白子
随行的仆从们都留在门外,这突如其来得寂静让本来不大的内厅显得空旷起来了
尉穆却毫不在意,他的坐姿更是随意,直接伸出两只脚,“你这斜阁的匾额也太旧了,回去朕给你重新写一个
”襄侯府邸原本属于尉穆的叔叔永王,他登基之后就赐给了程棫,又格外下令修了这阁楼,还亲自手书赐名斜阁
“陛下的字臣可不再要了,这些年过去了和当初比也没什么起色
” 天子大笑起来,他凑近了程棫的耳朵,故意压低了声音,“朕就是想写,卿又能如何?”说完还拍了拍程棫的肚子
此时天日早已转暖,穿得也没那么厚重了,襄侯这两年上了年纪,难免有点肚腩,这样一来脸上不由得恼羞了
尉穆说完就站起身来,在屋内转了转
这里面的陈设二十年了也没变过,上面挂的几幅没有落款的字画都有点泛黄了
他指着其中一幅说道,“卿也不好好保存朕的大作
”程棫脸上还带着羞愤的颜色,“陛下所赐,臣怎么敢乱动
再说也找不到愿意再给装裱的工匠
”尉穆虽然贵为天子,不过书画也只是一般般而已,当然了敢这么直说的也就是襄侯了
四周沉默了下来,只剩下衣衫走动时的沙沙声
尉穆踱步至窗台前,摘下一片花瓣嗅了嗅
窗外寂寥,听不到鸟鸣
“子清,我们有段时间没这样聊过了
”也有一段时间没这样称呼过对方了,不过这句话只是在尉穆脑子里转了转
程棫叹了口气,他与尉穆相识相交这么多年,曾经的关系岂止是亲密
他自是了解天子的性格,“唯乔,最近出了什么事?" 过了好一会儿,尉穆才开口,"昨天太子赤脚过来,为他小舅子请罪
苏韫个老匹夫,自己儿子自己不出头,却要让朕的儿子来这边哭哭啼啼
"太子妃的同胞兄弟倒腾了宫中藏几件古董卖掉,结果东窗事发,被丢进了廷尉
东西其实不怎么值钱,但是牵扯到了皇家,也没法善了
"唯乔你知道我和光禄寺大夫这么多年都一直不和,更何况太子这也是你的家事,我不能评价
"程棫位列九卿,恩宠二十年不衰,还娶了天子胞妹乐远公主,是尉穆朝堂上第一实权人物
不过程棫一直没有表现出对太子的支持,甚至在其他皇子有所企图时也一样保持中立
这就让太子岳丈,也是太子派为首人物的苏韫格外讨厌他
尉穆长叹一口气,"我知道
我只是老了老了,发现自己儿子这个样
你当年还是说对了,太子太过柔弱
" "太子宽仁,未尝不好
" "但是他背后有苏韫个老匹夫又怎么会好?你也看到了,他在朝堂上一副大义灭亲的嘴脸,回头又鼓动太子做这种事!罢了,罢了,不谈此事了
" 程棫知道尉穆不喜旁人插手太子的事,于是便不在提了,只是招呼老仆端来茶点
“这还是去年朕给你的茶?”尉穆尝了下便笑了,“回头等新茶下来了,我再给你些
” “陛下还是算了吧
府上人太少,也喝不完
” 听到这,尉穆收敛了笑容
程棫与乐远公主婚后,一直没有一儿半女
襄侯虽然有纳过两个妾侍,但是也一样没有所出,府上只有一个捡来的又聋又瞎的女孩
他靠过去,握住了对方的手,上面都是褶皱和粗糙的老茧,“子清,你该有个孩子
” “唯乔,我有皎儿就够了
”程棫没从天子手中抽回自己手
他们许久不曾如此亲密了, 人日渐衰老,过去的种种都慢慢变淡了,只剩下君臣关系而已
尉穆也许久不来襄侯府上坐坐,倒是这斜阁中的陈设还一如既往
尉穆没有说话,只是让人送进来一个漆匣,打开之后是一副缀着珍珠的发簪和一套染着桃花的裙衫
“今天差点都忘了这个了
这是给皎儿的,好久没去看她了,怕是都忘了我了吧
” 天子走后,程棫独自一人待在斜阁中
他望向窗外,海棠树上不知何时来了一只灰色肚皮的小鸟,羽毛都炸起来了,圆滚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收回视线,环顾四周,看着用过的茶杯,堆在一边的书册,随意摆放的棋盘,想不到早已忘掉的过去的岁月——那个雪夜里可怜的婴儿和意气风发的年轻梁王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长乐四年 本来都快出了正月,但是不知何故京城突然间下了暴雪
程棫只好拉着自己那匹老马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跋涉
几个月之前,他辞别了母亲前来京城投奔姑丈,本该是今日傍晚就到了,没想到赶上这大雪
现在天快黑了,狂风夹着冰碴刮得脸上生疼,身上的蓑衣早就湿透了,脚底下更是像泡在冰水中一样
程棫心里暗自咒骂早知如此就该留在前面的小村子里,歇上这一晚再说
但是现在走出去不少了,也没法再回头了
猛烈的北风穿过山间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啸声,程棫抖了抖,只能尽量抓住缰绳,盼着能快点到驿站暖和暖和
一阵细微的哭声在嚎叫的风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借着剩余的那点日光,向一旁望去,左手边几棵稀稀落落的杨树后面一个大坑里隐约露出一个红色的布包
程棫伸出冻僵的手指,把老马在歪脖树上栓好,就摸索着像大坑里面走去
他刚一下脚,就觉得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凑近了一看是个冻僵的婴儿
他连忙转过头,忍住呕吐,继续摸索着前行
等到程棫把那个红布包刨出来,里面那孩子已经哭声细弱,冻得快要不行了
他赶忙解开了衣襟把婴儿揣进怀里,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去
等走到驿站,程棫觉得自己脚都软了
一面他自己是又冷有饿,另一面还要为怀里面这个婴儿担惊,生怕这孩子撑不下来
他刚要伸出冻僵的拳头叩门,想不到驿站的门却自己开了,屋子里的暖意让他哆嗦了一下
他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注意到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军士,白亮的软甲,描金的靴子,一副华而不实的打扮
屋里面挤得这一群人都是一样的穿着,不过中间坐着的那个人只穿了便服,还裹了一身纯白狐裘
程棫进来的时候他叫人拿了一盆炭火在烤
"今夜风雪交加,还是快来这边暖和暖和吧
"那个穿着狐裘的年轻人一见他就招呼他过来坐
他该是这群人的首领,一双漂亮的眼睛,薄嘴唇,是副英俊的相貌,只是鼻梁有道凹陷的伤疤多少有点破相
这应该京城哪个贵公子,也许正是出来打猎吧,不过再具体程棫便猜不到了
他还不曾来过京城呢
更何况到了这时候他也没有精力再去估量对方,脱了蓑衣径直走过去
程棫小心翼翼地把捡到的婴儿从怀中松开,看到这个命硬的孩子坚持下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顾不上道谢就赶忙说到"不知着驿站中能不能给这孩子点热米汤?"他这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哑了
年轻公子见状直接解开婴儿被雪水打湿到襁褓,脱下自己到狐裘把她包裹起来,"真是个漂亮的千金
阁下何必这样的风雪夜带着娇儿出门
"这情景让程棫有点错愕,那位公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抱起孩子来倒是熟练得很,完全没有一点生疏
同时周围的军士和几个上了年级的老仆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好像对此见怪不怪
程棫活动了活动冻僵的手指,现在缓过来点之后一个劲的刺痛,"这不是我的孩子
只是刚刚看她被丢在路边,这样的天气也太可怜了,就捡了起来
" "原来如此
"年轻的公子叹了一口气
正好被叫过来的嬷嬷到了,从公子手里接下了小小的婴儿,裹紧了带到内室里去了
他转身面对着程棫,眼睛里带上笑意,“忙乱如此,还没请教过阁下该如何称呼
在下尉穆,敢问阁下?”饶是程棫之前二十多年一直呆在乡下老家,听到这名字也立马知道了眼前这位公子是当今圣上第五子梁王
他匆忙地站起来行礼,“在下程棫
”尉穆没等他弯下腰就把程棫拽到身边坐下,“阁下可是渠大人的侄子?我之前在渠大人处仿佛看过您的几篇文章
” 程棫脸上带了点苦笑,他之前特意投拜了几篇文章到自己姑丈门下,结果石沉大海,这次也是厚着脸皮跑来京城
“几篇拙作,不值一提
难得殿下还记得
” “哪里,哪里
子清兄,”说着尉穆又略略凑近了些,“不知能不能这么称呼阁下呢?那文章依我看,倒是利如刀刃,只是这京城雾气太大,显不出刀光
” “随殿下的意
这文章我也只是随便写写,到没有多想
”在屋内呆了一会儿,程棫从被冻僵的边缘缓了过来,湿透的夹袄粘在身上凉飕飕的,禁不住瑟缩了下
见到这尉穆赶忙站起来,“子清兄还是快换身衣服,早早休息吧,着了风寒
” 梁王府上的人办事果然不同一般,驿站为程棫腾出来的那件厢房里非但有热水,换洗衣物——不同他那打了补丁的夹袄,都是些绸缎裘皮,还有热汤和小菜
等到他把自己收拾利落,翻出了一卷书册,挑了下油灯正打算读上几页,门突然开了
梁王举着一只蜡烛走了进来
“没有打扰到子清兄吧
” “不不
殿下快请坐
” 尉穆便在对面坐下,也没说话,只是从他手里抽走那卷书册,随意得翻看
程棫不知这年轻的梁王到底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尉穆才开口说,“那孩子,子清兄想过叫什么名字吗?” “这倒还没有
也是今天才遇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想
” 尉穆敲了敲书卷,嘴角边还是那副疏离的笑意,紧盯着程棫说道“明月皎皎,既然是位千金,不如就叫皎儿
” 程棫搓了搓手指,他的脸上也开始发热刺痒
“虽然不和今日天气,也是个好名字了
这可要多谢殿下了
” “哪里
” 程棫看着尉穆脸上笑意退去,听他低声说道,“家中小儿刚刚会走
今天看到这孩子,不由得想起了在京城的小儿
” “殿下不必忧伤,明天赶回京城不就见到了吗
” 听到这,尉穆干笑了几声,“子清兄啊,我今日已经拜别父皇,前往梁州,非得觐见时不得进京啊
” 程棫刚要张口询问为何不带家眷一起赴梁州,变赶忙刹住了自己的舌头
他虽然之前没来过京城,可是也不是一无所知
天子身体日渐衰弱,渐渐倚重自己的弟弟永王
永王有不臣之心的传闻甚嚣尘上,太子一派又无力对抗
年节前,突然间命各位诸侯王带家眷前来觐见,随后又让他们只身离京,简直是把妇孺做了人质
程棫略低下头,幸亏脸皮上被冻得发红,掩盖了他的尴尬
尉穆看到这,眼睛里有了点笑意,拿出了一封信札
“子清兄,如今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御史丞张大人曾是我的老师,向来为人正直
我替你给老师写了封信,希望日后能有所助力
” 次日清早,大雪停了
满眼望去皆是一片纯白,由是昨日他所见的那些丑恶都掩盖的一干二净
离别时,尉穆特意准备了一辆马车,并且执意要让王府的一位太医和一位嬷嬷与程棫同行,好方便照顾婴儿,还把他那老马换成了一匹枣红色的牝马
程棫推托了半天,最后只留下快马和那件纯白狐裘
等他赶到姑丈府上时,岂止是受到冷遇
除了姑姑抱着他哭了几下,都没人搭理他,直接打法到一个偏僻的小院里了
他猜皎儿或者那件狐裘都加剧了这倒霉的情景
程棫父亲早逝,加上他这位姑丈一直都不大看得起程家他这一支,他来京城也是托了家族中另外一位长辈厚着脸皮求了半天
大丈夫既然有经纬才,何惧这点事,于是日后的襄侯就安顿了下来,只是着实是囊中羞涩
与京中士子交游也是要有钱财才行,同时皎儿也被发现天生的盲目耳聋
程棫那段时间可谓是焦头烂额,唯有尉穆的来信让他多少觉得有些舒缓
梁州的烟雨,恣意的文字都在这片片锦书中
瑞德七年 当年永王一手遮天,所以修这府邸时占了京城西边一块极好的地方,其中亭台楼榭更是有不少逾制的地方
这里原封不动得归了程棫之后,奈何襄侯府上人口实在是少,于是大部分院子都荒废了,不过程棫闲暇时就会在这些院子里散步
他站在一座狭小的木桥上,看着碧波中几条金鱼,随手丢着饵料
这小桥年久失修,上面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加上昨晚下了场雨,更加湿滑
要是从这儿掉下去,到真是好笑了
园中小径许久没有人走过了,早就被一丛丛野生的苍耳占据
带刺的枝蔓到处都是,割破了行人的衣衫
河边的榕树,高墙边的槭树也都恣意生长,树冠投下了层层阴影
这里甚至还有些蔷薇,打了骨朵,快要开放了
他心里觉得有有点可笑,二十年前先帝驾崩时,永王已手握京畿重兵,篡位在即,他想都没想就劝尉穆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然后自己从梁州只身赴京城,只凭三寸不烂之舌为之游说
现在老了,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却下不了这个决心了
程棫漫步于荒弃的园中,这里就像他自己,日渐被野草侵占,没有了过去的影子
这段时间尉穆又像年轻时那样,时不时找他来斜阁小聚
他们当然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依偎相亲
可是当尉穆的手放在他肋下,轻声问着这伤口还疼吗?他心里不由得一阵悸动
那里正是永王叛乱时留下的伤疤,痕迹早已变淡,就像他们之前的感情
他知道尉穆为何找他,太子的事让尉穆烦躁不堪
虽然天子从未表现出,可程棫深知他的脾气
太子性格太弱,年幼时与皇后母子二人留在京城相依为命,朝不保夕
这让皇后格外宠溺,哪怕到了现在太子都为人父了还是一样,所以太子一直缺乏尉穆的决绝果断
这一次太子为自己犯事的小舅子哭着来求情,直接触了尉穆逆鳞,堂堂储君被老婆和岳丈控制,这让天子几近暴怒
但是他虽然对太子不满,又一直对先皇病重到驾崩这段时间里的兄弟相残、叔侄反目耿耿于怀,所以怎么也要保住太子,甚至于对明显在操控太子的苏韫都没有追究,公事公办了他儿子的案子,只把苏韫想推举自己门生进尚书台的事缓了下来
这些事尉穆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他也只能来这斜阁中逃避一会儿
果然他们都老了,老到能容忍以前不能容忍的事情了
程棫把手伸进袖中,里面是尉穆次子尉章写给他的一封信
尉章母亲早逝,他的乳母也照顾过皎儿一段时间,所以一直和他较为亲近,私下总是唤作姑父
可是自从立了储君之后,他们之间关系也变得微妙了
因为程棫曾向尉穆提出,太子性格不强不易立为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