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寒萧竟也露出一个笑来,说:“许久不见杨兄,不知近来可好?” 闻言,杨志心下了然对方不会在此宴会上揭发自己所做过的事,一时心情复杂,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感激的心情居多,只是身体一边自发地上前走近他,一边微笑道:“哪怕是有千万个不好,见到寒兄,也都冰消瓦解了
” 顿了顿,又问,“寒兄既安好无恙,那为何时至今日方才现身?” “我一直在山上修炼不问世事,不曾听过我已死的谣言,故而不曾现身
如若不然,定不会叫杨兄平白无故浪费许多香油钱与纸钱的
” 话音刚落,众人皆笑
就连杨志也不禁露出一个笑来,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苦涩
而这时,掌柜的率领的伙计们也陆续进内上菜,于是众人便按下这个话题不提,挨个起身向杨雄敬酒祝寿
酒过三巡,宴会的气氛也升到了最高点
掌柜的安排的节目也开始上场
一轮轮歌舞过后,一个身穿红袍脸带面具身材妙曼的戏子被领到了雅间
寒萧瞧见那清瘦的身影,眼皮莫名一跳
与此同时,柔美的女腔从那戏子口中吐出,曲调是如江南女子般的温婉
众人听得神情放松,唯有坐在主位上的杨雄面上的微笑越发勉强,待曲毕,已然是强弩之末
向来对他人察言观色的杨志自是注意到了,但事关自家父亲,他自然不会宣扬,只是借着打赏的由头追上了已经被带下去的戏子
“姑娘唱得极好,在下特意送上薄礼聊表心意
”杨志微笑道,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很是动人
戏子微微欠身,正要说话,却见旁边突兀伸出一只手来,手上赫然也放着几块碎银
“呵,寒兄也对这姑娘有兴趣?”杨志调侃道
寒萧不理,只是掌心向下将碎银扔到忙不迭接住的戏子手心中,道:“唱得不错,赏你的
” 闻言,没被理会的杨志抿了抿嘴,戏子则是再次欠身,柔柔道了声谢
寒萧微微颔首,偏头面无表情地睨了杨志一眼,继而转身离去
干脆利落得好似真的只是过来打赏而已
杨志的目光闪了闪,望了眼依旧温顺地低着头等候自己发话的戏子,又望了眼哪怕是离去也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昔日好友,终究还是摆手打发了戏子,抬腿跟上了寒萧
“寒兄,有些话我还等着你来问我
”杨志在他身后道
言下之意便是你不问我就永远不说
寒萧脚步一滞,顿了顿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杨志松了口气,扬起笑来与他并肩向前走,一边走一边道:“寒兄,诸位掌门可都等着我们呢,可别让他们等急了……”
三更时刻,宴会散去,众人更衣入眠
唯剩一间上房始终亮着灯火,而房内的主人正正襟危坐地坐于桌旁椅,面色视死如归得仿佛是在等待勾魂的无常降临
“咚咚——”门被敲响了
杨志一愣,紧接着面如死灰
但待他上前打开门,却是笑脸迎人:“寒兄的武功又涨进了许多
” 寒萧不语,杨志也不觉尴尬,让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入内
但寒萧依旧没有反应
见此杨志叹了口气,说道:“浪费了我亲手泡的好茶
” “其中的好意寒某无福消受
”寒萧终于吭声了,却是单刀直入的暗讽
杨志又叹了口气:“怕得就是你有福啊
”此话竟是将自己的谋害之心处于昭然若揭之地
寒萧眸光一冷,问 :“为什么?” “为了我现在的位置
”杨志笑答,又说:“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这个问题,毕竟你不像是会在意答案的人
” 寒萧也笑,却是赤|裸裸的自嘲:“你曾是我唯一信任的好友
” 闻言,杨志的心脏猛地收紧,渐渐的,面上的笑被他收了起来
“你向来努力,奈何天资不如我,盟主之位确实本来是我来坐
”寒萧道
杨志咬紧牙,面上尽是不甘
“但你却从来没想过,如果我不欲坐盟主之位的话,盟主就是你
” 说完,寒萧伸手握上了腰间的剑
剑光一闪,锋锐的兵器再度被插回了剑鞘
杨志伸手握住自己受伤的另一只手臂,面上尽是惊讶
一半是因为寒萧的话,一半是因为寒萧的举动
“你不想当盟主?” “只会让我无法专心修炼
” “……你为何不杀我?” “因为你从始至终,都没让你屋内的隐卫出来联手伤我
” 说完,寒萧转身离去,但就在他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杨志却突然在他身后大喊道:“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却是要杀你的
” 寒萧头也不回地嘲讽回道:“那便看到那时是谁杀谁
” 见他态度如此轻视,杨志自是愤然,正要再说话,却听不远处突然响起短暂而急促的惨叫声,顿时面色骤变
“出事了
”话音刚落,原本还站在不远处的身影却已不见踪影
杨志心下一惊,随即再次庆幸自己方才没对寒萧起杀心,如若不然恐怕此刻躺在这里的便是自己与隐卫们的尸首
但又说回来,寒萧习武的天赋未免太过可怕,难不成他是怪物不成? 杨志暗叹老天的不公,下一秒却见被自己腹诽的对象突然又再次现身自己面前
他被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却见寒萧神色凛然地对自己说了四个字
“你爹死了
” 杨志面上迷茫,似乎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
但在听见在夜间响起,显得无比突兀的马蹄声时,眸中的迷茫顿时被狠决给替换
“歹人受死!”他怒喝一声,跃楼而下,飞身追向马蹄声传出之处
随即簌簌风声起,漆黑得如同要与夜色融合的五六道黑影紧跟其后
寒萧等了等,在众人皆跟随前往不久后,果不其然在接近东厨的地方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古怪声
他扬唇一笑,轻飘飘落到那黑影面前,伸手一抓,便将那见到自己便面色骤变转身欲逃的人抓回自己身前
“呵,杀了前任盟主的人,胆子这么小?”他嘲讽道
歹人怒,寒萧却皱起了眉,望着他愤怒得叫自己熟悉的模样发问:“我们见过?” “不曾见过!”那人想也不想地反驳
寒萧面色却骤变,从他腰间抽出让那人哇哇直叫的随身佩戴的玉佩,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季棋?!” 那人梗着脖子没回应
见此,寒萧面色愈发难看
如果季棋出现在这里,还鬼鬼祟祟得不敢被人发现,那骑马逃跑的人…… 想到这里,寒萧把玉佩扔回季棋怀中,脚下一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也似的往杨志离去的方向追去
月光黯淡,深夜中的永安县边境却突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沉静
骑在马上的清瘦青年已是骑得满头大汗,豆大的汗水不断地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滴到地上,又很快被七八个人陆续踩过
花临风眯着眼,望着前方的路心里七上八下
分隔永安县与牡丹县的大河已经近在咫尺,却不知是他先驾马过河成功脱逃,还是身后穷追不舍的人先擒住自己? 当感受到自身后传来的汹涌的炙热内力时,他知道,自己的运气终究是差了些
“吁——”黑色的骏马突兀引颈长啸,继而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而骑在马上的青年已在前一秒翻身落地,此刻正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断了的一条胳膊,面色苍白地仰头望着追杀自己的青年
月光下,身着墨色长裳的杨志仿佛要与夜色融合
但他双目赤红,眸光狠决,如问世的恶魔,叫人生畏
“我父亲与阁下有何冤仇?阁下为何在他大寿之日对他下毒手?!”青年一字一句地质问道,双手紧攥成拳,面上的悲愤难掩
见他如此,花临风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心里忍不住同情,但又思及这是仇人的儿子,同情过后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他嘲讽一笑,缓声道:“官府不管的事,我只好自己动手
” 杨志面目骤变,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这世上,也是靠常理之法规维持
口舌之争,蝼蚁之罪;偷窃之罪,亦可饶恕
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罪,你当如何?” 杨志怒:“这与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你父亲,背叛了对你母亲从始而终的誓言,此乃不忠
不曾对你祖母嘘寒问暖,此乃不孝
以莫须有的罪名霸占昔日好友的财产,此乃不仁……”说着,花临风惨然一笑,哑声接着道,“凌|辱好友尚未及笄的长女后杀人灭口……此乃不义!是个畜生!是个禽兽!” 说到最后,花临风双目赤红,几乎是吼着说完
而杨志则面色刷白,险些站不稳身子
“你恨我杀了你父亲,却不知我多痛快能报了灭门之仇!”说完,花临风仰天大笑,笑完后,他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道:“我大仇已报,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复|仇剧情走完了,可以安心折腾两主角谈恋爱了_(:з」∠)_
杀,还是不杀?这是个问题
杨志望着眼前脸上画着戏子的妆,笑起来颇有几分吓人的青年沉默不语
花临风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对他来说无非晴天里的落雷
而这一雷,把一个当世第一大侠给劈没了,也把他的好父亲,给劈没了
闻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杨志知道自己必须在更多人知晓这个秘密前做出抉择
要么杀人灭口,替父报仇;要么让父亲几十年来的形象毁于一旦
杨志抿了抿唇,闭目选择了前者
“是我们杨家有愧于你
”轻声说完,杨志举掌就要往青年的天灵盖拍下
但那个前不久还说着任杀任剐的青年却突然猛的扑身往一旁躲过,然后朝着他身后的来者大喊了一声:“寒萧!” 声音响亮而清脆,震得距离他们不过几步路远的寒萧心跳莫名快了两拍
他抬头看去,恰好看到他印象中应当不会半点武功的青年突然一点脚尖朝自己飞来
寒萧一怔,尚未惊讶,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要将对方抱入怀中
岂料指尖刚触碰到那人携带了一片清冷的衣裳,那人却朝自己一笑,张了张嘴说了两个无声的字,身体便毫无预兆地往后掠去
“江春
”那人这样无声而温柔地唤了不属于他的名字,眼神柔和得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寒萧莫名有些心慌,努力伸长手去勾住那人的衣角,却听“扑通”一声,河面被打破平静,水花四溅
“花临风!”顿时,天地间回荡起青年的怒吼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杨志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眼前一晃,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跃进河中
“寒萧!” 他面色变了变,却见河面再度恢复平静,哪里还有花临风与寒萧的影子? 河外河内自是不同风景
当冰冷的河水漫过头顶,刺骨的寒意带给寒萧的却是无尽的担忧
明明不能受寒的! 他怒不可遏又焦急万分,但水下黑漆漆的一片哪里能看得见多远的地方? 他不知道当初花临风是用了怎样的办法,才从这条河中救起了自己
他只知道,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某个时刻,他心中的凉意已经比河水的温度还要吓人的冰冷
……来不及了
寒萧闭上了眼,整个人如降冰窖阵阵发抖,心口仿佛被人撕开一条血糊糊的缝,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叫他比在水中还要喘不过气来
“哗啦——”河面突又水花四溅,杨志望去,便见不远处的河岸边多了一个“水鬼”
“寒兄
”他唤道,本想问寒萧有没有事,又想问花临风的下落
但当他看到狼狈不堪的寒萧眸中的冰冷时,便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走吧
”寒萧主动开口道
也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次日,杨雄的死在整个江湖上掀起了巨大的风波
与此同时,死而复生且替前武林盟主报仇的寒萧也以不平凡的方式重回众人视线,被众人津津乐道,一时炙手可热
而成为众人眼中英雄的寒萧,此刻正孤身徒步前往牡丹县
牡丹县还是那副热闹的模样
不管是以前他的“死”,还是现在花临风的死,这里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寒萧驻步在满春楼前许久,楼里的跑堂前后出来招呼了两次,见他始终不理会便留下一句“怪人”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但寒萧还是兀自站着,直至听见有人在吆喝着卖茶,他才突的想起一件事,挪动身子往老茶楼的方向去了
茶香扑鼻,寒萧点了一壶茶,一边听他人说着近日的芝麻大的小事,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熟悉的健朗老人忙里忙外,怡然自得
见他如此,寒萧一方面有些放心他还未知道花临风的事,一方面却担心总有一天老人家知道后,能不能承受得住? 毕竟那是他实实在在疼爱的少爷啊
发觉自己又想到那人的寒萧眸光沉了沉,一时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
他抿了抿唇,扬声唤道:“结账
” “来啦
”老者笑着走了过来
两人对望
须臾,最终还是没等到熟悉称谓的寒萧垂下双眸,往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低声道:“茶是好茶,下次还来
” 说完,他转身便走
见此,老者连忙拿着银子追着出来喊道:“客官,多啦多啦!” “……多出的便赏给你了
”话音刚落,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老者对着桌上未被动过的茶壶一边纳闷一边嘀咕着“怪人”
日渐西山
无风山上清冷一片
望着毫无人烟的弯曲小道,寒萧却想不起来自己一路上用轻功赶来此地的原因
莫不是真要把那人走过的路,都走一遍? 但人死都死了,他这样做,岂不矫情? 寒萧自嘲地笑笑,却并不回头,只是摸了摸怀中在半路上买来的纸钱踌躇几秒,便继续往山上走去
临近半山腰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车的轱辘轴压地的声响
待声响由远而近,寒萧抬头望去,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车辕上,怒目与自己对视
“寒萧?!”季棋勒停了马,怒问道,“你不去当你的大侠,来这里作甚?!” 寒萧被质问却也镇定,他拢了拢衣袖,淡然道:“你来做什么,我便是来做什么的
” “哼,盛家人还轮不到你来拜祭
”季棋冷笑,又说,“况且你是寒萧,不是江春
就算你要拜祭的是临风,他也未必想见你
” 闻言,寒萧面色微变,却不知是因为提及了那人的死,还是因为自己被冷嘲热讽
见他说不出话来,季棋出了心中的恶气,心情倒也好上许多
他不再理会呆呆站在原地的寒萧,甩了甩鞭子喊了声“驾”,便继续踏上下山的路
而寒萧则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背影,心中莫名膈应,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不出来
等到马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寒萧方才福至心灵
他的瞳孔猛地缩起,脚下微动,便飞也似的朝马车追去
他不明白,季棋为什么要驾着马车来拜祭死者? 马车里,坐着的是谁?
半年后,江南河畔的酒楼上
“吴先生!吴先生!”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急躁躁地蹬着腿跑上了二楼,敲响了某间雅间
等了几秒,见房里的人没有回应,少年嘟起了嘴,举手就要接着敲门
跟在他身后的青壮男子见此连忙阻止,哭笑不得地一边护在房门前,一边道:“小刀,吴先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处事不惊,不能心浮气躁——” “更重要的是,别再把我的门给敲坏了
”话未说完,只听“吱呀”一声响,房里的人开了门,接过话道
只见那人身着一袭朴素的青衫,身材清瘦,一股儒雅温厚的书生味,却又因灿烂若辰的双瞳比其他的书生少了呆愣劲,显得精神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