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石牢里回荡着梓江的怒吼,却唯独,没有来自安然的一丝声响
“求我,跪下来求我,我就留你一条命
”梓江在墙边蹲下了身子,用力掐着安然瘦削的下巴,恶狠狠的、却一字一句的说出
石牢里的烛火向来不旺,此刻映在安然惨白的脸上倒也终于勉强显得有了些生机,梓江手上用力,逼着自己面对男人的眼睛,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是你的杀父仇人,是恶魔,他迟早会杀光你在乎的所有人! “求我!开口求我!”梓江从安然那里得到的,只有男人一如往常的温和目光,安然望着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慈祥、带着令梓江忍不住想要沉溺的温柔
终于,还是梓江败下了阵来
“把他扔去后山,对外就说老宫主暴毙
” 梓江招来暗卫收拾残局,一袭黑衣的手下随意的扛起他的老主子,几个闪身后便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子不学,非所宜,等明天,坐飞机
第12章 卫家老宅 明明是他占了绝对的优势,却为何心中没有丝毫的愉悦?梓江坐在石牢的地上随意看向牢内,木门里连张卧榻都没有更别说桌椅,几乎没有厚度的干草在地上只是铺了薄薄的一层,一眼望去,连个可以取暖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而安然,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过了近三年之久
每次过来,梓江看到的都是从容优雅的安然,他被这些假象所蒙蔽,自然看不到在那近千个日日夜夜里,曾经高高在上的逍遥宫主安然过的是怎样清苦
父慈子孝的戏码终于落幕,象征性的着人布置了灵堂又走了过场之后,梓江只身出了安乐宫散心
站在人来人往的卫安长街上,梓江抬头眯着眼看向七月的骄阳
明明是在盛夏,为什么他却还是感到一丝寒意?为什么在如此热闹繁华的地方,他却感到莫名的孤独? 还是头一次,梓江觉得: 天大地大,却哪里都没有他的归属之地
鬼使神差的,梓江来到了卫安镖局的旧址后门
直到他借着一棵靠近院墙的大树翻进内院,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仿佛好像不是第一次一样,他自然而然的就知道在背巷那里有棵枝杈低矮的大树,自然而然的就翻身上树然后轻轻一跃来到房顶,又猫着腰走了几步来到墙角,顺着夹角滑了下来
他都做了些什么?院墙虽高,但以他现在的功夫而言,要想翻过这座墙也只需轻轻一跃便是,怎么会有那么一连串的动作,而且还熟练无比? 来不及细想,梓江就被眼前之景所惊呆,传说中已是破落不堪的卫宅内院里却是鸟语花香,池塘里的锦鲤悠闲的三两成群在水中游荡,水面上浮着些他似曾相识的水生植物,与他想象中充满腐败气息的地方完全不同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焕发着勃勃生机,内院宽敞整洁,仿佛每天都有人精心打理一般
如果不是确信自己进的是卫宅,梓江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哪家豪门的后宅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梓江没少打听有关卫安镖局的事情
除了那些英雄事迹之外,人们口口相传的便剩了卫宅闹鬼的传说
梓江记得自己还曾追问过,不是说太爷做了镇魂法式,卫宅已经太平了吗?身边晒太阳的老大爷叹口气,却拿手杖敲着地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卫家满门英魂岂是那区区小道能奈何的?不过是卫老爷不想再惊扰咱们这些老街坊才主动消匿的!” 江南的众人仍旧对卫家闹鬼的消息深信不疑,是以占地数十亩的整个卫安镖局原封不动的被保留了下来,再也无人敢来问津
据说也有胆大包天的外乡人不信邪非要闯上一闯,却在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横尸当街,于是卫安镖局就更成了人们讳莫如深的存在
不过,结合眼前的情形,梓江心里倒有了几分猜测:闹鬼一事怕是噱头,幕后的真相怕是有心人堂而皇之的入主卫宅,占为己有
除去能从坍塌的围墙外面一眼看到的地方仍旧破烂不堪之外,尤其是被大树荫蔽的后院显然是被人精心照看的,能有力量打理好如此广阔的卫宅却不为人知,这幕后之人怕也是来头不小的
如果对方是卫家故人,那他应该留下来向人当面说声感谢,如果对方是觊觎卫家财产的话,那他更应该留下来看看那人的幕后真面目
梓江主意已定,便顺着不可靠的记忆安心的在卫宅里安了家
一连四天,梓江昼伏夜出、简直过起了密探的日子,可是,无论他是大摇大摆的坐在亭子里喝茶赏月、还是利用四天的时间把所有的房间都探了个遍,都对神秘的幕后一无所知
直到,第四天半夜,像往常那样晒月亮的梓江被人飞了暗器
梓江在察觉到空气异样流动的那一瞬间,就一个后空翻离开了石桌
紧接着,似曾相识的一幕出现——一个白色不明物体急速破空而来,却在到了石桌正中心的时候突然失去了力道,稳稳地落在了茶杯旁边
不明物体,是一个纸团,上书四个大字——“久留不宜”
看到纸团之后,梓江下意识的提起一口气就要去追,但紧接着又没了骨头一般坐回石凳
纸团来势虽猛,但看得出发纸团的人距离他并不算远,可就算是这样,堂堂一宫之主,被默认为武功天下一的笑魔却丝毫都没有提前察觉
这说明了什么?除非是神秘人吃了传说中的绝息丹,否则那就只有唯一的一个解释,那就是:神秘人的功夫比他高出一层! 用简单的例子来说明,如果梓江的等级算作五的话,那他面对等级在五以下的对手的时候,就可以轻易的隐匿自己的气息,还可以在等级上藏拙,但如果他面对的是六级或者以上的人的话,那他完全不能查知对方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
卫宅里的神秘人竟然是他所不知的隐世高手,这个发现让梓江惊讶的同时更多的羞愧
他还是年轻气盛了,江湖之大,怎么就会自认为没有敌手了呢? 神秘人显然一早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直没有戳穿,直到今日才终于出手
从这些迹象来看,梓江认为神秘人至少不是他或者卫家的敌人,不然他也不能优哉游哉的过了四天
既然不是敌人,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做出提示,梓江自然明白事情有变,将茶杯茶壶迅速包好后,一个闪身,从偌大的后院里隐匿了踪迹
梓江前脚刚刚在黑影里隐没了身形,后脚就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单从脚步声中可以判断来人不少却训练有素,个顶个的落脚轻盈,显然都是练家子
借着院中的月光,梓江渐渐看清了来人的打扮,六个人两两一排、均是一身黑色夜行服,面上蒙了布巾、头上也戴了夜行头巾,露在外面的双眼却是个个放着精光,也证实了他们内功深厚
“分头搜,探子报说最近有生活的痕迹,抓住了就是头功!”为首的男子压低了声音给手下吩咐
六个人之间配合的也极有默契,头领打了几个手势之后便分头行动开来
躲在暗里的梓江挑挑眉,比起这些人来说,他的暗卫还是差了些啊
对自己和对方的功夫有了判断之后,梓江暗中跟上了为首的黑衣人
从他们的话里不难得知,他们一直都安了眼线在没落的卫宅,但却同他一样没有寻到神秘人的蛛丝马迹
梓江在这里住了四天,没有太过刻意的掩饰自己的行踪,这样却给了眼线一个假象,让另一个觊觎着卫宅的组织浮出水面
梓江跟着黑衣人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后院的十几间房间巡了一遍,依旧是毫无所获之后,最先回到了先前集合的亭子下面
跟着黑衣人遛了一圈,梓江弄明白了一件事,同时又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这些人武功虽高,但明显是师出同门且一举一动都似乎像被标尺量过一般的标准,如此一来,这批人必是朝廷的内卫不假,而且梓江认出了自己跟了一路的首领,明明就是那天在望江楼给大哥龙三汇报事情的手下
按理说,卫安镖局属于江湖派系,做的也都是江湖买卖跟朝廷应该并无牵扯,况且卫家已经消失了三十几年,为何时至今日皇帝的心腹还会如此防备森严?他们还在找这个默默地照顾着卫宅的神秘人,甚至连金贵的隐阁内卫都一下子就派出了一整只小队
究竟是皇帝想要给神秘人歌功颂德,还是找到之后就地正法?梓江摇摇头,比较倾向于第二个答案
回想起那日他们三人在望江楼上的谈话,梓江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在不经意之间点破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想必当初卫家的灭门与朝廷是脱不了关系的了
但是,如果这灭门的血海深仇的仇家是朝廷的话,安然又为什么在当初会承认的如此干脆?一个同样与朝廷无关的江湖人物,为什么会甘愿替先皇背黑锅? 随着一连串的疑问,梓江脑海中那些因为太过微小而被忽略的细节,又重新串联了起来
他幼时曾见过宫里的人来密见安然,当时安然的回答是朝廷想要招降却被他拒绝了,这话说的没有一丝的漏洞,毕竟安然随性惯了不会去臣服于谁,朝廷就算动蛮硬逼,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本事
后来梓江又在半夜偷溜出去跟陆苏疯玩的时候,见过几次宫里的人,不过因为安然已经有言在先,他便没有再去深究
对那时的梓江而言,安然就是万物的准则,他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真的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安乐宫在安然手里一直都是不温不火,偶尔闹出点大的动静也很快就被掩了下去,是以安乐宫虽然坏事也没少做,但却从未受到朝廷的围剿镇压
宫众还佩服安然的手段高明,就连朝廷都不敢跟他作对,但是,如果安然原本就是朝廷的人的话,那么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高高在上的先皇忌惮了功高盖主的镇北将军,明面上将他一升再升、给予令人眼热的浩荡皇恩,暗地里却是找了有江湖身份的安然替自己除掉隐患
这样一来,先帝仍然是那个任人唯贤的贤明君王,江湖仇杀也成了最说得过去的理由,安乐宫得到默许,有了无可比拟的庞大靠山
你好、我好
唯独卫家上下三百余条人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幼不学,老何为,雾霾中,一脸灰
虽然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所有的一切都串成了线
此刻梓江身在卫宅,仿佛,不是,他的确是亲眼目睹了当年的那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当年的卫疆还是如玉般精心雕琢、如温室花朵般备受呵护的卫家大公子,爹爹诞辰之日他还特地准备了仔细手抄的《孝经》当做礼物,要献给爹爹
奶娘特意给他换上了一身红色长袍,说是要讨个彩头沾沾喜气,虽然他并不喜欢如此耀眼的颜色,但想到爹爹能够高兴,也就随奶娘去了
酒席过半,小小的人儿拿着《孝经》乖乖的给爹爹祝寿,镖局的兄弟们无不拍桌叫好,称赞卫家公子至善至孝,将来一定是个不输给他爹爹的豪气英雄!卫安把红彤彤的小人儿抱在怀里也是极为安慰,武功不好可以后天培养,但人的品性却是难以教养,看到自家儿子自幼便聪慧懂事,比让他做皇上还要高兴
祸从天降,门外一阵骚动、紧接着便是如雨般的飞箭直接从外院射了进来,卫疆自幼在镖局长大,对江湖恩怨也并不陌生,见到如此大的阵仗却不哭不闹,紧紧地跟着娘,在爹爹和镖师们的护卫下逃进了密室
卫家的密室以易经为基、推演变化做得极为精巧,除非知道个中秘密,否则就连最擅长五行八卦的人都不可能在一日之内解开,而就算是花了时间解开破门而入,那时候他们早就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等他们全身而退、进入密室的时候,里面却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卫疆莫名其妙的昏了过去,在浑浑噩噩之间仿佛听到了爹爹极为惊诧的声音,“二弟?” 卫疆的记忆到此为止,梓江从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对自己和过去的事情没有了丝毫的记忆,守在床边的男人看到他醒了,微微一笑,“梓江,日后我便是你的义父了
” 被人抹去的记忆瞬时间涌入脑海,梓江只觉头痛欲裂,像是有千万只手同时在撕扯着自己的神经
之前刻意隐下的呼吸乱了节奏,惊扰了院中的黑衣人,梓江听得一声惊喝,便要提气离开,可血气上涌只觉喉间腥甜,眼前一黑便再也没了意识
梓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也不知道日子已经过去了多久,他只是浑浑噩噩的睡着,任卫疆和梓江的双重记忆在梦中翻滚
他不想醒来面对这孤零零的世界,至少在梦中,他还能偎在娘亲的怀中撒娇,还能享受义父带他蹿房越脊的兴奋
无论多么美好的梦终有醒来的一天,梓江半梦半醒之间与过去作别,从今往后他只有一个人了,他要好好的活着,终有一天将天数王朝彻底摧毁,以偿卫家上下三百余条性命的血债
“三弟你醒了?”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甘草
梓江睁开眼便看到甘草一脸的担心,随即想起之前的事情,不觉眼中带了防备,“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梓江意识清醒,甘草长舒一口气,“这里是卧牛山啊,我之前不就给你说要来这里吃..救死扶伤的嘛!你还说要来看我,亏我还天天给你备下果子,结果你不见影子,害的那些果子都坏了,我舍不得扔只好吃了,泄了整整一天!” 说起这件事甘草就来气,明明三弟说也要过来一起吃新鲜水果的,可亏他还特意把最好的都留出来舍不得吃,这个不讲信用的三弟就是不出现,他一赌气就把那些开始腐坏的果子全吃了
作为村里唯一的一个郎中,他却因为虚脱的连手都抬不起来无法抓药,生生的把一身的精华都变成了肥料,便宜了后山的果树
果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这种蠢事的确像甘草能做出来的
梓江没有任何的怀疑,但仍旧冷着脸看向他,“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三弟的冷脸依旧没辙的甘草撅撅嘴,坐到稍微远些的藤椅上,“你还好意思说,你从天上掉下来的!” “说实话!”他从天上掉下来?说谎也要像样些才是
“就是就是!我那天在山里采药,就听见一个声音说‘接着’,然后你就从树上还是哪里的给掉下来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那一团是什么,就给躲开了,等你摔下来才看清脸
那个...你胳膊就是那个时候...断的
”说到后面,甘草偷偷瞟了梓江一眼,生怕他怪罪
难怪胳膊上被夹了木板,梓江点点头,继续追问,“什么声音,你见到那个人了吗?”甘草说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神秘人,他救了自己,并把自己送到了可以信赖的甘草身边
这样说来,这个神秘人对他是相当熟悉了,怕是一早就注意到他了吧
见三弟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甘草稍稍挺直了腰板,不觉又带了往日的笑模样,“还人呢,我就听见那两个字,然后你就被他扔下来了
那么高的树啊,怕是连猴子都爬不上去,他竟然就敢把你这么往下扔!还想砸我!如果我见了他,一定拿十六两巴豆和了水招呼他!” 甘草咋咋呼呼的连说带比划,扫到梓江的胳膊又凑了上来,“三弟你可真皮实,那么高的地方被扔下来都没死,只断了一条胳膊实在是太好运了!话说,你惹了什么仇家要这么对你,还顺便想砸死我?” 梓江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后就不再理睬甘草,关于神秘人内功深厚的事情怎么可能跟一个门外汉解释的清楚
“你睡了四天才刚醒,我去找隔壁二牛要只鸡给你炖了补补,你再睡一会儿吧!”看梓江面露倦色,甘草也不久留,把茶壶和茶杯搁在床头的矮机上之后就出了门
梓江自觉身体无碍,怕是被神秘人下了什么药才一直昏睡的,甘草到底不是陆苏,这些事情恐怕以他的水平还查不出来
不过,四天? 他昏睡了四天醒来发觉身上清清爽爽,分明就是有人经常给他擦洗,还有,四天...那个甘草是不是替他处理了一些极度私隐的事情? 稍稍休息之后,梓江下床活动活动筋骨,整整四天没有活动的身体简直僵硬的像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