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总是没错,总是顾全大局
所以在他知道无法相守后,他孑然地守着情,直到碧落黄泉
这样的爱,这样的纠葛,真的是一场错么? “承安,今夜我与你所聊的一切,希望你都不要与璟泽说起...” “好...” 严煜甩了甩衣袖
他看着璟泽生不如死的样子,担心不已,希望他早日走出来
如今真的走出来了,只是又看到沈云这般隐忍承担,心里还是堵得慌
六十一、 翌日,是他信上所及面圣的日子
他换了太医院的官服进了宫
他虽五年不在职,只是官位凭着关系,一直被保留着
璟泽方才下了朝,还未换下朝服,十二旒珠的帝冠随着他的动作时而发出些珠玉碰撞的玎珰声
他低着头在批奏折,御书房内安静地听得到殿外的微风声
“舅舅身体恢复的如何?” “已经基本无碍,只需再静养半载
” “这些药材是你信上所及,朕已命太医院备齐
” 严煜看了看桌上放着的药材,都是上好的品相,且种类数量分毫不差
“多谢陛下费心
” 严煜行了一礼,打算谢恩走人
抬头看了眼,只看到了帝冠的冠顶,以及那拢梳在冠顶里的白发
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昨夜与沈云的一席话,替沈云愤愤不平起来
又念及沈云的叮嘱,把些话硬是压在了喉间
面上不平、难言、压抑的表情轮了一遍后,还是选择闭紧了嘴巴
“我先告退了
” “不急
师兄难得进宫,陪我这师弟聊聊天罢
” 璟泽隔空引物,递给严煜一杯茶
昨日严煜与沈云的一席话,早已被暗卫一字不差地汇报给了璟泽
璟泽这才能够确认,严煜并未参与进这场阴谋
他成长环境危机四伏,充斥着算计斗争,因此养成了多疑的性子
唯有对沈云,他才付得出完全地信任
严煜看到璟泽如此自如地运用落冥神功,想到他已臻顶层的内功,不免想起他因着遇到沈云,撞了多少人望穿秋水都望不到的大运吃了内阳丹
不仅如此,沈云为了他,甘逆人伦,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桓儿这样可爱的孩子
简直是…命好得…人神共愤
璟泽站起身,负手立在雕花大窗前
“承安,你知道九岁那年我回宫为何拒绝先皇给我换养母的提议么?” 严煜摇了摇头
璟泽并不看得到严煜的动作,他立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青石板,似是想到些什么
“贤妃对我并不好,可她背后有蒋雄,这一方势力放眼整个后宫都找不出第二个
如果当年我没有遇到云儿,兴许我会欣然接受先皇的提议,选择依附一位皇兄的母妃,为他出谋划策,规矩地做一个臣子
可我遇到了他
我贪心地要他名正言顺的站在我的身侧,以与我比肩的身份
与我…生同衾死同穴
所以我要成为定绳制墨之人,而这,唯有当我立于天下至尊之位时,才能做到
可当一切都要实现之时,却忽然都脱离了我的掌控
初登皇位,我与朝中各方势力斡旋,内忧不断
我更加贪婪地享受他在我身侧的日子,却没看出他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五年前,把他置于流言下的人是我… 没有保护好他的人是我… 到最后伤他最深的人是我…” 严煜看着璟泽的背影,泠然的白发,玄色的帝袍,竟是…说不出的落寞
这把位子上每换一人即是一场血雨腥风,想掌控天下,却不得不将自己先置于狂风暴雨之中
谁都有自己的所谓,只是机关算尽,到头来才发现所寻的拈花一笑已成了镜花水月
他的苦注定无人可懂,那是他与这把位子的交易
他应该无情,可他偏偏有情,若他将情分置,也能少受些情殇
可他满腔的柔情只系于一人,他的爱恨嗔痴只因一人起,只因一人消,那注定会是悲剧
严煜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有小我,他的格局只在于落冥山庄,只在于梅若
可他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婉转些气氛
璟泽却话锋一转
“师兄,朕的桓儿可爱么?” “...” 严煜并不知道璟泽将沈桓认为义子之事,听璟泽有此一问,以为是他已察觉到了
不过,看着沈桓的长相,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怀疑… “你知道了?” “怎么?还希望我不知道?” 璟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严煜
“不是…” “五年前,朕被柳皇后下了惑情蛊
”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璟泽剜了严煜一眼
“这就要问问师兄做的好事,为何将朕弄昏后,一言不留回了落冥山庄,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 “我…我留了口信给太医院薛…” 严煜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皇后的人?” “微臣错了
” 说完,立刻跪在地上
这事确实是他不好,那时收到梅若重伤的消息乱了心神,将昏迷的璟泽托给别人照顾,自己又不懂官场那些尔虞我诈,只当薛渠是个好人
所以…沈云以为璟泽已移情别恋,但其实是…,真是弥天大祸
罪过罪过,严煜心想,他是不是该去向沈云解释清楚
“他…身体好些了么?” “什么?” “前段时间,我见他一直食欲不振,吃不下什么…人瘦的厉害
” 严煜总是慢半拍,这才反应过来
“…我未曾细把,只知如今他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子
想不到你竟然…” 竟然五年后,忘了他却又对他动了欲]念
“他合该是朕的人
” 这到底是凭什么的自信… “不过,虽说是匆匆一把,我能感觉出他的脉息比五年前强健了一些
或许玄心谷里有些不为人知的灵丹妙药
” “那就好
” 既然知道这个中的误会隐情,严煜便想站在友人的立场,把话讲清楚
“你知道他当年为何要出此下策么?” “他觉得自己耽误了朕
” “不错,当日他不怕背着魅惑圣上的谗言,只是不忍让你无后,让你留下昏君的骂名,才如此决绝
” 璟泽一拂广袖,一手覆在在腰,一手汲在背后
那袖口的龙纹流荡,衣袂翻飞,一瞬间迸发出了华光溢彩,帝王气度
“可朕不再是五年前的李璟泽
如今,兵皆天子之兵,财皆天子之财,官皆天子之官,民皆天子之民
还有什么是朕不能为他做,是朕做不到的
” 五年未见,严煜看到他师弟的美色依旧
只是一头的白发添了他威仪的气场,那双曾经一直含笑的桃花眼里已是看不透的深邃
他的身上萦绕着一身帝王的霸气
那种霸气,让人忽略了他的美,而不自觉的臣服
五年前的璟泽,各方斡旋,瞻前顾后
五年后的璟泽,已是锐无可挡,周身睥睨天下之势,让严煜陡然明白,这个人是启明帝
启世耀明,霸道狠辣,英明果决
或许…再也没有什么能掣肘他
“那你怎么猜到桓儿的身份的?” “你不是见到桓儿身上的胎记了么?” “你跟踪我?” 严煜说完才觉自己语气失微,低头歉认
“微臣失言
” “想来,那你也已经知道他要回谷之事
” “不错
” “那就好
” 严煜再无其他可言,只想着回沈家和沈云解释清楚这惑情蛊之事,再和沈桓玩两日就回庄里
这孩子虽说长得像璟泽,性子却比较像沈云,集合两位父亲的优点,真是漂亮又可爱
“慢着,你留封信就说舅舅身体不好,你先赶回庄里了
不准再去他家
信写好,朕就派人送你回山庄
” “这…凭什么,师傅已无大碍
桓儿如此可爱,我还想…” “师兄,朕几次三番容忍你顶撞朕,是因为舅舅和云儿的缘故,希望你掂清楚自己的位置
” “我…微臣遵旨
” 他不再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看似懦弱平庸的宁王;他是启明帝,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帝王之尊
璟泽四年前画很多丹青,都是关于沈云的
那时候,沈云去江南,他思念起来也没什么发泄的好办法,只好画画打发时间
他看着眼前这张“醉花阴”
画中的沈云靠着廊柱,嘴角微微噙起,面色有些微红,丹凤眼角的几分得意之色跃然于纸上
那日,他和沈云喝着百花酒,赌书下棋
沈云在棋盘上总是没什么君子之风可言,而他也愿意惯着
反正,他总会从别的地方找补…不过,赌书确实是他不敌
他原以为沈云是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是那日在破落的尚书府里看到的那一笔笔不同时期的笺注才明白这个人为着他用心到了何种程度
他曾说军事实非我所擅长,所以即使不喜欢,依然在为着他努力钻研… 他看向旁边的一幅工笔
画中人一袭青衣,簪着一根简单的玉簪,青丝如瀑
带着素净的玉佩,手上一管碧箫,眉宇间那份清淡如水的气质,让着墨人表达的淋漓尽致
他轻轻地抚了抚画中之人
五年前,他多想随他去了
而他,早已足够了解他,所以在西南之时就用誓言捆绑着他,叫他即使一个人也必须要走下去
五年前,他有多么生不如死,如今就有多么庆幸
他想起了桓儿,这个让他始终莫名亲近的孩子,他爱极了
他还曾为桓儿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感到可惜,如今这一切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这是他和云儿的骨肉,是云儿留给他…最深的羁绊
他想着想着竟笑了出来
那样绝代风华的笑,颜如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
久的…竟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赢家→小泽
六十二、 这几日,沈云一直在和苍竹一起打点回谷的行李
沈云也向沈桓言明要回去之事,对理由却是含糊其辞
沈桓竟未有细问,还体贴地帮着沈云准备
孩子这一关过得容易,想到该怎么和宫里那人辞行才叫沈云愁得没思没绪
若是一言不发就走,难保还没行到玄心谷就被璟泽的人找回去
若是辞行,他也不知该找何种理由,因他拿不准如今璟泽对他到底几分情意
那日严煜进宫后,又匆匆回了庄里,只给他留了封简单的信
不然,这事还能靠严煜替他遮掩一段时日
避无可避之后,沈云硬着头皮进宫辞行,没有带着沈桓
他怕出于父子天性,璟泽挽留得狠
颜如一路引着沈云到了殿外
沈云迷糊一路没有注意方向,到了之后才发现是宁云宫
璟泽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要到了跟前,真是花了极大的毅力稳定情绪
如今,还不到说破相认之时
看到沈云后,璟泽把前一秒钟想的事情全部忘了个干净
看沈云要跪他,直接一带,将人搂住,坐了下来
幸好,他没武艺
璟泽心想
沈云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抱,着急推开璟泽,璟泽手上略加了力,沈云便挣扎无能
不解地看着与他面对面之人,他觉得今日的璟泽有些...说不上的轻佻
沈云眨了两下眼睛的时间,璟泽已默默地平了一息欲]火
“朕说了,私下无人时你不必跪我
这是圣旨
” 沈云环睹四周
璟泽清了清嗓子,“你们都下去吧
” 宫人们得令退了个干净,连总管颜如都识相地出去了
自他知道真相后,越发守好总管的圆滑
“陛下...” 沈云话未完,璟泽出言打断道
“逸之,先听我说个故事罢
” “...好,陛下请讲
” “五年前,这世上唯一让我牵挂的人离开了我
” 沈云大骇,兜头被浇了一盆冰水
这样的往事,何故在此时提起
他一瞬间失神地抓住了璟泽的袍袖,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放了开来
“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那时,我本想随着他去了,想着,..或许到了地府还能追上他
可他早已足够了解我,给我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遗书,叫我不要忘了西南城门与他立下的约定
呵,他早有预谋,临走前还曾问我,是否记得那个约定
我何曾重过承诺,不过都是些缓兵之计,掩人耳目
可唯独对他立下的誓约,我...不敢不守
我想他或许都算好了时日才让消息传入我耳中
我整日枯坐在宁云宫里,生...不如死
直到有人告诉我,我这条命是他拿自己的命救回来的,他不让我死我便没有死的权利
我只觉得好恨,他为我做尽一切,却什么都瞒着我
而我呢,以为说了些无意的调笑,不知他那时已是靠着参茶吊神度日
还为了可笑的口角,让他大雪天跪在殿外... 我有时在想是不是十八年前我没有离开那里,我与他就能长相厮守下去
“够了...不要再说了
” 音调颤颤,沈云已快坚持不下去
璟泽低头就看到手上那正在滴落的一滴滴灼热,慌乱地想要替怀里之人擦去
沈云颤抖地拽紧了璟泽的衣袖,制止了他的举动,不愿意抬头
过了会,他咽了咽口中的悲苦
“陛下,逝者已矣
正如您曾经说的‘已经入土之人不值得想念’,我想陛下也一定是明白来者可追的道理
” “他得您的倾心,此生也必定是足够了
我想,他那时一定也是带着笑走的
” 此时的璟泽恨不得抽那时说这不经大脑话的璟泽一个大巴掌
他的云儿原本就已误会他对柳菱情根深重,不知他中蛊之事
当日,他竟还对着他说了这么重伤他的话
他一定是以为,他把他忘了
他一手拦过沈云,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安抚着
那一席话,用尽了沈云积攒的气力,此时顺势无神地靠住了璟泽
睁大眼睛,却止不住泪
他听得痛彻心扉,何况当年那亲身经历之人
他看到抱他之人落在肩前的白发,他知是为了他
只是,如今的心情比知道那时还要痛上几分
他很想,很想告诉璟泽,我没有死
我还在你的身边
可是流年的时光,已是今非昔比
他该在已经爱上柳菱的璟泽面前说些什么
这段回忆,这段痛苦,理应被尘封
一阵的静默
“陛下,我今日来是有要事要禀
” 沈云带着厚重的鼻音,和平稳下来的情绪说道
璟泽早知沈云是来辞行,却装模作样地回道
“是什么要事?” “我...我打算回乡,带着桓儿一起
” “何时启程?不如朕让人送你们罢
” “不不不...不必,谢陛下美意
” 沈云未曾想父子俩竟然都如此地...爽快
璟泽甚至连原因也不问上一问
他错愕地抬起头
“陛下...你不问问为何我突然做此决定么?” 璟泽暗叫不好,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果然,涉及到沈云的事情,他就不在是那个心思深沉,处心积虑,谋断全局的启明帝
“...那逸之为何突然要回乡?是京城住的不惯么?” “...” 沈云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多此一举
“我...我近日问诊,觉出自己术业所短...所短,想...再专攻下术业...京...京城繁华,我...静不下心来...才...才” 沈云语气稚拙,一句话结巴数次,他也知,要他正经对着璟泽撒谎,是难如登天之事
“嗯,那便回去吧
既不要朕的人相送,那朕也只好祝一路顺风
” 璟泽亦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了沈云
沈云告退时,璟泽很明显地发现沈云的步姿重心已移到了肚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