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开把手里的半块梅干菜烤饼慢悠悠吃掉,掸了掸手,吩咐崔达:“你们到城门外面接应,我去把东西偷出来
” 崔达一听傻眼了:“阮大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您那功夫……” 您那功夫实在是不咋地啊,但他没敢把这话当面说出来
阮云开面无表情:“行了,都出去吧,我主意已定
” 崔达还想再说点什么,被王林拉住使了个眼色
三人向城门外走去,崔达和方山都皱着眉有点不放心,王林开口道:“得了,王爷来之前说了,一切听阮大人安排,现如今他自己让我们出去等,那咱们就听他的,反正咱们就算都去了,也是多三条人命陪葬!” “哎你怎么说话的?”崔达急了
“我也没说错呀,你们自己看看那成排的精英护卫,咱们几个哪里是对手呀?阮大人既然有心救我们……”说到这,王林自己也有点说不下去
三个人都静默下来,虽不想承认,但王林说的是事实,他们此番来此,是要取一样重要东西——皇室虎符
三王爷要造反是真的,筹谋多年,按照计划,只要拿到虎符,禁军就掌握在手,先帝留给当今陛下秦桑的最后一张保护牌易主,再没有人能阻挡他走向那江山之位
他们是不能失手的,只许成功,失败就等于自杀
这也是三人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如此重要艰巨的任务,武力值平平的阮云开会主动请缨,更想不通的是,三王爷居然会答应? “咱们就在这等着罢,要是运气好……把阮大人的尸体偷了,到时候火化了把骨灰带回去,也算是魂归故里
”
第3章 第 3 章 阮云开不知道几个同伙已经在讨论他的“死后”事宜了,他解下背上用黑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剑,解开一层又一层布,刚才还木然的双眼里涌起忧伤、怀念,最后一层布被揭开,刹那间一道白光几欲冲向夜空! “嘘!嘘!”阮云开立马抱住剑身食指竖到唇边,晶莹剔透的神剑感应到主人的吩咐,收敛了光芒安静下来
他轻轻抚摸剑身,流连的目光逡巡,把脸颊贴近剑柄,凉凉的,很舒服,异国他乡的夜空和家乡的夜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繁星点点,月亮孤单悬挂
阮云开不自觉地喃喃:“师父,你过得好吗?” 一颗流星在夜空中突兀的划过!陷入过往的阮云开浑身一抖,清醒了过来!扯过黑布遮住脸面,他右手执剑,左手贴住墙壁,手掌发力,腰部一晃,轻轻松松悠上高墙!这番动作要是被崔达他们看见,定要惊掉下巴,毕竟和他们朝昔相处的阮大人功夫菜到连上墙都不会
夜风猎猎,一道黑影立于墙上,阮云开眼中精芒大增——都说温宿国皇储的寝殿难闯,我来试试! 他像弓弦上紧绷的一支箭,到达满弓点后撤放,随即带着一股劲力飞了出去! 精神抖擞的巡逻侍卫看一眼沙沙作响的树叶,没有任何异样
奎疏弦拿了坛酒稀里糊涂的喝着,脚步不稳,只能一半身子靠着荆蔚
“你……你那个徒弟!北、北暝……他……他真好看!可、可他不理我!他讨……讨厌我!” 荆蔚温和的笑着,看似宠溺地摸了摸奎疏弦的狗头:“你喝了多少呀?醉成这样
” “殿下!”木达措翻遍整个大厅都不见主子踪影,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张张跑过来,正欲伸手接过他,这主子却不干了,扒拉着荆蔚的衣服还想祥林嫂一万遍北暝如何“抛弃”他
木达措正想说既然殿下还有事要谈,烦请荆谷主继续照看殿下,怎料到荆蔚一阵行云流水的动作就把奎疏弦扯开,往他怀里一丢,依旧一脸温柔:“殿下累了,赶紧回寝宫休息才好
” 木达措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说出来——您这是嫌弃我们殿下! 荆蔚搭住木达措的双肩,把他转了个身往寝宫方向一推,不让他再多说一个字:“去吧
” 直到这主仆二人背对他,荆蔚暗暗翻了个白眼,默默压下心里的话——北暝讨厌你你也不要来缠着我呀! 似乎不满于被奎疏弦染上的酒气,荆大谷主展开折扇往自己身上恶狠狠扇了几下,一阵安宁心神的药草香随扇子送出,正待离开,眼角余光突然瞟到一个人影
“谁?!”荆蔚一声喝,手中折扇同时飞出! 这一招本就是试探加阻挠,没有伤害之意,折扇飞出去后撞上另一股内力折返到荆蔚手中,那道黑影却隐藏不住了
“戒备!有刺客!保护殿下!”一直在巡逻的铁甲侍卫瞬间反应过来,将黑衣人团团围住,利刃相向
倒霉的阮大人,突破层层守卫和机关,悄无声息的将虎符拿到手,本想什么事也没发生的离开这儿回家乡交差,临走却被逮了个正着
他的眼神穿过将他包围的侍卫,落在荆蔚身上——就是这个人,坏我好事
不远处的荆蔚靠在廊柱上,还在大力扇着风,扇着扇着被对面那道怨愤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眼睛真亮,特别是这样瞪人的时候,又大又亮——这是荆蔚对阮云开的第一印象
看着这样漂亮的眼睛,他刚才被奎疏弦激起的那点烦躁郁闷竟奇迹般的消退了,荆蔚满意了,笑了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接下去他看到的彻底惊呆了他
随着一道白光几乎照亮整片夜空,阮云开手中的剑出鞘了,几近透明的神剑嗡嗡震动,它被束缚在剑鞘里太久了,今天终于再次出世,毫无阻碍的吸收天地之灵气,月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如液体般流动,向剑身汇聚,被它吸收,白光愈发炽烈…… 阮云开跟这把剑一样,他忍了太久太久了,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在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展示他的剑法、他的功夫,他觉得愧对了师父那些年的悉心栽培,可是如果要他在人前驾驭这把剑,他将更加无颜面对昔日师门
就在这儿吧,就一次,在陌生的西域,在没有人会认出他的土地上,让他放肆一次
如江海翻滚,又如笼中鸟回归天空,如星月汇集华光,又如草木显灵
十几个铁甲侍卫根本无从下手,兵器刁钻又怎样,阮云开太快了,变化万千的招式快得他们还来不及靠近就被凌厉的剑气震荡开,纷纷倒地口吐鲜血,连靠近都不可能,还怎么伤他?捉拿他? “风月剑法!” 荆蔚大惊,据他所知,这是修竹山庄掌门风清朗的绝学,溪渐幽曾说过,师父当年手执风月剑挑四方的风姿如仙人临世,可认识风清朗整整八年,荆蔚从没见过他的风月剑法,问他,只道:“风月已丢
” 后来风清朗被他软磨硬泡缠得没办法,让大弟子溪渐幽拿木剑给他演示了一遍,可崇尚歪魔邪道的溪渐幽练起天外飞仙般的风月剑法明显不在状态,磕磕碰碰演示了一半就耍赖不干了,恼恨大喊:“只有师父配得上风月剑法,其他人都是东施效颦!” 今日一见,荆蔚确信,这个出现在西域皇储寝殿的刺客绝非凡品,更不是东施效颦,如果他猜得没错,“已丢”的风月此时就在那人手中! 他自己在那心念电转,一时竟没留意那人因为自己的一句“风月剑法”而身形大乱,堪堪收住剑势,慌急中冲向醉酒的奎疏弦,拿他作人质快速离去
一群人在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发现了被五花大绑倒挂着的奎疏弦,醉酒加倒挂,奎疏弦头昏脑子充血,吐得肠胃都快呕出来了,酒倒是因此醒了大半,气得直叫唤:“那孙子中了我的三千顶,跑不远,给本王追!” 他想让荆蔚配副药好让自己舒服点,刚要伸手抓他袖子就被人家躲开了
“荆蔚!”他厉声喝道
荆蔚转头看他,温柔微笑:“殿下快去休息,我去帮您捉、刺、客!” “行吧,去吧去吧!”奎疏弦在木达措搀扶下,哆哆嗦嗦软着腿脚走远
阮云开从没觉得脚下的路这么难走过,尖锐的疼痛从五脏六腑向四肢蔓延,稍微挪动一下就是浑身刺痛,这种痛感还伴随着痉挛麻痹症状,难受得他想尖叫想大哭想撒泼打滚,却知道此刻肯定有很多人在追捕他,他不能
抽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再也反抗不了的倒了下去,眼睁睁看着离自己不远的城门口,那两个小黑点,他知道是崔达他们在等他,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痛得晕晕乎乎中,他似乎又回到八年前那天,他拜别了师父,离开修竹山庄,一刻不停下山赶回家,到的时候,家已经没了,大火烧得房屋一片废墟,他难以置信的在焦黑的碳木里扒拉,直到双手被余温烫伤皮肉划伤翻了出来,终于在一处瓦片掩盖处发现了血肉模糊的母亲,姐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痛,痛得心脏紧缩感觉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动了,痛得他呼吸困难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呃呃呃”的声音,痛得他想就此死掉就此失忆什么都不要了就让他变成一根木头或是一块石头总之是没有思想感觉的死物就好…… 一会儿画面切换,他觉得那个地方熟悉又陌生,他看到了师父,平时那么宠爱他,练剑都要给他开小灶的师父突然变了脸,冷冷的问他:“云开,为什么要背叛师门?”“不是说要保护你的师弟师妹的吗?你自己看看
” 然后他就看到原本美丽可爱的师妹脸上全是刀疤,张开双臂要他抱,师弟双腿全断在地上爬,一边爬一边满脸是泪的对他说:“师哥,我疼
” 他吓得直哭,又害怕又伤心,哭喊着师父,我没有背叛师门,我没有,可是师父不理他,他想要去抓师父的袍脚,可是怎么都抓不到,总是隔那么一段距离,像是无法跨越的鸿沟,转身要去抱抱师弟师妹们,他们却在他面前消失了,化成一堆白骨…… 是噩梦吗?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醒来,快点让我醒来,求求谁,让我醒来,是谁都好,只要让我醒来
直到他闻到一阵安心宁神的药草香,接着一双微凉的手贴上他额头,嘴被轻轻掰开塞入了什么东西,特苦,本能的想要吐出来,又被卡住喉咙后被迫咽了下去,直到疼痛慢慢离他远去才醒悟过来,大概是什么药吧
有个戏谑的声音响起:“什么刺客,分明是个小贼!”那人好像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阮云开愣是觉得那声戏虐传达出了来人雀跃的心情,然后他也跟着莫名其妙的有点高兴
第4章 第 4 章 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颠簸,出神了一会发现已经在马车里了,崔达和方山两张大脸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阮云开挥开他两,随口问道:“王林呢?” “阮、阮大人,我在这儿呢!” 阮云开看到探进来的脑袋,示意他没事,继续赶路
方山撞了下崔达的胳膊,眼神示意他说话
崔达尴尬得咳嗽了一下,把手边的一杯水递给阮云开
“那个……阮大人,东西……” “放心,到手了,谁也不用死
” 说完探手到腰间,却摸了个空!阮云开一惊,往身上胡乱摸了几把,总算在胸口位置把虎符掏了出来
边上两人在短短数秒内如坐过山车,随着他的动作一惊一乍,终于亲眼看到这右半铜制错金符,都松了口气:“把它带回去和王爷手里的左半一对上,这江山呀,就要易主咯
” 阮云开无视他的感慨,突然蹦出一句:“幸亏你们把我捞出来
” 车里全都静了下来,阮云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人,将崔达的一头雾水状和方山脸上古怪的表情尽收眼底
“怎么?” 方山先开口:“阮大人,我们听您的吩咐一直等在城外啊
” “对啊
”崔达接口道,“是您自己出来的,我们没有再进城
”顿了一下又想起点什么,崔达一股脑儿全说了,“是一匹马!一匹马驮着您过来的!” 方山瞄了他一眼:“莫非阮大人您不知道?” 阮云开很自然的一笑:“当然知道,我被发现了,受了伤,拼了小命逃脱,还好有那匹马愿意救我
” 最后四个字刻意加了重音,崔达本来就满心愧疚和心虚,根本不敢再抬头看他,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方山多长了个心眼,他始终不明白这个功夫菜到姥姥家的阮大人被十余个铁甲侍卫发现却依然能在安然无恙坐在这儿的秘诀到底是什么?太奇怪了!一匹马就救了他? 阮云开却不给他怀疑的机会,慢悠悠喝了口水,心情颇好,说道:“这次能拿回虎符,是大家一起的功劳,不管你们有没有把我救出来,我说有,就是有
” 此话一出,方山明白,不管真相如何,他都不该再问下去,最好就这么让这件事过去,回京赴命,领功,皆大欢喜,否则就是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怀疑又怎么样,秦钟离会站在哪一边?他赌不起
一旁的崔达已经感动得就差涕泗横流了,虽说是阮大人自己要求只身犯险,但四人一起出来的,三王爷临行前还特地吩咐“灭影不去,你们三个务必护云开周全”,就算有天大的理由,阮云开要是真折在这西域,他们三难辞其咎
崔达想来都觉得后怕,也不知道当时哪根筋搭错了听了王林那个二百五,现在这尊大神好端端的,不但没有怪罪他们还要和他们一起分享这大功一件,崔达确信自己上辈子肯定烧了香
方山出了一身冷汗,今夜的阮云开,绝对不是这些年他在王府认识的表情匮乏很多时候看起来甚至有点木讷的不称职谋士
相比车内三人的各怀心思,外头的王林心情很单纯,早些时候觉得保命要紧没准要准备跑路,现在既然人没事东西也大拿到了,那简直万事大吉,他悠悠然哼起了小曲,骑着骆驼踏上归程
京城雨停了,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怎么看都是一个好天气,好到让秦桑觉得,连老天都在为这天下要换主人了高兴
想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的要么是有把握活下去,要么是走不了的,比如他
昔日朝堂官员今天一个都没来上朝,连吕尚邢都没来,偌大的宫殿静得可怕
秦桑一身素衣立在龙椅旁,苏端被他支开了,如果要见血,他希望只有他一个人的
禁军就在殿门外,先帝曾把虎符交给秦桑并立下遗诏,见虎符如见孤,天命不可违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虎符早就不在秦桑手上了
“阮大人,王爷已经出发了,大人是否需要小的备马车?” “不用了
” 阮云开挥退来人,换上黑衣劲装,打算从后门悄悄溜出去
没想到刚钻进巷子里就被一个人叫住了
“阮大人!” “苏公公?” 顾不上问他怎么认出自己的,阮云开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苏端出现于此,那么秦桑身边恐怕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吧?他心里蓦地一紧,只希望自己不要迟了才好
念及此,他打算速战速决:“苏公公是找王爷么?王爷不在
” 苏端脑门上有汗,看起来是很着急赶过来的,他迎上阮云开的视线:“老奴是来找阮大人的
” “苏公公,我现在要出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阮云开这个人,对很多事情都缺乏好奇心,他习惯把事情列为轻重缓急,眼下他最要紧的事便是赶在秦钟离之前去把深宫里的秦桑给捞出来,至于其他的,就是天大的秘密他也不想听
“阮大人怎么知道七日前去西地带回的东西一定是真的呢?!”他绕开苏端刚准备开跑,身后一句话便把他震在原地
“你说什么?” 苏端并不想浪费时间,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黑色精致的木盒子,打开
——赫然是右半虎符! “阮大人试过把带回来的铜制错金符和三王爷手上的左半进行相合吗?”苏端语速极快的问道
阮云开没说话,他还真没有!而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原因他是不会说的——忙着发呆放空想念那位在西地救了他又揶揄他是个小贼的男人
苏端把手里半块符递给他,道:“请阮大人马上左右符相合
” 闻言,阮云开出手如电,一把扼住苏端脖子,眼神刀子一样剐着他,语气森寒:“你怎么知道东西都在我身上?” 苏端张口却说不出话,阮云开五指稍稍松开让他说
苏端气不顺,咳了几下,眼里有一丝疲惫闪过,他继续直视眼前这个快要三十岁却依旧一张少年脸的男子,皇宫里流传的三王爷府上有个木讷愚笨的谋士拉低了整个谋士圈的平均智商,苏端从没信过,他见过阮云开三面,就那短短三面之缘后他就明白,这个人,绝非流言中的样子,而倘若有一天谁能伸手帮他一把,也只能是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