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闭上双眸,放任思绪沉淀平静,期望着……能在梦境中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
* * * 颜劲的草庐,就深藏在武夷山险峻的奇石与蓊郁的林叶间
也不知这位大儒当年是如何寻到这块地的,若非柳行雁耳目灵便、又有杨言辉在前领路,单从外围看着,很难想象里头竟藏了一处带了院子的草庐
尤其一路行来,二人有大半光景都耗在曲折起伏、难以辨认的山中小径上;当眼前乍然光亮,看见那处轻洒着温暖夏阳、又被重重林叶拱卫着的草舍,更让柳行雁真真切切地起了几分“寻幽访胜”之感
──又或者,用“寻幽访贤”会更贴切一些
他们很快见到了那位“贤”
许是今日万里无云、阳光正好,草庐之前,两道身影隔着一处削平了的石台相对而坐;一位是面貌清癯的老者、一位是体魄精实的猛汉,两人形貌、气质大异,此刻却都全神贯注在石台之上黑白纵横的棋盘间
近乎凝沉的氛围让少年和柳行雁不由屏息;本欲跨入院中的脚步,也因而收在了竹篱之畔
足足过了好半晌,才见那猛汉迅若雷霆地投下一子,语气平淡却笃定地道:“将
” “‘将’什么?又不是在下象棋
”对坐的老者不满地纠正道
对此,大汉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无论将不将,你的路都已被我堵死,这棋盘不活了
” “噫──不可能!不可能!一定还有活路,只是我一时没发现而已!” 老者不甘心地抓抓头,更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就盼能找出一丝起死回生的可能
那名大汉却是不同
他对自己的棋艺颇有信心,对“棋友”的水平也相当了解
故没等老者想出辄来,他已然直起上身看向二人,而在瞧清少年的面貌后神色大变,惊慌失措地从石桌前站了起来
他这一下动静极大,不可免地撞到了石台上的棋盘,连带也让盘上的棋子乱了一乱
无端被打断的老者本待抗议;可见棋友惊异地直直望着门边,老者心中惊疑,忍不住也跟着朝门边看去,旋即因入眼的面容浑身一震,手中的棋子亦随之一落
“大郎……是大郎么?” 老者──颜劲眼中泛泪、难以置信地问,原在石台前坐着的身躯更匆匆站起、迈开脚步便要朝门边走来
但他毕竟年事已高,又在石台边坐了许久,这下动作突然、血液不畅,脚才刚跨出,下肢便是一阵酸麻劲儿泛开,让他冷不防地足下一软
门边的杨言辉瞧着不好,忙闪身上前一把将人扶了住;待护着祖父重新于石椅上坐定,少年才在他身前跪了下来,难掩哽咽地重重行了一礼
柳行雁没有跟过去
祖孙二人久别重逢,无论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分、什么样的立场,都不适合冒冒然参与进其中
好在被遗忘的不只有他,还有那名被晾在一边的大汉
见祖孙二人已然叙起了别话,他便也悄悄从院子里退了出来,和柳行雁不尴不尬地打了个招呼
柳行雁对此人的身分也有些好奇──他明显是认得言辉的──两人不冷不热地交换了几句,这才确认了彼此的身分
这人姓翟,乃是杨家故交、安国公昔年在外领兵时的左右手
安国公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他还替安国公照看了镇北军好些年;还是先帝下旨将杨家将领调离镇北军,他才心灰意懒地退了下来,辞别国公爷后回乡做起了田家翁
他的“乡”,无巧不巧正在武夷山一带
后颜家出了事,安国公明面上说不得插手,暗地里还是做了不少安排
比如颜老这位“亲家”,安国公担心他和从弟一样有了什么好歹,便特意写了封信,请托“住在附近”的老友帮忙照看一二
翟老看着像中年,其实也年近耳顺了
他不喜酸儒,对真正有才有德的颜老却很是佩服,二话不说地应下了此事
二人自此时有往来,不知怎地便成了棋友;翟老更干脆将草庐扩建了一番,自个儿也搬进此处、就此成为了邻居
翟老以前只会象棋,围棋还是让颜老硬磨着学的
但也不知是天分还是怎么着,待翟老真正学通了围棋,颜老便再没赢过一回,还总要“再想想”好几下才肯甘愿认输
翟老一开始还会等着;后来看他确实翻不了盘,便也干脆撒手,自己做自己的事去了
今日自然不同
颜老长年隐居不出;翟老却是时常四处走动的
他知道杨言辉偷偷来看过祖父的事,也知道二人在扬州整出的风风雨雨
如今见杨言辉终于肯认人,他欣慰之下也隐隐猜到了什么,便使了个眼色让柳行雁跟他到附近转转,问起了这段时间的事
颜案翻案之事迟早会传出来,故柳行雁也无避忌,直接说出了二人调查的结果
待二人说得差不多、缓步绕回草庐的时候,那对阔别多年的祖孙也正好说完了话
看着从门外走入的两人,杨言辉这才想起自己疏忽了什么,忙擦了擦泛红的眼眶,含笑替几人介绍道: “祖父,这位是我如今的同僚柳行雁柳大哥,他照顾我颇多,是我信赖亲近之人;柳大哥,这位便是家祖,先前与祖父下棋的则是翟爷爷,不过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 他眼角虽带着泪,神情和语调却都鲜活欢欣不已,让柳行雁单单看着、听着,就觉得心头为之一暖,恨不得他天天这样开心才好
不过感慨归感慨,该见的礼还是要见的
想到二人如今的关系,柳行雁难得有些心头发虚,却还是故作镇定,执晚辈礼恭恭敬敬地向长者问了安
如此一番认识后,柳行雁被翟老抓了壮丁去弄午膳,杨言辉则和颜老进了屋里,仔仔细细交代起当年的前因后果
柳行雁仗着耳力分心二用,边顾着炉子还边留意着屋里的动静
他听少年语气沉重地说出姜继和武忠陵的联系,又窸窸窣窣地从怀里出那张抄录的遗书
屋中因此沉默了良久,直到柳行雁都有些担心了,才听长者是悔恨亦是惋惜地一声长叹
“不提这些
”他听见颜老说,“事情至此,你也终于可以放下了……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少年沉默了下,道:“我得陛下信重,委以观风史一职……今后也会四处行走,作为天子耳目巡察各地、纠举不法吧
” “大郎……”老者有些迟疑,“你也年将弱冠了
如今大仇得报,多年的重担得以卸下,你就没想过……好生定下安家么?” “祖父……” “你幼失怙恃,即使杨家人待你极好,终归也隔了一层……你要是为人粗疏些也就罢了;偏偏却是个心思细腻的,无论平时表现得再愉快明朗,有些事,仍难免在心底落下痕迹
” 说到这里,老者一声叹息
“你若还记得你父母恩爱的样子,就知道身边有个知冷热的人,终归是不同的
经过当年的事,祖父求的也不多,就盼你笑颜常在、一世安好
若有那么个合适的人,不拘门第、不拘出身,都能让祖父安心一些
” 悄悄听着的柳行雁心中一紧
他自个儿孑然一身,连“柳”姓是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自也没什么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顾虑……但言辉不同
无论对杨家承德公一脉来说、或者对颜老来说,言辉都是仅存的一支血脉
虽说碍于颜案,“颜家大郎”明面上已死去多年,颜、杨两家也都各自过继了旁支承嗣,但若安国公与颜老执着于此,言辉只怕也难无视二老意愿、不管不顾地与他…… “祖父
” 却在此际,少年隐含决绝的嗓音,伴随着双膝落地的响声传了过来
“孙儿不肖,此生恐无能再续颜、杨两家香火
” “怎么回事?”颜老像是被他吓着了,“莫不是……你因当年之事、身子有什么妨碍……” 少年又沉默了下,才细若蚊鸣地应了一句:“是……也不是
” “……能和祖父说说么?” “孙儿……也是外出闯荡后才发现的
许是当年落下的根子,女人也好、男人也罢,孙儿都……心如止水,波澜不兴
” 字句虽用得委婉,却也差不多是自承“不行”了
颜老“啊”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当年听人转述的景象
屋中一时沉默了下来,足过了好半晌,才听老者一声长叹
“那……找个伴呢?虽说食色,性也,可人不能不食,色却不是……咳、非有不可
” “……已经有了
” 杨言辉似乎也被老者说得有些窘,音声又弱了下,语气亦有些飘:“就是……柳大哥
” “咳咳!”颜老冷不防听到此语,不由惊得一阵呛咳,“你、你是说今天与你同来的……” “嗯
” 少年轻轻应了声,屋中也跟着响起了他轻拍长者背脊、小心翼翼地助对方顺过气来的声音
柳行雁默默听着,目光仍旧怔怔地对着炉火,原先分成两半的心思却已尽数系到了少年身上
他虽早从言辉的反应确定对方有意于己、只是出于某些顾虑才未真正应承,但亲耳听见少年对长辈坦言、承认此事,心中所受的震撼,仍旧难以言说
──有那么一瞬,他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屋里、一同跪在老者身前求得认可;可刻入骨里的持重和隐忍,却让他终究留在了后厨,只将满腔躁动与欢欣压抑在心底,继续“关注”二人的对话
小半刻后,颜老的气息总算平稳了下来,却也不知该怎么着,只是反复叨念着“你呀”、“这合适吗”、“如何便是此人”等语,像是不怎么放心的样子
言辉大约也明白了他的顾虑,似说服又似安慰地道: “柳大哥待孙儿极好
” “他……可心悦你?” “嗯
” “你呢?” “……我心,亦然
” “……既然如此,你们就要好好的,知道么?若有了什么委屈,也千万不要自己闷着、忍着
无论如何,你总还是祖父的孙儿,是祖父放在心尖上的小狸奴
” “孙儿明白
” “明白就好
” 颜老的语气十分复杂,既带着欣慰、又奇异地有些……白菜被猪拱了似的不甘
但柳行雁没再关注下去,因为他听着听着,突然感觉鼻尖传来了一阵焦味…… 该他守着的那锅饭,烧糊了
柳行雁还是第一次闹出这种岔子,却即便顶着翟老“连锅饭都烧不好”的鄙夷目光收拾善后,胸口仍旧满胀胀、甜丝丝的;就是当年刚学会轻功的时候,都没体会过这种几欲上天的欢快感
好在他总算自制力过人,虽然手忙脚乱了一阵子,还是在半个时辰后重新煮好饭,顶着颜老锐利的目光和少年一同上了桌
两位长辈都有午睡的习惯,用过膳便回房休息了,让杨言辉自个儿随意就好
寻思着武夷山亦以风光明媚、景色多变著称,少年遂邀了柳行雁一道,两人继续往更深处逛了去
──即使经过了一顿午膳,想到烧饭时听着的话、看着身旁神色沉静的少年,柳行雁的心神都仍不免有些激荡
但偷听毕竟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他也没脸和言辉说“我都知道了”,只好暂且放宽心,仅默默陪在少年身畔、于幽静的山林中缓步前行
此处人迹罕至,自也远离了属于尘世的种种搅扰
行在满山蓊郁青翠的绿树间,听着微风吹拂枝叶的沙沙声、此起彼落的啁啾鸟鸣,以及远处隐隐约约的淙淙流水声,柳行雁胸中的浮躁逐渐平息;心神,却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恍惚
──不觉间,眼前的景象骤然一改
他看见了一处坟茔
不是数月前那处荒僻而简陋的土丘,而是齐齐整整、精心修筑的一座坟
可不知怎么地,明明两者差异极大,他却深深确信:坟下埋着的,正是原先被草草安葬在那处土丘里的人
坟换了,“原先”那块草草立着的木牌自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黑底石碑,和其上以金漆书就的人名
柳行雁“感觉”到自己近前跪下,是怜惜亦是悔恨地一遍遍抚划过上头的名;而他──现在的他──也在这一刻“记起”了……那原先埋藏在魂灵深处的名
──玉延梓
──那坟上刻着的名讳,唤作“玉延梓”…… “柳大哥?” 却在此际,少年带点疑惑的嗓音蓦然响起,将他由魇境中唤回了神
“延……” 看着身前人微带笑意的面庞,柳行雁唇间一声“延梓”便待唤出,却在“梓”字脱口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忙生生将到口的称呼转作了熟悉的一声“言辉”
“言辉
” 他又喊,同时双臂一张,一个使力将人紧紧抱了住
“行雁……” 杨言辉有些不解,但想到午膳前的那阵风波、以及对方耳力极好的事实,隐隐明白什么的少年脸色一红,也没再多问,只同样张开臂膀,牢牢回抱住了身前的人……
柳行雁背靠床沿,如临大敌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少年方沐浴更衣罢,身上仅着了件薄薄的里衣、发梢也还带着少许湿气
明明身处床榻之上,少年却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那双柳行雁闭着眼都能清晰想见的杏眸更写满了认真
如果不是刚才传入耳里的那个疑问,他肯定会以为少年是有什么要事欲和他商讨……但事实却不然
──就在半刻之前,他看见少年红唇浅张,一字一句地道:“我想用嘴试试
” 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单看时地、再看看同样只穿了件里衣的两人,此句表述的意涵,便十分简单易懂了
都说温饱思淫欲,两个有情之人朝夕相对、同床共寝,发展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亲密之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出于某个心照不宣的缘由,柳行雁在这方面一直极为克制,很长一段时间都只停留在拥抱、亲吻的程度,连在对方面前赤身裸体都不曾
倒是杨言辉有心克服旧日阴影,往这方面做了不少尝试;如今大半年过去,日积月累、一试再试后,曾经连“看看”都觉难受的少年已能顺利“上手”,和柳行雁互帮互助、真正尝到了些许床笫之间的妙处
单从结果来看,能和心上人亲近燕好,男人当然何乐而不为
可他看到的不仅是结果,还有言辉不断勉强自己的过程
想到言辉曾经连“碰碰”都会浑身僵冷、喉间作呕的阶段,再想到言辉方才的提议,他便猛地摇了摇头,劝道: “虽说有些事确实得一步一步来,可、可用嘴……咳嗯、这一步,也不是……非得尝试不可的
” “……可对我是如此
” 少年说,神情有一瞬间的阴翳,却更多是笃定与决然:“我想试试……行雁
” 时至今日,杨言辉已彻底改换称呼,极少再在私底下相处的时候以“柳大哥”相唤
倒是那尾音微微拖长的习惯依旧没改;即便口吻是严肃的,衬上那一唤,便无端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柳行雁对他不说百依百顺,却也少有拒绝
尤其看他神色执着,像是有非这么做不可的原因,便让男人不免想到了那个心照不宣的理由上,不由胸口一紧,有些难受地将人拥入了怀
“不要勉强
”将头埋在少年颈边,男人语气压抑地叮嘱,“真难受就停下来……知道么?” “嗯
” 杨言辉轻轻应了声,随即稍加使力由他怀中挣了开,在男人复杂的目光中低头朝他下身看了过去
柳行雁如今亦仅一袭里衣裹身,颇具分量的物事蛰伏在双腿之间,虽遮得严严实实,却仍可从衣料的起伏想见其形
一回生、二回熟,杨言辉“上手”了许多回,早已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
几个深呼吸做足准备后,他已然将手探向男人腰间,将对方仅存的里衣窸窸窣窣地解了开来
柳行雁内外兼修、体魄精实,平日裹着衣裳只显挺拔轩昂;待揭去了遮掩的衣料,方显出了他体型的健美
尤其那一身匀称紧实的肌肉,虽蕴藏着强劲的力道,却也柔韧有度、秾纤得宜,让身前的少年即便已非第一次见着,仍不由微露赞叹、情难自禁地将掌贴覆上了他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