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步路，三次站起来两次摔倒下去，终于连滚带爬的扑倒那人身边
天一伸出手想去触碰地上这生命不断流逝的人
可他只能跪在他身边，手抖到抬不起来
“少...咳咳——少...少爷——” “...阿福....阿福，阿福！！！”天一终于伸出手紧紧抱住了阿福，把阿福的上身死死的护在怀里，一只手抖着去擦阿福不断涌出来地血，“阿福...阿福...” “不要！阿福不要，你不要吓我
”血还没擦完，又有更温热的鲜血从口鼻流下来
慢慢的，从眼眶，从耳蜗
阿福没救了
“阿福，你听话，少爷给你扎针，很快就不疼了
”可天一早就没有一根针了，天一摸遍了全身还是没有
“阿——阿——”天一急得发疯，恨不得杀了自己
“咳咳——咳
少爷....少爷...” “阿福...” “少爷，阿……阿福想回——咳咳——咳，回家
” “回家...回家！少爷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天一满脸的泪，“回家，回家
”喃喃的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是在对阿福说还是对自己说
“阿福，你一定不要死，你死了少爷就没有家了，阿福，我的阿福阿……” 天一想把阿福抱起来，抱回家，然后关上门，这次他真的愿意和阿福两个人一起生活
阿福还那么小，阿福就是他弟弟阿
他也不要李晋了，他要不起了
可是天一越是这般想，身体却一动不动，仿佛被死死的钉住了，跪在那里，抱着阿福，撕心裂肺的流着泪，却出不了声
李晋方才也想过来护住天一，看到那一掌他几乎是剧烈的心悸，但是他根本来不及，太远了
他只能勉强追出一掌，劈了高闵
他看到阿福冲过去替天一受下了这一掌
高闵死了
李晋连斩两人冲过来
看到天一踉跄的扑向阿福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王天一向来睚眦必报，他们伤了他最挂心的阿福，天一竟然没有拼力报复
不及细想，他又劈了剩下地余孽
阿福死了
他看到天一就那么呆呆的跪在那里，抱着阿福的尸体，张着嘴却不出声，泪流了满面
他没见过这样的天一
李晋突然前所未有的害怕起来
天一……天一…… 李晋不敢走上前去
他怕一走过去，天一也没了
李晋的害怕是对的
天一终于空了
拖着一副将死的躯壳，没有归处
失旧谊，失自己， 朝来风，晚来雨， 从此天地是无情
阿福是天一“捡”的
八岁的天一大病初愈，身体好了些许
王夫人带着一行仆从和两大车香火来径山寺还愿感恩
那天大雪，树叉上堆着雪，日头下，微微化了的便结成冰柱悬挂在寺门口檐廊上
寺内的香烛冒着缕缕白烟
上山时还能隐隐听见一两声钟声
天一被裹得胖了两圈
看起来圆滚滚的着实叫人喜欢
王夫人与老衲说话，他便由管家王安带着来天井走走看看
“王伯，谁在那儿？”天一看见天井对面的柱子后面有一小团黑影
“是我！”一声清脆地应答，出来一个一身素衣的小娃娃，脸颊冻的通红，手里还不怕冷的拽着一块儿冰
“你要不要跟我玩儿？” “不要
” “那我跟你玩儿吧！” “不要
”“王伯，我们走
” “哎！你别走丫，等等我！”小孩儿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过来，湿哒哒的手一把拽住天一的袖口，仰起头傻呵呵道：“这庙里没有小孩儿，哥哥，你陪我玩儿
” “放手！”天一用力抽回袖口
天一那时已经开始习武，不留意便把小孩儿推到了地上
小孩儿倒也不哭，怯生生的又喊了一声哥哥
天一复又看了他，喊了王管家，头也不回的去了正殿
王夫人一行人在径山寺住了七天
小孩儿便天天摸过来找王天一，只是喊哥哥
王夫人见小孩儿长得干净讨喜，又觉得自家天一从小不近玩伴，这下有个俏皮可爱的小孩儿跟前跟后也觉得欣慰又好笑，便也就不去管他们
天一被缠的不行，骂也骂了，躲也躲了，闭门不见，小孩儿就蹲在门外扣墙角，饭点到了就跑去吃饭，吃完了又来蹲着扣墙角
一声声哥哥喊的天一想打人却楞是下不去手
七天后
王夫人一行人起身告别
王天一又被裹成圆滚滚的模样
小孩儿一早上都嘟着嘴，默不吭声的跟在王天一身后，两只小手搅在一起，眼睛里噙了两泡泪，仿佛一开口就要落下来
王天一自是不去看他
王夫人心软，问住持能否将这小孩儿讨要了去，王府定也不会亏待了他
小孩儿一下子眼睛都亮了
天一也闻言看了看那小孩，红扑扑的一张脸委屈的不行，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有几分欢喜
住持说这倒无妨，这小孩儿尘缘未尽，与佛家无缘
小孩儿名唤承尚，住持只道其身世可怜，再不深说
王夫人便也不好追问
只不过承尚，承伤，终归是不好，不如换做承福，不改他姓，以后只唤他阿福
“哥哥，我要跟你回家了！”阿福格外欢喜又小心翼翼的去拉天一的手
两只眼睛紧张兮兮的瞅着王天一
天一第一次没有躲开
“你随我回去，你便不能再喊我哥哥
你要叫我少爷
” “好的
少爷哥哥
” 如此，阿福便被一同带回王府
阿福陪在天一身边一晃也这许多年
慢慢的，阿福开始懂事知礼，几乎不再喊天一哥哥
只是阿福知道，自从老爷夫人过世后，王伯又被少爷送去李府当管家，这个家，少爷便只把他当亲人看
阿福曾犯傻对天一赌气说：阿福不喜欢李公子！他若再伤你害你，你便回家来，不要他
阿福和少爷两个人也一样开心快乐
天一当时真觉得阿福可爱的紧
不听话的阿福，喋喋不休的阿福，不给他吃药的阿福，陪他毒发的阿福，蹦蹦跳跳口口声声喊他哥哥的阿福
他从未应过一声弟弟的阿福
他的阿福
可如今，谁来赔他一个阿福
韶颜未改，铜镜尘满
今夕何夕，魂不归来
伤口都做过了细致的处理
处理完天一的伤口之后李晋几乎不敢抱天一去更舒适的床上
他觉得碰哪里天一都会痛
直到这时李晋才知道天一的身体残破到了什么地步
除了打斗添的新伤，还有各种旧的疤痕，浅浅蜿蜒的痕迹，在看不到的地方几乎遍布全身
他终于知道为何在他清醒时的每一次做*爱天一都要灭了烛火
最触目惊心的是天一的手臂
密密麻麻，深深浅浅，新新旧旧，全部都是细长的划痕
为什么天一要这么做！ 李晋还发现了一瓶药
他其实见天一吃过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是治什么的
李晋把药瓶放到一边
拿起毛巾给天一擦手
其实他自己也难受的厉害，胸口和后背的伤口疼的他坐不住
可是这个时候他万万放不下天一
他觉得这次他若是离开了，他就会永远的失去天一
“天一，我知道你醒了，把眼睛睁开来好不好？” “天一，睁开眼睛告诉我哪里疼？” “天一……回家了……” “天一……阿一……”
“天一……我们回家了……” 李晋感觉到天一的身子在发抖，但却被他全力忍着
李晋以为天一终于要睁开眼睛，却仍旧没有
“……天一，你连阿福也不管了吗？”李晋根本不想跟天一再提阿福，可天一的状态让他害怕，他隐约觉得阿福会让天一睁开眼睛
阿福对天一来说太重要了
重要到李晋心里有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酸
他甚至嫉妒阿福为天一挡了那一掌
天一果然在听到阿福两个字后有了剧烈的反应
但很快，李晋发现这反应根本不对劲
天一全身不是发抖，是痉挛，整个人弓了起来
两只脚控制不住的蹬着床铺
李晋不知道
天一毒发了
李晋从没见过这样的天一
他几乎呆住了
天一不停地抽搐着
整个人冷汗淋漓
明明痛得打滚，却还是一声不吭，死死地咬住嘴唇，嘴唇咬破了也不管
两只手死死地往胃腹里捅进去，血从嘴角不断的流出来
天一把嘴唇咬烂了，于是他有把手抽出一只，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李晋流泪了
他想去把天一的嘴巴掰开，他知道天一太痛了，为什么他不喊！ 李晋站不起来
他跪倒在床边
一瞬间他想到了死
短短几天，金霖死了，阿福死了，天一…… 不会的！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 他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天一
一遍一遍喊着天一的名字
可是天一根本听不见
有什么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 对了，有药
李晋转身去拿药，一个踉跄磕在了地上
他腿软的不成样子
好歹够到了药瓶，李晋马上全部倒在手心里，他根本不知道应该给天一吃几颗，他现在恨不得全部喂给天一吃
他把药抓在手里，把天一捞到怀里，一只手强迫天一抬头，一只手把药喂到天一嘴边
“乖，张嘴，把药吃了就不痛了
” 天一看到这药更加疯狂起来
他不吃！他绝对不会再吃这个药
他不吃！ 李晋不知所以，硬是又把药送到天一嘴边
“阿——”天一突然大叫起来
一把推开那几颗药后力竭的扑倒在床上
又缩成一团不住地抖
李晋懂了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天一拒绝服药
“天一！天一，你告诉我怎么办，我怎么样才能让你不那么痛苦，天一！”李晋哭了
他觉得他每眨一次眼睛，天一的生命都在流失
这到底是什么病
为什么他从来没见天一发过
他突然又想起了当日金霖说的一句话：我不救死人
这话什么意思！ 李晋重新把天一抱在了怀里
他听到天一说了什么，却听不清楚
仔细认真地听，李晋听出了天一说的是“针”
对了，还有针！ 好在李晋房里就有银针，当初天一教他武功时也要教他用针
可李晋当时不齿于天一的毒针，怎么也不学
天一不强求，送他的一副银针就被弃置在李晋房里
若是不提，李晋早就忘了还有这东西在，眼下却可能派了大用场
李晋立马取来三根递给天一
可是世间更多事情，往往都会朝着你不愿看到的那一面发展
就好比现在的天一连针都握不住，更别说为自己施针
李晋恨不得一掌劈了自己
为什么自己当初就是不愿意学！现在又该怎么办！ 天一终于痛的失去了神智
李晋把天一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天一毫无意识地痉挛
他第一次觉得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无力和苍白，他要那么多钱财有什么用，他要那么高的权势有什么用，不过都是为了挣脱于天一的控制之中
若是天一不在了，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这一身武功
没有了天一，他也不需要这一身强硬的本事去对抗谁
对了，武功，内力！ 李晋突然有了主意！他把天一扶正了，可昏迷中要他端正的坐在那里显然不现实，李晋只能又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以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将内力一点一点的度给天一
天一性寒
李晋功夫过于纯阳
两股气息在天一体内四处乱窜，直接逼出一口血
李晋慌了神
知道这样行不通
那只能从最寒的地方倒逼了
天一最寒的是胃
李晋把手覆在天一的胃上，一点一点重新灌输内力
天一的身体早就习惯了以毒攻毒的救命方法，所以从胃部开始以纯阳的内力克寒倒是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良久，天一终于停止了痉挛
李晋也因为体力不支，两人双双倒在了床上
从天亮一直站到了半夜
屋里早就没有了动静
她一直在等李晋回家
想对他说一声——你回家吧，我在等你呢
可是她连说的机会也没有吧
秦敏推门走进去
床上是两个没有意识的人
天一倒在李晋的身上，满身是汗
李晋一只手还揽着天一，满脸是泪
秦敏如何不委屈
他是李晋的妻
他一直知道天一对李晋的疯狂，那么地明目张胆，也那么地不择手段
李晋对他恨不能挫骨扬灰
秦敏仿佛胜券在握，上花轿的时候觉得那是她一生中所有期待和美好开始的一天
秦敏如何不恨王天一
大婚之前他夺走了秦敏作为女人的全部骄傲
大婚后一次又一次带走她所有的依靠
现在她的丈夫和王天一一起昏睡在同一张床上
秦敏一步步走过去
她把天一从李晋身上挪开来，然后也将李晋挪正
她拾起床上的毛巾在洗漱盆里打湿，又拧干
她替天一擦了虚汗，为他盖好了被子
然后她才重新拧了毛巾在床上坐了下来
静静地看着李晋
许久，秦敏拿起毛巾替李晋擦脸
一下一下
秦敏俯下身，她想亲一亲李晋
在嘴唇快要碰到李晋脸颊的时候，她停住了
秦敏终于在进屋后落下了第一滴眼泪
然后再也止不住
秦敏走了
天一睁开了眼睛
他侧过脸，看到了李晋脸上的秦敏的眼泪
他不会再杀秦敏了
李晋醒了
天一又多睡了一天
李晋一天三次为天一换药擦身，喂一点粥，偶尔能咽下去一口，经常是全部从嘴角流了出来
李晋叫来全部太医
太医全部摇头
天一中毒了
还是旧疾
李晋反倒轻松了
李晋照常上朝，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陪着天一
他突然有点明白钟白了
至于阿福，天一没醒，他不能不管
他将阿福烧了
付之一炬，不染一尘
原来一个人死了，所有骨灰堆起来也装不满一小坛
再后来，李晋让富贵将阿福的骨灰送进了王家的祠堂
阿福是天一的家人
只是立牌位的时候李晋犯了难
他不知道阿福姓什么
最后，李晋在排位上刻了“子孙——王福”
天一醒了
李晋以为天一会很颓废很低落，就算这次天一只是沉默李晋也不会再去逼他
可恰恰相反，天一如普通往常一样，很爱说话，也对他笑，还很听话
李晋以为天一在慢慢好转
不由的开心起来
天一还是这般笑，爱说话，李晋却笑不出来了
他知道天一不对了，从第一天天一醒来，一次都没有提过阿福
“阿晋，我要你陪着我
” “好
” “我要你陪我吃饭
” “好
” “我要你陪我睡觉
” “好
” “来年春天陪我看桃花
” “好
” “秋天为我摘桃，不甜我便不吃
” “好
” “阿晋，你这么好，我又想杀了秦敏了
” “别胡闹
” “我不胡闹，你不喜欢的事我以后都不会再做了
” 这三天来差不多每天都是这样的对话
李晋心里堵得慌
他不能看到这样的天一
他知道他很残忍，但他还是要对天一说：“我已经把阿福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