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寻笑过,当真用调羹舀了一口粥,还故意将其放在唇边吹了吹才递到李牧跟前
李牧凑低了头,许是怕段寻作怪,遂用手固定住段寻的手,这才将粥吃进口中
“先生既是要人喂,就不必自己动手了
”段寻又舀了一勺粥,这回直直凑到李牧唇边,他只要一张嘴便能吃到
段寻说话仍是带了九分玩笑的意味,倒不想李牧闻言既不羞也不恼,而是比方才更为落落大方地就着自己的投喂吃起来
段寻将其认真吃食的模样看在眼中,心底的玩笑意味渐渐散去
他二人挨得近,段寻见李牧低眉时如尾羽的般睫毛倏忽一闪,心中惊动,待那人刚放开调羹,便凑故去亲了他
李牧顿时怔住
段寻的唇只是微微贴在他的唇上,那触感轻微得缺少几分真实,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其吹散,令他既不敢往前动作,亦不敢朝后退却
李牧僵直着身子任由段寻与自己唇贴着唇亲了一会,忽听那人嗤笑道:“还以为你多经得起玩笑,这便吓住了?”说话时唇已经离开稍许,额头却还抵在一处
也不知他是甚么时候将食盒放在一边的,此时正用手掌陇着李牧的后脑勺,与他姿态亲密地说话
“恕李牧见识短浅,不曾见过此般玩笑
”李牧避无可避,只好与他气息相闻,淡淡答来
他能感到段寻的手在自己的后脑勺轻微安抚,恍惚间又听他说:“……但接下来,就不是玩笑了
” 随即又被吻住
此下不似方才蜻蜓点水的一吻,段寻用了些力气,牙轻轻咬李牧的唇,含住吮吸,待到他吃痛张开嘴唇欲抗议时,便驱舌探入李牧口中,与他缠绵深吻
晌午的风吹过湖面,波光荡漾,水中的影便跟着模糊动荡
有水鸟落在影子动处,将喙置入水中逡巡,大约是将那影子当作了什么猎物吃食
风声,水声,鸟鸣声,应当还有许多声音,但李牧通通听不见了,他只听见一句话反复在耳边回荡
——便是那句“但接下来,就不是玩笑了
” 不是玩笑,那是甚么呢?李牧于疑惑中微微睁开眼,明晃晃的日光落在眼皮上打下的阴影还在,看事物时总蒙着一层暗红暗红的光
他身上披着段寻的外衣,稍一动,衣服便顺着滑落到了肩下
“睡醒了?” 段寻的声音在头顶想起,眼皮上存留的红影一圈圈散去,段寻的脸便在眼前清晰起来
李牧仰枕在他的腿上,忽觉一阵心动,不知怎地便开口道:“段寻,我方才做梦,梦到你亲我了
” 段寻闻言嗤地笑起来,道:“你没做梦,我就是亲你了
不光亲你,还喂你吃了饭,伺候你睡晌午觉了
”
“都记起来了?” 李牧一手揉捏太阳穴,低头笑了笑,一手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桨
段寻转头看他时,看到的就是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段寻禁不住在心头问自己,这番行为是否过于唐突了
他自问不是甚么纯洁之人,过去半大不熟的年纪里也同多少高门子弟一样寻欢作乐,情爱之事上向来大胆不羁
古语道三岁看老,虽夸张了些,但人隐在骨血里的东西,不论你辰光如何过隙,它也是不会轻易变了去的
正所谓本性难移,就好比段寻后来虽正式入了行伍,一战成名,军功赫赫,表面上端的是一表人才,礼数周全,内里的风流骨却从未长歪过
而眼下面对这人在情爱事上与自己明显不是一路的,再拿过去那些行为待他,会否太过草率? 他这头几番自问,李牧却也没闲着
过去南都城内时常听得到段大将军的风流轶闻,那如故事一般的情节里主角儿流水似地换了又换,倒也都是达官显贵那个圈子里的,从未听闻他段大将军与草芥平民传过什么绯红轶事
何况还是自己这样一个教书先生
李牧想起前段日子自己问段寻为何还未成亲,他回答时说的那句“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也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一时又忍不住想,段将军说的不敢,也得是真真正正将那人放在了眼里,才会不敢
其余人招惹了便是招惹了,不在心上,又何谈敢不敢
不过话又说回来,段寻那日同他讲的话有几分真还未可知,兴许他也就是随口一语,自己又何苦非要当真
他思及此处,心中忍不住有几分苦涩意味滋长开来
段寻平日里待他本就好,他心细,又晓得如何讨人欢喜,事事依顺,难免叫人生出些被他放在心间的感受来
以往尚能假借兄弟情谊之由,想象自己在他心中占有几分确实存在的轻重,今后却就难了
回返的一路上二人各自心怀鬼胎,表面上竟还能你来我往言语应付着,及至上了岸,李牧匆匆钻进自家马车,逃也似地与段寻告了别
平日里向来被目送惯了的段寻站在岸边,看着那一骑马车渐次走远,心底暗骂自己一声登徒子,摇头笑一笑,也打马回了自家府上
此后的日子便又回到了两人初相识的模样,没了先前那么频繁的往来,倒也不刻意躲避
段寻偶尔送段煜来书斋一趟,隔着户窗与李牧点头招呼,眉眼如初的一笑,随即便转身离开
春离夏至,今夏的日子暑热得紧,百姓家中的冰不大够用,每逢冰窖开窖,总能看见外头排着长长的一列队伍
段寻自宫中出来,一路已经过了许多条人龙
晌午时分的日头正烈着,这些人脸上额上皆是细密汗珠,两颊被日光灼得通红,自摇着蒲扇哧哧纳凉
段寻捞开车窗巾帘大略扫了一眼,正欲放下帘子时,目光被一抹熟悉的身形抓住,便忙叫车夫停下车
那人自然是李牧
段寻朝他走过去,远远地就瞧见他头上顶着张荷叶子遮阳,大约是没甚么效果,荷叶下那半边侧脸还是被暑气蒸得通红
李牧却没瞧见他,着一身灰麻衣裳与身边人低语
他身边那人正是刘会,背着个背篓,手上摇把扇子,也是满脸大汗的模样
段寻忍不住皱了眉
前些日子游湖一别后,段寻脑子里时常回想起李牧那若有所思的神情,左右思量,觉得到底是自己唐突了他,令人不快,这才有意远着他
原本喜欢这档子事,日子久了,便也淡了,李牧若是只想与自己做朋友,那便做朋友罢
段寻想是这么想,但眼下见了李牧站在烈日下头的模样,心中不知是喜欢还是霸道的气血翻涌上来,到了嗓子眼,又尽数化作心疼,令他加大步子走过去
李牧侧对着他,不曾瞧见段寻走过来,倒是他身边的刘会先看见人,嘴一咧,用手撞了撞李牧,这下他才转过身,瞧见已走到二人身边站定的段寻
李牧头上还顶着张荷叶,他也不取,只微微抬着头与段寻对视,脑中正犹豫着说点甚么,便听段寻道:“这么热的天,怎么叫你家先生自己来取冰,他身子吃得消么?” 却是对刘会说的
刘会诚惶诚恐,正低了头准备认错,却见李牧笑嘻嘻地对段寻道:“哪里就这么金贵了
”顿一顿,才又说:“前几日刘叔不当心摔着腿了,走路不方便,我也是散学才过来的,没多会
” 段寻顺着他的话,抬头往队伍前端望去,只见冰窖的门仍然关着,外头似是有几个跑堂的正在支摊子
也不晓得到放冰还要等多久
“不等了,你要了多少冰,回头让人从府上送些过去便是
” “别介,银钱都缴过了,不等不就亏了
”李牧仍是笑笑地道
段寻闻言又皱起眉,回头一招手,远处牵马立着的人便朝他走过来
那人李牧见过,是段寻军中的副手,前次二人深夜回城时,候在城外的便是他
段寻叫人过来以后叮嘱几句,便对李牧道:“让邢元章在这候着罢,我送你回去
” 说罢手一伸,虚虚地陇着李牧的背,就要把人往马车那头带
人群看着,李牧不便与他争,只好依言同他一道走开
马车门帘方一掀开,凉气便扑面而来
李牧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刚要往上爬,就感到腰上加了把力,正是段寻伸手以力扶他
二人先后上车,帘子放下,将外头明晃晃的日光和热浪格挡在外
李牧取下荷叶,自怀中掏出一张锦帕,正要揩一揩额上的汗,却忽地被段寻抽走手上的东西,掰着手腕压在了车壁上
“你……” “我甚么我,嗯?”段寻凑过去,拿着抢过来的锦帕替李牧擦汗,却是只草草擦了两下,便挑着李牧的下巴,结结实实亲了过去
第18章 卷十八 表心意 霎时间,车外的喧嚣远了,明亮的天光也远了,就连过去那些日子里心头百转千回的疑虑都跟着远了,只有段寻是近的,与他咫尺相依,吐息相闻
见不到他的时候,李牧不止一次地想弄清楚那人言语间的真假,自己想不明白,就想抓住他好生问一问——你说不敢随意拖他人下水,怎的换作了我,却又不顾虑了呢?可眼下见了段寻人,他又把一切通通都忘到了脑后去
甚至颇有几分登徒子意味地想,左右自己喜欢他,亲一亲摸一摸这档子事,怎么想都是自己占便宜,还管甚么真真假假,吃哪门子的五味杂陈呢! 如此想着,李牧更像是得了鼓舞一般,先前还有些无所适从的手便找到了归宿——寻到段寻的肩膀,一路抚摸上去,掌住了他的双颊
而段寻挑他下巴的手此时也朝后移去,稳稳扣住他的后脑勺,两人就着此般姿势亲了不知多久,好半晌才缓缓分开
也只是唇齿分开罢了,段寻的额头仍与他抵在一处,李牧微喘着气调笑道:“光天化日的,怎么还耍流氓?” 段寻听他说完“耍流氓”几个字,笑起来,很快又凑过去亲了亲他,道:“这就算耍流氓了?” “……” “李牧
” 玩笑未尽,段寻突地开口认真叫他,李牧与他对视,发现这人的眼睛凑近了看竟比平时更好看些,琥珀色的眸子似有魔力一般深邃,而此刻那双神采非常的瞳仁中印着自己不甚清晰的面容
李牧有些怔愣,迷迷糊糊地答:“嗯?” “你在这世上既没亲人,又没甚么交心朋友,想来书斋也挣不到几文钱,都花在了吃穿用度上,你身子还弱,总生病
” “……” “我想不去招惹你,但一想到这些,又总是放心不下,不如你就跟着我过罢
” 李牧却没想到段寻会突地与自己说这话,怔愣半晌,才玩笑似地回了一句:“怎地,这下子又不嫌拖人下水不厚道了?” 说完见段寻盯着他不说话,又觉自己玩笑开得不合时宜,脑子里一通乱转,说道:“托我下水也无妨,你看,我身子不好,指不定比你们都走得早
” 仍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段寻听完却想起来了
那日他问李牧为何尚未成亲,李牧道身子孱弱,不敢轻易连累他人,后又问起自己怎的也尚未娶亲,自己便学着他的语气随口道战场险恶,他段寻亦不敢随意拖人下水
当初他那句话并非都是玩笑,但也真真假假各掺了几分,若要当真问起为何来,恐怕还要算到这些年没遇上甚么当真合适的人上面去
毕竟成亲后便要过一辈子,一辈子面前说情说爱都不牢靠,合不合适,能不能瞧着对方那张脸把日子和平过下去才最要紧
话是如此,可究竟甚么样的才算合适,段寻想,随它去罢,兴许哪天遇上了,又或是时间到了,便就是那个人了
这不,眼下这人虽没一处谈得上合适,却让段寻动了与他长久一些的心思
说不上为何,大约这就是俗话中说的——所谓缘分到了
细数这些年身边留过的人,让段寻动过相同心思的,其实总共也就只有两人
段寻十七岁那年背着王府上下,伙同一群纨绔子弟去烟雨楼寻乐子,瞧上过一名女子
那女子正是烟雨楼颇为得名的艺姬,容貌昳丽美艳,诗书礼乐样样精通,心也高,气儿也傲,把情场上逍遥惯了的贵公子哥儿们迷得是团团转
段寻大约也算是其中一人,却又不算,因他那时动的心思与他人不同——他想把那艺姬娶回去
后来没多时,却听闻那艺姬叫人赎了身,娶回去作了房小妾,娶她之人正是右侍郎柳如钦家的小儿子柳秀昌
传闻二人初识,柳秀昌便未刻意掩盖自己的身份,连着几日座上宾听完琴就要点那位艺姬过夜,那艺姬竟也不再端过去那副清高架子,破了只卖艺不卖身的规矩
这些还都是沈暮山抓着段寻给他说的,他知晓几分段寻对那艺姬的心思,怕人难受,便把坊间传的是是非非添油加醋讲给段寻听,末了加一句:“柳秀昌什么德行?也就投对了胎摊上个好爹,你要是早一日明身份,只怕那寒烟也肯嫁给你的,可见这位寒烟姑娘也是个贪恋权贵的俗人,并没甚么特别之处,不值得你惦记
” 段寻便笑一笑,当真不再惦记甚么寒烟青烟的了
说相同,细细追究的话,其实一点也不同
他那时候年少,对那位寒烟姑娘大约也算不上当真喜欢,只是瞧她愈孤傲,便愈想把人认认真真弄到手,娶回去
至于往后是不是要长长久久下去,却也不是太清楚的
毕竟少年人,对一生长长短短尚没多少认识
如今十余年过去,他已不再是那个冲动好强的混小子,亦不再轻易动一辈子的念头,然而此刻将李牧看在眼中时他却忍不住想,与这人今后又当如何呢? 耳边却听李牧喃喃说出那句“指不定比你们都走得早
” “胡话
”段寻睨着那人敛笑的眉梢,说完便想到,不论谁先谁后,亦不论早有多早,眼下能与他相处一日,便是一日
一路驶回书斋,段寻先跳下车去,举头便见着门楣上那块匾
这匾两年前他就想赠给李牧,彼时捉弄他的意思多些,就想着瞧瞧这人知晓山阳二字的巧合后该是甚么反应
却不曾想到二人会变成今日情形,倒像是更加贴合那二字放在一处的寓意了
李牧在他身后下车来,见段寻抬头望那门匾,自己也就跟着看了两眼,看到竖写的山阳书斋二字时,忍不住一阵福至心灵的感触,便笑起来
二人沿着小石径走进偏院,院中寂悄悄的,只闻得见蝉鸣声
李牧拉着段寻拐进厨房,见老厨娘手掌着额头,正打瞌睡,便没叫醒她
他轻手轻脚打开蒸笼,从里头取出热蒸着的饭菜,递给段寻一些,自己端一些,与他一道走出去
第19章 卷十九 平常事 这之后段寻每日都来书斋这头吃晌午,李牧说他:“原本还能多存几文钱,被你吃也吃穷了
”嘴上这么说着,逢段寻散朝晚的日子,老厨娘照点将饭菜摆上桌,李牧却又不肯先吃,一定要等段寻回来
“先生多少吃一些垫垫,等段将军回来再一同吃罢?”刘老总担心错开了饭点对他身子不好,于是每每出言相劝
李牧嘴馋,到了晌午时分,看到香气腾腾的吃食也有些饿,便拿手拈起来吃一嘴过过瘾,完了十万分不舍地止住,对老厨娘说:“张嫂,还是把饭菜放回蒸笼热着罢,我再等等段寻
”说着自己先端上两盘菜,也不顾刘老搁他后头念念叨叨的,径自把已经出锅的吃食又放回蒸笼温好
久了段寻也说他:“太晚你就先吃,别等我
”他清楚李牧的作息,晓得他有睡晌午觉的习惯,平日里吃完午饭在院里书房溜达半个时辰就犯困,回屋躺下,能一直睡到太阳西斜时候才醒来
他夜里睡不踏实,听刘老说似乎是有梦魇的毛病,常常半夜醒来,不知道梦了甚么,就闷闷地不肯再睡了,这些时候就全指着下午睡一觉好好补补
如此一来,段寻散朝早时便还好,若是散得晚,路上再被其余事情稍加耽搁,回到书斋就很晚了,李牧等着他一同吃完晌午,便已是半个下午都过去的光景,哪里还有时间午间休憩
段寻便把这层道理讲给李牧听,言语间颇有几分他过去哄段煜的味道,不料李牧这货是个难哄的主儿,根本不吃他这套,笑嘻嘻地不是说:“看着你吃饭才香,这个把月都吃胖了,这不都是看你看出来的好胃口么”,就是耍流氓似地道:“那你晚上留下来罢,有美人在怀……” 段寻之前是没想到这人原来还这么贫,及时出言止住他:“我看你今夜是不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