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珍禽草木数不胜数,是中原一座有名的奇山
只是奇归奇,却已是遥远的故国山河,与现今的大梁无甚关联罢了
“自浏弼归来时,路遇远游的祁红山茶贩,便带了些苦刀锋回来尝鲜
” 李牧猛然想起这人不久前才从北面战场大胜归来,难怪会有这般珍稀茶草
目光从青石桌上移开,扫过院中假山,不多时便被那上面铺开晒着的画吸引过去,定睛看了几眼,方笑道:“将军喜欢书画么?” “闲来打发时间罢了
”段寻亦追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片刻后忽然转首道:“先生从这里看不清罢,要取下来看看吗?” 李牧愣住,说不清是因对面那人突如其来的提议,还是因他倏然轻快几多的语气,待他反应过来时,见段寻已起身迈步,箭步跃上山石,迅疾又堪堪落回平地,手中多了两幅水墨作的画
下人忙搬了画案过来,段寻便就着将画随意摊开
一幅城门飞雪,远处阴云压着暮色,近处营帐翻飞,战马引颈嘶鸣,几处柴火哔啵燃烧,看得出是战士行军图
另一幅却是青山古道,不知何处飘来的絮花漫天纷扬,极目处长河伴着仓鸟落霞,单单只有大好的景致,并不能分辨出画中人在何处
“这些都是……?” “都是北边的风光
” 大梁军攻打庆林时是个冬天,他们在城外扎营停驻,风雪压境,鹅毛大的雪落到城外荒野之上,不多时便积起厚厚一层
战士们在营中烧火取暖,捱过肃杀而漫长的寒冰天
“南都却是不会下这般大雪的,这么些年了,从未见过这里积雪覆地的模样
”话语中似是还有几分艳羡,段寻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又讲起另一幅景致的出处来
一下午过得飞快,闲谈中日影倾斜,天际烧出赤红云霞,眼看着暮色就要来了,李牧便谢过招待,告辞离开
这日晚间,王府的饭桌上却是多了道野菜,正是李牧带来的凉拌碧蒿
段寻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只觉鲜香脆嫩,别有一番奇妙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苦刀锋,原形其实是传说长在太行山的石瓜茶,古时候名“龙鳞”
但是因为我是个地理废,早忘了太行在哪里,也懒得去查,怕直接用石瓜茶会引起文章地理上的bug,所以改了茶名,又虚拟出一座山
不过祁红山虽是没有,祁红茶却是有的
然后关于春分的休沐,当然是不负责任的作者不负责任编的,后卷的寒食清明倒是真的有休沐
本文架空背景,而且作者废柴,最爱瞎写,就连此淮水都非彼淮水
考据党慎入
第4章 卷四 清明团 寒食将近,山阳书斋的厨娘开始张罗着做些青团糍糕类的点心,又取了地窖中的腌菜切细,和着腊肉丁蒸一锅焖饭,镇在窨井里,以便寒食这天不开灶火
节前最后一日开课,李牧趁休憩时间转回偏院,和刘会几人分拿了食盒,将青团和糯米糕取来分给学生们
嘴馋的当场就给吃了个干净,却也有颇具几分孝心的,问先生讨了纸帕包住,说是要带回去给家中父母品尝
山阳书斋说来也是奇
当中学生既有那达官显贵家的世公子,也有平民布衣,寒门子弟
李牧向来心善,但凡是诚心想来念书的,不论贫富,也不惧你交不交得起学钱,他都照收不误
也因此山阳书斋在南都城中颇有几分名声,都道那先生不仅学问好,更重要的是为人师表,心仁义重
只一点叫人遗憾得紧,那就是这位先生是个病秧子,更有传言说,先生那病是娘胎里落下的不足,治不好的,说他没有长寿命
实际上呢,李牧病是常病的,可也不耽误他严厉治学,常常是一把戒尺管得学生们战战兢兢,怕足了他;不过他这人秉性其实相当温和,除非是忤逆道德,行撒谎欺凌此般恶劣事,否则平时他都是温温和的样子,还时常叫厨房给学生们做间食打发馋虫,抑或带着众人出游踏青赏玩……因而学生们又喜极了他
说回正经
这日李牧给众学生分发过青团和糯米糕,将剩下的功课讲完,便提早下了学,放学生们回家过寒食清明去了
前阵子被他教训时还怀恨在心的段煜,不知怎的忽又转了心念,对他尊敬喜爱起来了
这日听李牧褒扬那些带点心回去给长辈的学生,便也有样学样将糯米糕拿纸帕包起来——没辙,青团是吃完了,也就只能拿剩下的糯米糕充充数
他小心翼翼一番动作,再抬头时却见先生早已回了坐席,根本没瞧见他这一片孝心,于是很有几分惆怅
话说段煜下学回到府中,急忙忙将糯米糕送去给姥爷品尝
彼时段寻和他大哥,也就是段煜这小子的亲爹正在段老爷子房中商议清明祭祀事宜,见他捧着一堆东西兴高采烈地进来,便一时停下话头
“先生今天给发了点心,煜儿心里想着姥爷,就没舍得吃,给姥爷带回来了
”说着蹭到段老爷子怀里,把纸帕揭开,露出里面碎得七零八落的糯米糕
段寻和他大哥见状,都是噗嗤一声笑起来
“煜儿心里只想着姥爷,就没想想小叔么?”段寻故意逗他
“嗯……”只见段煜微微皱眉,似是思虑了一番,就拿了块糯米糕跑到段寻跟前:“也想了小叔的
” 段寻就着侄儿的小手将糯米糕吃了,香糯清甜,味道甚好
“姥爷和小叔都有了,爹爹却没有么?”那头段煜他爹又打岔道
这下子段煜犯了难,摆出方才那一番思虑神色,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段老爷子跟前,又要伸手去掰糯米糕:“姥爷……分点给我爹吧?” 众人笑过,却也没当真要吃那糯米糕,最后还给他剩了好些,毕竟看段煜那直勾勾的眼色,也都知道他馋得紧
还要谈事情,段老爷子哄了哄他,便唤下人进来将小公子带走,哪料这小子刚被领出去没一会,又扑腾扑腾跑了回来
“小叔,等开课的时候小叔能否去跟先生讲,煜儿也把点心带回来了,煜儿也有孝心?” 段寻看着他,虽不知道自家侄儿又在闹哪出,但还是点点头,将事情应下了
大梁迁都南都二十年,起初只在皇宫内设宗庙祠堂祭祖,后来先帝薨,奉其遗诏将人葬于城北孝陵,自那时起才开始陵园祭祀
段王府与宫中那位本是同枝同源,祭祖自然是一齐的
寒食清明凡假七日,段寻只当头那日得闲,过后便去了陵园,于彼处停留两日,回来后又马不停蹄赶去军中,祭祀亡灵之余,还要走访亡故战友的亲眷父母,如此一直忙到清明假结束
这日段寻出门早朝,正遇见也要出门去学堂的段煜,儿童好吃好玩了几天,脸上竟肉了几分,颠颠儿地跑过来抱住他:“小叔下朝了可要记得去书斋,别忘了
” 段寻一愣,后才想起他说的是哪件事,心道自己还真就差点给忘了
这日早朝散得晚了些,段寻到山阳书斋时,只见院门洞开,学生早已走了个干净
他心下正道着糟糕,就见北堂门扉下走出一人来,那人手上抱着成堆的书籍,提步迈过门槛,也抬眼瞧见了他
出来那人正是李牧
十数日未见,段寻只觉他似乎又清瘦了,倒是气色红润了些,也不知是不是跟眼下天气有关
“将军是来接小公子的?”李牧抱着书立于原地,笑着与他搭话
隔了些天再听见这声音,段寻仍是觉着十分动听,他也跟着笑了笑,提步上前,一面将李牧手中的书籍匀过一大半,一面回话道:“那小子节前带了些先生发的糯米糕回去给他姥爷,非要让我来说一声,本想下朝过来顺道接他回去,还是晚了……这些书是要挪去何处?” 李牧听完这话,脸上笑意更深几分:“挪回偏院书房便是
” 两人一同将书放好,李牧想着他既是下朝便赶过来了,应当还未用过午饭,便留人吃晌午
仲春正午的日头已捎带了温度,落在人后颈耳边便有些烫,李牧还像往日那样,把桌子移到院中,蒸着日光吃饭
刘家父子和厨娘见了段寻,知道他身份尊贵,未敢与二人同桌用饭,院中一时只得他二人,口中食物平常却味美,四周静谧,清风尔雅
第5章 卷五 逍遥游 吃过晌午,段寻又与李牧在书房中打发了片刻,估摸着他差不离要午睡了,这才起身告辞
李牧将人送出门外,目送着段寻的车马渐次走远
午后长街寂静非常,日光打在路面上是亮而刺目
他又想起那日这人班师回朝,自己也是这样站在街边看他,只不过那时路边挤满了人,自己于拥挤踉跄中抬头,打眼便目见好一个风姿桀骜的青年
那景象与今日寂静相送的情形,倒像是隔了一轮转世那么远
这日段寻回到府上,甫一踏进院门,便听说段煜正和他爹置气,将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哭,连晌午都没吃
原是他们书斋几日后要出郊踏青,段煜头回经历这事,自然是想去得不得了
可他爹觉着他年岁还小,跟着别人出门不甚稳妥,便没允,这就让段煜气上了
段寻赶去时,老爷子和他大哥也在,统统被关在书房门外头,老爷子正好言哄着里头的人,他大哥站在一旁,脸上隐隐有几抹愠色
走过去的当口,正听见老爷子说道:“煜儿乖,姥爷准你去了,先出来将饭吃过,别饿着肚子
” “爹,你再这么宠着他,咱家该出逆子了
” “咱爹小时候不也这么宠我么,大哥看我长得和逆子像不像?”段寻走过去,在他哥肩上拍了拍
说话间书房门打开,段煜将信将疑地站在里头,目光落到自家爹爹身上,三两下又给吓得移开了
最终踏青这事儿还是依了他
原本他爹还想反对,段寻便道:“我陪他去吧,这样大哥总能放心了?”一句话将事情最终敲定下来
既是要跟着去,那便还是打声招呼的好
段寻隔日便修书一封,将这事的前因后果交待一番,让段煜带去了学堂
出游这日是个明媚的好天气
李牧叫刘会备了马车,倒不是拿来坐人,而是放物件的,里头有纸鸢,弹弓,九连环等玩具器物,另还有一把古琴
他又托相熟的吃食货郎挑上混沌担子一路同行,就算是给众人解决了吃食上的疑虑
从南都城的西门一路向西,步行几余里处有溪流浅滩
此时正当万物蓬勃生长的时节,溪水丰足,水草肥沃,岸边垂柳依依姿色,正是一幅翠绿清亮的浅夏乡图
在书屋里关惯了的孩童见了此般生动野景,顷刻就玩儿得忘了形状
段寻同李牧坐在稍高处的小丘上,看着孩子们玩耍,心中也跟着轻快不少
“段煜那小子宁肯不吃饭也要闹着来,现下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 “嗯?”李煜正看着高处的鸢尾,一时没听清段寻说什么,便咕哝了句:“你说甚么?”他是说完了才回味过来自己语气似乎随便了些,于是赶紧咳嗽了两声,想再找补一句
段寻难得见他窘迫,一时觉得十分有趣,想多看一会,却又怕他真的窘极,便将手搭上对方肩头,语气随意地道:“你也别跟我将军在下的客气了,你这头客气,我还得跟着叫一句先生,其实是便宜了你
” 他这话玩笑意味十足,按理说照李牧平日里的性子,也该回敬他一句才是
可眼下他却一怔,心中顿生出一种“今夕何夕”的错位感受来
李牧这头正不知道怎么回话,恰巧一群孩童开始玩弹弓打葫芦,过来拉他去做判官
李牧被三两儿童扯着衣袖,只好无奈站起来,转首对段寻道:“一起去吧?” 那葫芦是李牧准备的,方底圆身,搁在树桠枝头是将将能够立稳当
李牧拿石子儿在草茵上摆出条线,就当是众人打弓的立足点了
他动作刚完,便已有人迫不及待站在线跟前,等着要大秀一番“弓箭术”了
段寻在旁侧看着,只觉得当真好笑
李牧这条线摆得真是相当近,生怕谁打不中那葫芦似的
不过在这事儿上段寻还真就估摸错了,一个个都是书斋里坐久了的孩子,能不拿弹弓子儿往脚丫上打已经是不错,就别提打中树枝上那一小个葫芦了
好在孩童心性纯粹,倒也不是十分在意能不能将葫芦打下来,人接人地轮着顺序来,张张脸上都是期待模样
如此进行了几轮,倒是李牧先替他们着急起来,他见没人能打中,心下又恰好来了主意,便道:“你们可晓得这位段先生是做甚么的?” 忽听他提起自己,段寻却不觉得诧异,只是抄手立在一旁,静静看着李牧,脸上挂着抹轻微笑意
此时段煜正巧往这边来,听了这句,便大声玩笑道:“我小叔是射箭打老虎的!”这一句纯粹打胡乱说,段煜本想着自己胡言乱语,先生怕是又要瞪自己了,不料李牧听闻这话却是一笑,接着道:“嗯,那你小叔箭术可好?” 段煜低头想,既然小叔能封披旗将军,那射箭定是十分有准头的,如此一想便忍不住兴冲冲起来,抬头道:“好!” “我也听说你小叔弓箭了得,不如就请他教教咱们打弹弓如何?” 段煜懵了会,下一刻就蹦出几张高,兴高采烈一个劲地道好
其他人立时也跟着起哄,段寻便笑起来,也不知是给李牧闹笑的,还是给一群孩子闹笑的
微风和煦,吹得枝头叶片沙沙作响
只见齐人高的一枝树杈上立着个竹黄色的葫芦,芦身被风吹得有些颤,下一刻便见指尖大的一粒石子儿破风而来,咻地一声将葫芦弹飞落地
击中时那一声铿锵的碰撞声响清晰可闻,众孩童还不及反应,又听空中风破出声,紧接着那树上一粒殷红的果子就应声落了地
那果子与豌豆一般大小,一簇一簇结作堆状,众孩童不说,连李牧这时也有些惊住了——得是怎样的准头和力道,才能单独打中一粒,而又不将旁侧的果子连带着打落! 见过如此情状,一干孩童玩兴愈发浓了,纷纷上前围住段寻,赶着个儿地想要向这位“神弓手”讨些要诀,竟一时将正儿八经的先生冷落一旁
李牧便识趣地退回原先地方,席地躺下去,枕着双手打望天色流云
已是午后光景,煮混沌的货郎卸了挑子,又将煤火炉拿盖子盖了,就躺在不远处的草堆里打盹,鼾声不时传来
李牧便也不知不觉有些困了,稍不留意,竟沐着暖阳光芒午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两天休息 周一继续
第6章 卷六 阑夜谈 迷蒙间语笑声传来,似是有甚么东西爬过鼻头,又酥又痒,李牧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竟把自己打醒过来,入眼便见三五学生嬉皮笑脸围着自己,更有拿着狗尾巴草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
“哈哈醒了!先生醒了!” 见他醒转,孩童纷纷嬉闹跑开
李牧轻揉着双眼从地上坐起来,身上搭着的外袍顺势落下
他拾起来看,看清是段寻的那间湛清外衫
下方浅滩处闹声最甚,原是段寻领着众人在浅溪里抓蝌蚪,那货郎不知甚么时候午睡起了,也在那溪里头卖着力躬身捧水
阳光打在水面上,映出好一番波光粼粼的景象,那白光既炫且耀,叫人觉得刺目非常,李牧便移开目光,转而去注视溪中人
只见段寻的裤脚和袖口皆被高高挽起,长衫也叫他用束带缠着卷在腰上,他弯腰时青丝垂下来,便被随意咬在口中,空出的双手捧水动作,下手既快且准
真正在水中的其实只有段寻和货郎二人,众孩童只敢临溪边蹲着,不时拿手伸进溪流中抓一把
李牧走过去,见人人脚边都放着片弯叶子,里头乘着点水
每每段寻和那货郎抓住了蝌蚪,便给人放进叶子中
李牧心里头可怜那些小东西,便叮嘱众学生不得随意糟践生灵
其实何消他招呼,得了蝌蚪的孩童,人人都把叶子里那小东西当宝一样捧着,唯恐小蝌蚪去了逃了,李牧看过,便也不再多言
及至归去时,众孩童皆把蝌蚪放回溪中,只把叶子擦干攒在手心带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