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暝打开衣柜,在里面随便找了件月牙色的衣服穿上,就去了外面。
陈家大宅由前后二进主楼和东西厢房组成的一个四合院,正屋为三间二弄,其中中间楼下为通厅即所谓明堂,是主人公开活动的地方。意在“归来见天子,天子 坐明堂。”厢房各八间三弄,院内的廊前和楼上都四周相通,形成走马楼,可以不受风雨影响走到任何一屋。前进有三合院天井,天井略低于廊前的阶沿,后进是四 合院天井,北面还有一个小天井。从建筑的年代来看,这幢房子修建于清朝中期。
根据记忆中,陈家这脉发迹于清朝中期,祠堂里还供着老祖宗的牌位,那位祖宗是乾隆年间的进士,后来弃文经商累计了大量的财富,来祖宗之地修建了这里, 陈家除了这里的族宅,爷爷辈在上海还有一个兄弟,经营着一间酒楼,当年分家出去的。据说为了那次分家两家闹的很不开心,爷爷陈湬水不想分家,而二爷陈湬寐 坚决要分家,后来请了族里的老族长给陈家这脉分了家。现在爷爷陈湬水当了这脉的族长。只是她的这位爷爷极没有主见,一切都听奶奶的。除了二件事情,那就是 一不能得罪他母亲,住在侧院的曾祖母是他的逆鳞,爷爷陈湬水可是一个大孝子。第二件事情就是不能管他玩古玩,家里有每年的收成他要取三分之一“投资”在古 玩上面,为了这件事情,祖母年轻的时候也没有少找过他吵架,可是这么吵吵闹闹也戒不掉他的兴致,反而越来越入迷了,对于这位爷爷来说女人远不如他的古玩来 的可爱。
周芝芳作为陈家这脉的大少奶奶,住在了东厢的正房,二姨奶奶住在东厢的后宅院内,不过那位戏子三姨太近年来比较受到父亲陈云帆的喜爱,所以父亲为她去 求了祖母,将原本不住人的北院的小天井给了三姨太,还在那里搭建了一座戏台子,专门让这位姨奶奶闲闷的时候穿着戏服吼两嗓子。
陈初暝来到母亲正房的时候,里面正闹着凶,一位尖着嗓子的绿衣少女正甩着手,口沫横飞的说着。她的态度完全没有将当正房的周芝芳当做是这家主母。头上 明晃晃的绿珠花簪很是耀眼,陈初暝忽然记起来这是上月,周家从上海给她带来的一箱物品中的物件,三姨太陈锦莲说是见见上海的物件,然后就盘剥了好一些,这 支花簪就是其中之一,陈初暝很不舍得,她虽说不爱戴这些,可是给那种人当时的她觉得还不如送给春。那时的陈初暝可是对春一点警觉性也没有。
可是母亲做的人情她也不好说什么。没有想到那位三姨太却是拿着她们周家的东西去做了人情给了一个丫鬟。而那丫鬟还指着周芝芳骂。这真正的什么世道,什么人家?
“我们家小姐呀,那是嫁过来给人疼的,姑爷讨姨奶奶的时候可是当着全戏班子说了,只要我们姨奶奶看上的他都会给,现在呢?我们家姨奶奶可没有要陈家的 金山银山,我们姨奶奶只是听说正房这里有块养人的“脱胎”玉,这为了陈家的后代着想才来借的,正房大奶奶到现在还没有生养,这陈家总要有儿子来传宗接代的 吧!还是大奶奶这是要陈家断后?”
这位绿裳的小丫头说话口气极其厉害,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坐在正堂中央的周芝芳。陈初暝来的时候正见到母亲全身都被气的一抖一抖的,这是母亲动气的先兆。
“红子,怎么说话的?”温柔的吴言侬语响起。
今天的这位三姨太,梳着燕尾髻,头上左右分戴着两支粉彩梨花钗。随着她身形的摇曳,亮晃的钗上垂落的流苏也随她的身姿摇摆着。耳上,戴着翡翠绿珠,身着粉锦烫金滚花丝边锦缎旗袍,脖子上挂着硕大的南珠,她扭动着水蛇腰在周芝芳的右手位的位置站了起来。
006 解围
陈初暝没有看到她正面的脸,按照记忆中,这是一张粉面桃花,妩媚动人精细五官的脸。不过记忆归记忆,当陈初暝再次看清楚这位父亲三姨太的面容时,已经 没有了记忆当中的震撼,也许是属于灵魂另一半的周梦然的见识使然。以周梦然来自现代的见识,这样的女子不过是两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庸俗。精致的五官,粉 面桃花的脸蛋,不过是胭脂水粉所堆砌出来,妖娆的身段也要归功于这件旗袍,如果母亲愿意穿旗袍,相信身段不会被比下去。
保守守旧的母亲依旧穿着她的大红的代表正房太太正红颜色拓金边锦褂,琵琶扣。下身穿着锦绣罗缎绸料子的八幅裙。一双小脚藏在罗裙下,只露出微微的一点 绣面,绣面上繁复的花纹,密密麻麻就好像女人家的心思一般的细密。难怪后世描写女人,总是说古代的女人,精华都放在了脚上。因为全身上下只有脚是不引人瞩 目的地方。古代的女子就是这样内秀,即使是躲在绣楼里,也是不愿意让人见到一点自己美好的地方,表现太多了叫招摇。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民风已经逐渐开 放要女人多多表露出自我的年代,新时的社会,新的思想,普通的男人都喜欢看到女人们表现自我,别说还是有点家产,受过高等教育的父亲。
传统的女子对于现今社会的男子来说,那好比是一朵旧日的黄花。
所以她能想象即使父亲和母亲两人是自由恋爱,可是凭着母亲传统的守旧的相处模式就是再相爱的两人,时间久了就会乏善可陈,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何况父亲 这种**的性子。到现在为止才抬两个人进来,已经相当是给周家的面子了。因为她知道根据前世手札中记载,母亲死后,父亲更是三年抬了五房太太进门。而陈锦 莲因为有长子傍身听说倒没有吃过什么亏。
“大姐,我家红儿不会说话,请您见谅呀。不过相公引我进门前对我的承诺到是真的,那时呀,好多的富贾商人比相公条件好的比比皆是,都向奴家求亲,可是奴家就是看中意了相公,甚至不惜做他的三姨太。相信大姐对于小妹的这份心情是比任何人都有体会的。
我们既然都是相公的人,应该就处处为着相公着想,现在相公只得初姐儿和二姐生的小茵两个女儿,相公和大姐二姐年纪都不小了,我们可要为相公的子嗣着想,我向大姐来借胎玉,也是为了陈家的血脉着想。”
女子的背挺挺的,言语间,左一句陈家右一句陈家。就是把陈家当做借胎玉的由头。试问一个女子嫁到了夫家,不要说身心连姓都已经冠上夫家的了,何况是陪 嫁品?所以这位三姨太就是要用话把母亲给拿捏住了,一旦母亲没有办法反驳,传出去轻一点得一个不贤的名声,重一点,那就是谋害陈家子嗣的名声,要陈家断子 绝孙。这可是非常重的罪名。这罪名一担背负下来,周芝芳这辈子就完了,就算是轻一点的那个罪名下来,她这辈子也别想出门去了。
而今天在座上的除了母亲周芝芳,还有二姨太萧玫珠。相比三姨太的明艳和咄咄逼人,萧玫珠就低调的多,她一头乌黑云丝看上去密的一把抓不透,留着齐刘 海,简单的在脑后盘了一个元宝髻,一根掐丝珐琅簪子将头发固定装饰,没有化很浓的妆面,只是淡淡的上了一层细密的粉,嘴上淡淡的涂了点红。萧玫珠很有自知 之明,不管是在天生丽质的周芝芳面前,还是在年轻貌美又善于打扮的陈锦莲面前,她都毫无优势可言。她只是把自己整的看上去不那么狼狈那就行了。
她今天穿着一件浅紫色的罗幅裙褂,外面罩着一件小旗袄,领子高高的竖起,把二姨太的整个脖子拉长,让她整个人显得端庄得体。她脖子上也挂了一串珠子, 比三姨太的小的多,品相上也不如三姨太的那串浑圆饱满。此时的她仿佛把自己置身事外,只是低着头,自顾自的喝着茶,要么摆弄摆弄手中的娟帕。可是如果看仔 细了会发觉她眼中不经意间闪过的厌烦。
清亡十余载,嫡庶的观念没有了,而忠孝的观念依旧在,所以陈锦莲丫鬟所指派的这个罪名是周芝芳无论如何也不能背负。
“娘!”
周芝芳正要开口说话,陈初暝上前,打断了她。
“初,你好了?”
见到陈初暝,周芝芳喜笑颜开。她起身,在一众丫鬟的扶持下,挪动着她“三寸金莲”的步子,朝女儿走去。
周芝芳的脚其实算不上真正意义的三步金莲,小时候周家的老太太给她绑过,不过十岁的时候被周定邦亲自拆除裹脚布,虽然已经拆除了裹脚布,可是畸形已经避免不了,所以她的脚还是比一般人的脚来的小。
“母亲坐着,女儿过来。”陈初暝的骨子里头可是住着周梦然,所以她极其不愿意看到一个“举步维艰”的母亲这样的朝她走来。如果她还是原先的那位陈初 暝,只怕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任下人扶着母亲走到跟前,这样她才会有安全感,才会觉得自己是被母亲重视的,而不是像春所说,母亲只想有一个男孩儿,她眼中只 有父亲和想生男孩的执念,而没有自己。
亲手扶着母亲又坐回去,陈初暝向着周芝芳鞠了一躬。“母亲,孩儿让您担心了。”
“这孩子,我们是母女,你是娘的心头肉。是娘不好没有将你照顾好。”周芝芳眼泛泪光,真情流露的道。接着她又命下人搬了椅子过来,让陈初暝坐下。
陈初暝可以感觉到,周芝芳是关心自己的,只是母亲的骨子里还是太过于硬,而对父亲又太过于软弱,所以才导致了她失败的人生。周芝芳在自己那本手札中所 记不多,女书中关于眼前母亲的一切都是在前世的陈初暝那本所记。手札中提到母亲周芝芳屡次加害陈家骨肉,至使陈家差点绝后,后又发疯病,周家来人想要把母 亲接回周家,母亲拒绝,没有办法之下,陈家将她囚于高阁,以免伤人,后从高阁跳下,香消玉殒,时年三十五岁。
007 老祖宗
算算周芳芝离世的时间,刚好是陈初暝嫁去周家的时间。这说明了什么?
前世周芝芳的死,绝对是有着猫腻,就不知道是这陈宅中哪路的牛鬼神蛇下去的手?
“咳,咳咳!”陈锦莲重重的咳着,企图引起周芝芳的注意,而周芝芳这时巴不得不用面对她,当着没有听见,继续把目光关注在自己女儿身上。
“三姨娘,您这是怎么了?那天您撞女儿的时候可还是力气十足,可别这会儿得了风寒?母亲,三姨娘身体如此的差,可有为她请来大夫?如果三姨娘病了如何伺候好父亲?”陈初暝假意道。
“兰嬷嬷,快些去为锦莲请一个大夫来。”周芝芳眸光流转,哪有不明白女儿的道理,连忙吩咐下去。
“看什么病,我没有病,周芝芳你不要给我左言而有其他,今天你是非给我不可?”陈锦莲拿着手绢子一甩,指着周芝芳的鼻子道。
“还说是没有病,连自己什么身份都不知道了,我看三姨娘这病的呀可不轻。也不知道整个江甬有哪家的小妾会指着明媒正娶的正房,如此不分尊卑这样说话? 也是母亲性子好,不予你这种偏门抬进来的计较。不过母亲,您这样放任也是不行的,父亲再宠的无法无天,可如今这三姨娘怎么看都是得了臆想的症状,今天要母 亲的陪嫁,明天万一她指到母亲主母的位置,再或是指着主房奶奶的位置,去这样凶巴巴的讨要,那不真真成了整个江甬的笑话了吗?”
陈初暝的话一出,整个大厅全部笑做一团。有些不敢笑的也是极力的憋着。
主房奶奶的位置?那是什么意思?那可是乱仑。
陈初暝的话一出,立马情形扭转,她只把陈锦莲所讨要的“脱胎”玉换说成了周芝芳的陪嫁,这样也没有说错呀,这“脱胎”玉是周家的陪嫁。凭什么要给一个小妾?
“陈初暝,我撕烂你的嘴。”陈锦莲气的朝陈初暝扑了过去,她真的已经气的完全不顾形象。
“你来呀,快来呀,大家注意呀,我家的三姨娘得臆想了,她要奶奶让位呀!”陈初暝一路的狂奔,一路的喊,引得整个宅子鸡飞狗跳,而陈锦莲一路的追。
“你给我站住,我要撕烂你的嘴。”
“姨奶奶,您别去呀,那里是老祖宗的宅子!”陈锦莲入门一年,对各房不甚熟悉,可她身边的丫鬟已经把整个宅子的弯弯道道摸透了七八分,什么人可以冲撞,什么人要退让,这位叫红子的丫鬟了然于心,就因为这样,她看到陈初暝往那间院落跑去,吓得魂都没有了。
而陈锦莲此时整个又在气头上,早就忘记了丫鬟的警告。
在不经意间,陈初暝引着陈锦莲已经穿过了长廊到了边上的一座独立小院。她也没有办法,按照陈初暝小时候的印象,她也不敢在祖母面前放肆,这位祖母是出 了名的重男轻女,到时自己老爹往老太耳边一吹风,那罚的反而是她,而记忆中住在偏门小院中的老祖宗可不一样,这位是自己祖母的婆婆,很严肃的一个老人,女 书中记载有一次三姨太闹得过头了,连带父亲都被罚跪了祖祠一整个晚上,这样看来整个宅子,只有她还念着嫡长尊卑的观念,所以陈初暝毫不犹豫的就往这位祖宗 跟前跑了。
“都给我停下!”
严厉的声音一发出,陈初暝停下了脚步,看到了一个满头银丝面容严肃,穿着青花布衣六七十岁的老妇人。从她的穿着看应该是一位嬷嬷级的人物,应该是那位老妇人的陪嫁丫鬟,在女书中对这位的记载是一笔带过的,一辈子没有嫁人,伺候着老祖宗,绝对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