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琢还没说什么,小楼一听就呛了火,冲他喊:“你是谁?我们娘子跟前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他慢悠悠地不着急:“甭管我是谁啊,那不也是咱们栀兰阁的一员嘛。至少不和你似的,跟那位乌宝林扯什么咱们咱们,你又是哪个咱们里头的?”
这口才,把宝琢都说笑了,小楼憋着火直瞪他!
“姐姐别恼,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这张贱嘴哟。”他过瘾了,虚扇了自己一嘴巴子,转头没事儿人似的问宝琢,“奴婢就是来问问您,我那鹿弟弟还来不来?要不来,我就把床都占了啊。”
宝琢倚门坐着,闲扯着叶片儿看着他笑:“没想到你还挺关心他的。”
她还记得这个太监,当时派他照顾小鹿,想是相处这一个月处出感情来了。
对方一摊手,很无辜的样子:“这您就说错了,我就是生得太胖,这晚上一睡觉吧肉都往床下掉,能睡两张床最好。他不来倒正好了!”
“那只能委屈你了,他还要来的。”
“可惜了。”他砸吧砸吧嘴,总算晓得和宝琢行个礼再走。可要走时又停了停,回过身来:“奴婢刚刚说的也不都是虚话。”他冲她挤挤眯成缝的小眼睛,眼神是往小楼那儿飞的。
小楼又不是瞎!扬手作出一副要扇的架势,他一溜烟儿跑走了。
这人,宝琢眯了下眼,这要放在剧本里头,这么能给自己加戏,估计能活个几十场。
看来她这栀兰阁也是卧虎藏龙呢。
“娘子莫理会他装神弄鬼!”小楼还恨恨地瞪着那内侍消失的方向。
宝琢侧眼看她:“究竟是他装神弄鬼,还是你心中有鬼?”
小楼吃惊地回看过来。
宝琢整理了一下思绪,这件事,其实早该处理了。她问对方,“小楼,我们相识有多久了?”
在原主的记忆中,出现最多次的自然不是她所执着的皇帝陛下,而是眼前的伙伴。就像任何一个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抱怨训练,一起分享美食,一起忍受伤痛,一起品尝欢笑。这份记忆也影响了她,让她放松了对小楼的警惕。
可谁能想到认知中天真单纯的少女,会做出背叛的举动?
“……十三年了。”小楼喃喃地答。
她听见了,轻声问:“十三年了,有这么久这么长的时间。可是我们进宫还不到一年,你就出卖了我,是为什么?”
“我没有出卖你……”
她猛地抬头与宝琢对视,须臾,像是懂得了宝琢的意思,情绪激动的反驳,“我没有出卖你!是你,是你忘了我们的使命!”
宝琢一怔。
“进宫不到一年,你就忘了乌石兰这个姓不属于你吗?这是王室赐给你的,是为了让你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可是你忘了,你以为自己真的是尊贵的小公主,你沉醉在大玄皇帝的甜言蜜语里,都忘了自己是谁!”她捏紧了拳头,盯着宝琢不放,“大公主是为了王室,为了乌戎!大玄皇帝发现了她在做的事,想要惩治她。如果不是你迷昏了头,不该是我来做,你自己就该站出来,为大公主挡下这一劫!”
宝琢沉默,她见状也缓了语气,仿佛是诱劝:“阿琢,我们的命从宣誓效忠王室的那一刻起就不属于自己了。比起你,大公主对于乌戎人而言要重要得多,你应该懂得分辨。”
听到这里,宝琢终于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
她刚来的时候,就曾被小楼反复的提醒过关于乌戎王室、关于民族使命,后来她见自己不爱听,渐渐就不提了。可是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小楼对王室的忠诚和对民族的热爱,即使她不赞同,也无法置喙。
她本以为是小楼经受不住诱惑产生的背叛,她觉得愤怒,又为两人曾经的友情感到可惜,不知如何处置她才好。可现在才知道这是认知上的差异,最简单,也最不可能改变。
“那你就可以欺瞒我,置我的性命于不顾?”
小楼握了一下拳头,“……没有什么比我们的使命更重要。”
宝琢看着她,最终轻声说:“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尊重你。”
*
凡事都有个结果,就像小楼被她借口关心禁足的姐姐为由,送去了大公主身边。而牡丹宴的那桩事迟早也要了结。
当日,丽淑妃就派人来传话,让她去一趟朝华殿。
依照她现在的声势,若想推了倒也简单,不过一直在屋子里坐等小鹿的消息也不是事,于是她拍拍裙子就跟着人去了。
丽淑妃阵仗摆得十足十,一屋子低位高位的御妻,娇美的、清新的、妩媚的,皆是满头珠翠,光彩照人。等她腿一迈走进来,立刻莺莺呖呖地冲她说话:“这请安,乌美人可是来迟了。”
“你啊叫错了,还不快改口,人家现在可是乌婕妤了。”
“哟,那原先的乌婕妤岂不是也高升了?”
“哪儿呢,人家虽说是姊妹,却是同源不同心,那个可是一朝被打连降三级,全拜她亲妹妹所赐呢。”
娇声笑语在耳畔边交错着,时远时近,让宝琢产生了来到盘丝洞的幻觉。
她弯身从案几上捡了一块儿玫瑰酥,咬了两口吃得挺香,“正好我早膳还没用,就不客气了。”见众人都停下来看着她,她眨眨眼颇为无辜。
“姐姐们继续呀,这戏唱的不错。”
众人顿时恼怒,刚要回嘴,那头丽淑妃终于发了话:“好了好了,玩笑开两三句就罢了,不要伤了和气。”
她们齐声应是。
宝琢心想,这段儿倒和电视剧里演得不差了。既借别人的软刀子给了下马威,又显示出自己出色的御下能力,不错,有参考价值。
丽淑妃面上倒和气,还让宫人特地给她上了茶。那茶回味悠长,她不禁多喝了两口。
待她就茶吃完了玫瑰酥,她方开口,依旧是惯有的一点温糯慢性子的风格,“今日让你来呢,是为了牡丹宴的事。我也知道这事起先是宫人怠慢了你,但你的人却做得过分了,让我不得不敲打你。”
她眼一抬,止住了宝琢的话:“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宝琢顿时蹙起眉。
什么?
“牡丹宴何其重要,因他一人,几乎毁了整场宴席,这罪责他一个小太监能背得了?即使是你也背不了。”丽淑妃叹了口气,“终还是要我来背。”
这话一压下来,宝琢轻笑,她还非得给对方道个歉或者道个谢才行了。
换做平时,示弱就示弱了,自己和她们计较也没意思。可这次却不行,她道了歉,低了头,谁还会探究小鹿作出这种举动是为什么,背后的动机何在?丽淑妃说是自己背责,至多不过罚俸贬斥了事,小内侍犯了这么大的过错,却是要以命相抵了!
“您说这是陛下的意思?”她视线直直地望向对方,把话挑了个明白,“陛下认为牡丹宴的差错,大部分的错在我身边的一个小内侍,我是御下不严,您呢纯属是被我牵连的。陛下可是这么说的?”
丽淑妃颇是恼怒,“你这是在质问我?”
“不敢。”她微笑,欲继续说,“我……”
“这确实是朕的意思。”
皇帝不知何时站在殿外,端肃着冷漠的面容,不知看了多久。此时他长腿一迈走进来,那围了一圈儿的御妻立刻惊喜地下跪问安。
他道:“宫人固然有责,但凡是重大场合必有疏漏,众人无不是以大化小、不了了之。他化小为大,实在过于凶戾。”
跪了一屋子的人,宝琢却站在那里不动,像是没想到昨天才温存过的人,今天就翻了脸。这么说也不对,昨天晚上他就莫名其妙翻脸了!
“此事因我而起,他只是忠心护主。陛下要怪罪,当然要先怪我才对。”
见到有人敢与陛下顶撞,旁的女人们立时噤若寒蝉。
皇帝皱眉:“朕不是在与你商榷,此人的性子本就不适合留在你身边,这是为你考虑。”
她冷哼:“难道一开始不是陛下答应了我将他留在栀兰阁的吗?”
他闻言微怔,如鹰隼般地眸光盯住了她:“是吗?”
“——那就更不能留了。”
他淡淡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宝琢:(控诉)你当着别人的面不给我好脸!
宗政:(盯着佛珠)
宝琢:(控诉)你喜欢的是丽淑妃!?
宗政:(盯着佛珠)
宝琢:你你你、你气死我了!
宗政:(终于开口)你把这串佛珠扔了。
宝琢:?
宗政:(轻声)你把它扔了,我就再也不惹你生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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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基于正文陛下bad bad,特地先给小天使们看一眼他温柔的样子,好让你们不要轻易放弃他!
☆、32|巧
朝华殿里的人都散去后,丽淑妃留皇帝多坐了一会儿。
期间,她虽起了不少话头,却不见他有兴致,殿中终是渐渐沉默下来。待他要走时,丽淑妃替他整了整衣裳,温柔地道:“陛下如是挂心乌婕妤,去栀兰阁看看她也好。毕竟女孩儿家脸皮薄,您当众斥责她,她心里的坎儿怎么过得去。”
皇帝冷如冰珠的眼眸直视她,却不见她有任何矫饰的痕迹,语气放缓:“朕知道了。”
丽淑妃待送走了他,就支着引枕眼神发怔。她贴身的婢女簪雪吩咐人将茶点撤去,自己取了美人捶,席地坐在榻边一边为她捶腿,一边与她闲话。
“陛下虽宠了乌婕妤一些时日,却更袒护您呢,您还有什么可难受的?”
“我亦不知,只是心里仍空落落的。”丽淑妃垂了眸,“往常我若留陛下,与他有好些话可以说,可今次,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像是不曾听入耳中,兀自想自己的事。这会儿他走了,谁又知道是不是像上回那般,前脚离了朝华殿,后脚就去了那个栀兰阁呢。”
簪雪一笑:“娘子可真是,不就是您把陛下劝过去的么?”
“话虽如此……”
她倒宁愿陛下没有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去做,即使计划不成功,她也是高兴的。
这么一想,丽淑妃忽而坐起来,略有紧张地问:“你说,这事能成吗?”
簪雪手上一顿,又不紧不慢地继续捶着,“有什么不能的?奴婢能让她把守宫砂袒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就能让它变没了。说起来,那件事还多亏了原先的那位乌婕妤呢,若不是她把消息送到我们手里,我们哪儿知这位竟还未能与陛下成事。”
“没成事陛下已待她这般上心,若成了——”丽淑妃攥紧手里的帕子。
“所以奴婢才要先行帮娘子筹划呀。您就放心吧,前朝就有这样的例子,宇文晏的宸妃受宠时风头无限,因被诬与人私通,立即跌到了泥尘里。后来虽查明了真相,都已是他孙辈儿的事了,死后荣光,哪比得上生前的享受?”她停下手看了丽淑妃一眼,笑了,“原先奴婢还担心陛下会大发雷霆,今日一看,陛下的心还在您这里呢,想是不会为一个与侍卫鬼混的女人大费周章了。”
这话很是妥帖,丽淑妃也跟着笑了:“我自是相信你的安排。”
簪雪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说到此处,她瞄了一眼丽淑妃:“事情若成,山薇这颗棋不如废了?”
“这怎么成!”丽淑妃立即反对,“她的本事不比你差,这回她虽没起到什么作用,往后总有用处。”
簪雪循循善诱:“山薇这个人不好驯服。您看,我们俩一同被分出来,奴婢一眼便知娘子是位贵人,忠心为您做事,可她呢?心不甘情不愿被分到了您这,总不把您说得话当回事。您安排她去监视乌石兰玉珊,她竟是自己做主去跟了乌石兰宝琢。奴婢是怕她有二心。”
丽淑妃皱眉半晌,摇头道:“不是拿住了她家人的把柄吗,她不敢。你不必说了,先留着罢。”
*
通往栀兰阁的小径,有一侍卫打扮的人额上出汗,微微打哆嗦,与正在吩咐他事宜的内侍请示:“公公,这、这我能不能反悔,我不敢啊!”
内侍啐了他一口,“瞧你这点儿出息!倘是公公我还留着那玩意儿,还有你这小子什么事?”
“那可是陛下的宠妃,我我我……”
“瞎说什么!我们淑妃娘子才是陛下的心尖尖上的人,她一个蛮夷算什么宠妃?要不是看你小子长得俊,话编起来好圆乎,谁要挑你这么个软蛋!”
男人一听“软蛋”这个词,立刻就瞪起了眼:“谁说的!不就是干一个女人吗,我还怕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