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人等在村口,面面相觑。
蔡威凝重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部队的都来了,而且看这架势,还来了不少人。”
兰溪戎往村子里看了看,“不清楚,不过我猜,是晏明修弄来的。”
周翔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当他一站在村子口,想着里面也许就放着他的身体,他的心情就跟在油锅上煎一样难熬,他实在害怕看到“自己”腐烂走样或白骨累累的身体,可是他又必须去看一看,哪怕仅仅是为了跟他的身体告别。
也让他能够彻底的死心。
世界上没有人任何人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那个当兵的带着一个白胖的人出来了。
蔡威一眼认出这是当年那个剧组的一个负责人,姓薛。他们公司的老板派了他来处理这件事,发现尸体后,后续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处理,比如给周翔的赔偿,还比如那套一百多万的器材,蔡威听说因为没见到器材,保险公司到现在还在跟他们扯皮。
“薛哥。”蔡威走过去跟他握了握手。
薛哥满脸通红,好像刚跟人吵过架似的,气喘吁吁的,“啊,你们来了,我现在低啊你们进去……咦?你带这么多人干什么?我就给你准备了一间房间。”
蔡威道:“溪戎也是阿翔的朋友,非要过来一起看看,这个是我公司的,我们老板让他跟来,帮我处理些事情。”
薛哥带着他们进了村子,但是却是绕着道进去的,而且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碰上什么人,他低声道:“尽量别让人看着,这事儿乱着呢。”
“怎么回事儿?”
“进屋我再跟你说。哎,老蔡,你说你带着俩人来,我真安排不开,就这一个农户的床位,都是我争取半天才弄来的,这里边全让部队的给占了,你们那俩人,我真没办法,只能睡地上了。”
兰溪戎道:“没关系,地上就地上吧。”
薛哥不好意思地说,“兰先生,不好意思啊,委屈你们一下,你们先去休息吧。”
“不碍事。”
周翔心急如焚,整个人就跟要爆炸似的,根本没法这么心平气和地去休息,他急道:“薛哥,我们什么时候……”
蔡威一把拉住他,失意他闭嘴。
薛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蔡威道:“薛哥,我们什么时候能看看阿翔?我们来这里就是要确认那是不是阿翔的。”
“哎,不用确认了,DNA比对结果都出来了,就是他。”
周翔脑子嗡地一响。他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以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他能强撑着接受,可是听到这个确定的答案,他还是觉得眼前发黑。
兰溪戎细心地扶住了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
蔡威沉声道:“怎么会这么快?”
“进来进来,进来说。”薛哥把他们拽进给蔡威准备的房间。
蔡威急道:“怎么会这么快呢?发现尸……身体也不过才三天,就算马上运出来,也得花去将近两天,这里医疗条件那么差,光把采样送出去,比对完,再送回来,最快也得两三天吧,怎么可能现在就出来了。”
薛哥压低声音道:“晏家直接带了医生和仪器来,你以为这里十多个当兵的是怎么来的。
尽管他声音很低,但三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周翔脱口而出,“他想干什么?”
薛哥皱了皱眉,心想这人是谁啊,蔡威都没开口,他凑合什么。
蔡威转头警告地看了周翔一眼,他道:“薛哥,你别介意,我这个助理性子有点儿急。晏明修已经到了吗?”
“两天前就到了,比我还早。”
“那他现在……阿翔现在,都怎么个状况?”
薛哥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麻烦大着呢,我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不只晏明修来了,他那个哥哥都来了。”
蔡威惊讶地看着他。
薛哥刚想开口,似乎觉得有些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儿说,便道:“老蔡,咱们去我屋说吧,让他们休息休息。”
蔡威没办法,只好跟着薛哥出去了。
剩下兰溪戎和周翔坐在农户家简陋的床上,依然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按照薛哥的说话,以及他们亲眼看到的情况,这个村子显然已经被晏家控制了,这事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周翔实在坐不住了,“我要去看看。”
兰溪戎抓住了他,“翔哥,村子里到处都是晏明修带来的人,你就是想看你也看不到。你坐下吧,看薛哥能不能想想办法。 ”
周翔的表情有些扭曲,“我实在等不了了,我必须马上看看,我……溪戎,你不明白,那是我的……那是我的身体,妈的,怎么能有这么扯淡的事情,再不做点儿什么我真要崩溃了。”
兰溪戎看着他明显不太正常的神情,尽管他不能体会,但是他多少能理解周翔的感受,他无奈道:“好吧,我陪你去,现在天也黑了,看能不能偷偷混进去。”
“不,我自己去,两个人行动更容易被发现,尤其你这张脸,很多人还认识,如果什么事情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有影响,我自己去就行了。”
兰溪戎站起身,“翔哥,我不能让你一个……”
周翔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会了床上,“你现在帮不上我什么,拜托了,在这儿等我,我自己去看看,我必须去看看。”
兰溪戎知道周翔说得对,目前的情形太诡异了,他在这里等着,如果周翔没回来,他还能找蔡威和薛哥帮帮忙。
周翔抹了把脸,使劲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找回一丝镇定,然后闪身出了屋。
这个小村子太偏,甚至没有配备通电系统,全村用电都由一个发电机供应,到了晚上九点多基本人都睡了,村子里特别暗,两米之外几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周翔摸黑在村子里穿梭,村子只有二十多户,非常小,大部分人都睡了,他一路上几乎没碰到什么人,只是偶尔有当兵的走来走去。到了村尾,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有人站岗的农户,那栋农户里同样没有灯光,但是旁边的农户却亮着灯,不时有人从里面进出。
周翔的心狂跳了起来。他的身体,恐怕就放在那两个农户家的其中一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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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翔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进去,门口站着好几个人,他根本绕不过去。
他看得出来,那个薛哥在这里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等着他想办法根本没用,再说,他也根本等不了了。
他急于要去看看自己,还有,他想知道晏家两兄弟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弄了这么多人来。他活着的时候,从未感觉到晏明修曾有半点重视他,死了反而受到这种待遇,未免可笑。
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直接走进去,索性他是不可能避过这么多人进去的,干脆去试试。
于是他走出阴影,直接往那个亮灯的农房走去。
还没靠近,一个当兵的就过来了,“有什么事?”
周翔拼命按耐着急迫的心情,“我找晏明修。”
那当兵的愣了愣,神情骤然变冷,戒备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的……朋友。”
另一个人听到他们的对话,转身进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从屋里出来了,周翔接着昏暗的光线一看,是晏明绪。
晏明绪只看了他一眼,就低声说,“让他进来。”
周翔跟着晏明绪进了屋。
屋里光线亮了很多,晏明绪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浓重的黑眼圈、疲惫的神情,就好像经历了什么折磨一样,整个人都不太有精神,他用眼睛扫了周翔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跟着蔡威一起来的,蔡威是……是周翔的朋友,是来认……人的。”
“没什么可认的,人都死了三年了,你觉得还剩下什么?不过是骨头罢了。”
周翔的心脏瞬间被揪紧了。晏明绪说得不是随便什么人,不是路边的一条狗,那是他,那是他周翔啊。
晏明绪并没有察觉周翔的变化,他似乎怨气很重,沉声道:“都这样了,那小子还……真他妈的不让人省心。”
周翔难受地捂着胸口蹲了下来,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他脸色惨白,几乎找不到半点血色,“骨头……只剩下骨头了……”
“不然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你怎么了?”晏明绪一晃神,就见周翔很不对劲儿了。
周翔抬起苍白的脸,“晏先生,我能看看吗?”
“看什么?”
“周翔的……尸体。”他勉强说出了这两个字,那一瞬间,他终于在心里承认,他这个人,真的彻彻底底被抹杀了。
“你为什么要见?你是他什么人?”
周翔回答不出,他如何能说,他就是那具身体的主人。仅仅隔了几米之遥,他却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看一看,看最后一面。
周翔已经被巨大的悲伤冲昏了头,他坚持道:“我求你了,让我看一看吧。”
晏明绪深深皱起眉,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周翔。
周翔急道:“不是,不是我,是让威哥,威哥一定要见的。”
“不可能,你们都见不了。”
周翔眼中染上一丝疯狂,“为什么?”
晏明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弟弟就在那个房间里,他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也不肯出来,别说你,就是我也不能进去。”
周翔僵硬地看着他,“什么?”
晏明绪轻叹一声,“出了这个门,我刚才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我之所以守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如果你敢让别人知道,那后果你承担不起。”
“他、他为什么?”
“为什么?”晏明绪冷笑一声,“他是个疯子。”
“他、他和周翔的……周翔的……”
“没错,从来到这里就那样,不吃饭,不出门,不发出声音,就呆在屋子里。”晏明绪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我准备再等一天,如果他还那个样子,我会强行把他带回北京。”
周翔震惊得无以复加。
晏明修为什么要守着他的尸骨?他为什么?他凭什么?
周翔脑子里嗡嗡直响,完全无法消化这个信息。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飞快地划过,晏明修的热情和无情,他都体会过,但他从未觉得自己在晏明修心上占据过位置,晏明修的心,装得满满的都是汪雨冬,几乎不会有他的位置。
可是现在晏明修那些反常的表现是为了什么?内疚?仅仅是内疚吗?
周翔从地上爬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说,“我去见见他。”
晏明绪看了他一眼,疲惫地说,“你可以试试,如果你能让他开口说话,或者把他弄出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周翔颤声道:“让我进去。”
晏明绪领着他出了屋,送他到隔壁屋前,并递给他一个手电筒,“进屋自己找灯吧,都靠着门。”
周翔打开门,捏着手电筒的手立刻出了一层汗,湿湿滑滑的,那种冰凉的感觉自他踏入屋子开始,就一直摆脱不了。
屋子里很暗,地面是那种坑坑洼洼的泥地,一进屋迎面就是一个黑乎乎的灶台,周翔顺着灶台往里走,手电所照到的每一处都阴森吓人。可他并不感到害怕,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伤感,他已经没有力气害怕,
他摸到了厨房的灯的拉绳,厨房一下子亮了起来。周翔扔下手电,往里屋拐去,透过隐约的灯光,他能看到屋里床上躺着什么东西。
周翔的心抽了起来,他几大步垮了过去,拉开了卧室的灯,屋子很小,所有东西一目了然,包括床上盖着白布的尸骨,还有坐在地上的人。
周翔腿一软,几乎跪在地上。
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忌歪坐在墙角,不知道死活的晏明修,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床上那一具处理过的尸骨。晏明绪说的每次,没什么可看的,当人褪去了皮囊血肉,露出来的,无一例外是森森白骨,哪怕是曾经最熟悉的自己,变成这幅模样,又谈何认出?
周翔的眼泪唰得流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会被晏明修发现,他几乎什么都忘了,他就知道那堆骨头是他曾经健康的身体,曾经鲜活的生命,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什么事,是比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更残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