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在嘶吼中被拖去了刑场,教堂前的战俘也被清理干净。
皇子殿下像五百年没洗过手一样,用手帕仔细撸着修长的指尖,垂眸下令,必须严查那几个战俘怎么会脱离监管区。
士兵被遣散,小巷恢复宁静。
姜允站在教堂门口的阶梯边,一手扶着栏杆。
洛戈站在几步外,转过身,笔管条直的挺拔身形,微敛的桃花浅瞳,散发着危险的攻击性,又透着股难以捉摸的优雅,让身后一片金色的阳光都黯然失色。
姜允下意识后退一步,轻声询问:“殿下……您没伤着吧?”
洛戈步步走进,浅瞳直直注视他:“你真的是大楚军师?怎么连自己的士兵都害怕。”
姜允:“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混球殿下鄙夷至极的对他翻了个白眼。
“殿下!”姜允握紧双拳,捍卫自尊:“军师本就不是靠腿脚功夫取胜的,而是靠排兵布阵的技巧!”
沉默。
洛戈没绷住:“噗……”
姜允:“……”
笑什么笑啊啊啊啊!
楚军冲进埋伏,是因为受帝星左右!又不是他的战略性失误!
“殿下!”姜允忍无可忍使出必杀技:“您若是看不起我,大可另寻高人替公主治疗!”
洛戈刚好走到他跟前,收起笑意,居高临下冷声问他:“你在威胁我?”
“也……也不是……”姜允低头不敢直视他,期期艾艾的解释:“罪俘怕自己才疏学浅,耽误了公主的……”
话音未落,眼前颀长的身影陡然一晃,俯身朝他靠过来!
姜允抬起头,瞳孔骤缩——
有暖风划过耳畔的声音,洛戈已经俯头靠在他左肩。
两人像是拥抱的姿势,却隔着一寸的距离,紧密又疏离。
他鼻尖萦绕着洛戈脖颈间淡淡的体味,像是香草混合甜奶味,稚气未退的气息。
姜允一颗心像被人紧紧攥住,想躲开,身体却僵直着,一动也动不了。
喉咙里艰难的发出嗓音,听起来都不像自己:“殿……殿下?您……干什么?”
“别动。”
时间被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洛戈终于直起身,歪着脑袋,居高临下注视他,像个桀骜不驯的坏少年——
“不许再让别人拿走我给你的赏赐,听见了么?胆小鬼。”
姜允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三遍,才迟钝的理解了洛戈殿下的意思。
于是,他木讷的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端端正正挂着那块小怀表,反射出暖黄耀目的阳光。
怀表光滑的边缘上,倒映出他涨的通红的脸。
洛戈刚刚是在给他戴怀表。
停滞的心脏终于复苏,脱缰野马似得撞击着胸膛。
姜允抬头看向眼前的混球殿下,神色显得很委屈:“我可以自己戴的……”
谁让你抱我了!
洛戈皱了皱鼻翼,一脸不屑的侧身绕过他,迈步走上阶梯。
姜允后仰靠在扶手上,身子还抑制不住的颤抖。
胸口压抑着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鼻尖还萦绕着那股甜甜的体味,让他莫名的畏惧,又沉醉。
耳边听见咔哒一声,教堂的门栓被打开。
赛拉公主急切的嗓音传出来:“真的有只鸟!哥你快看呐!抓住它!抓住它!”
姜允回过神,深呼吸两口,转身跟上台阶。
屋里传来一阵扑腾声,还有赛拉的质问——
“哥哥刚刚跟人打架了!”
“没有。”
“我都听见了!回去要告诉母后!”
“你听错了。”
“不可能!我要告诉母后!”
“算了算了抓什么鸟,回去吧。”
“抓的!要抓的!”
“那你还要告状么?”
“不告了!”
姜允:“……”
您这么欺负妹妹不怕天打雷劈吗殿下!
第①⑦章
赵四被处决的事很快在十二营传开,说是大快人心都不为过。
私下里,很多人猜测,是军师姜允除掉了赵四。
是以,姜允在营中的威望陡增,甚至有人主动“拜山头”,把从前孝敬赵四的钱呈敬给姜允。
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姜允不想做下一个赵四,所以全部婉拒了。
峰子如今看他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敬仰来概括了,“军师,赵四是您干掉的吧!”
姜允:“不要胡言乱语。”
峰子眉飞色舞的冲他抖眉毛:“明白!军师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姜允:“……”
赵四在十二营还有余党,树倒猢狲散,这帮人,有想投靠姜允被拒之门外的,也有满腔怨恨无处发泄的。
那几个对赵四忠心的手下,私下里筹划要给克里斯中尉告密。
赵四一死,也算是断了中尉的一条小财路,他如何能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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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的午后,姜允接到通知,匆忙跟着士兵走出营地劳作区。
以为是洛戈召见他去城堡,刚踏出营地,就瞧见一身笔挺军装的男人,背身立在铁栅栏门口。
“安德烈上校?”姜允快步上前。
安德烈转过身,彬彬有礼的摘下军帽,捧在臂弯里,昂首挺胸直视姜允:“好久不见。”
姜允嗤笑一声:“上星期在城堡里刚见过的。”
“那可不算。”安德烈嘴角扬起笑,一本正经的开口:“我想邀请你,参加今晚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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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允头一次以男装打扮走进二楼的宴会厅。
安德烈大概是受够了每场宴会,都过得跟失孤老人似得凄惨又寂寥,所以特地邀请他作陪。
姜允跟随安德烈,漫步走入二楼拱形的露天阳台,找了个清静的角落靠着。
此处视野辽阔,抬头是漫天的繁星,低头是迷宫一样鳞次栉比的战俘营区。
城堡的灯火独亮,从整片集中营切割出一小片白昼般耀目的美景。
“你看起来不太自在。”安德烈看着姜允,目光温驯又敏感。
姜允抿嘴笑了笑:“因为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安德烈嘴角弯了弯,灰绿色的眼睛黯淡下去,像光泽柔和的翡翠,“我也不属于这里。”
姜允疑惑的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安德烈神色有些失落:“这是一场庆功宴,军队又斩获了一批战俘,其中没有我半分的功劳。”
姜允没说话,依旧沉默看着他。
这让安德烈有些局促,抓耳挠腮的自嘲:“你知道,我不适合……”
“我知道。”姜允立即接过话头,替他抹除尴尬:“安德烈,世界上有很多种才能,你不可能样样精通。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听你念诵过自己作的诗,那才是你的才能所在。”
安德烈显得有些羞涩,垂眸憨笑了两声:“让你见笑了。”
“这不是恭维。”姜允认真的看着他:“你说过你厌恶杀戮,那为什么要坚持留在集中营呢?以你的家世,你该不是必须参战的。”
如果安德烈是帝星,当然最好能兵不血刃的劝他回去伊尔萨,永不参战。
姜允这话倒也不都是假话,安德烈性格善良温顺,确实不适合从军。
“我懂你的意思。”安德烈神色落寞的低下头:“可我没得选择,我的家族,世代都必须伴随储君左右,洛戈殿下去哪里,我就必须在哪里。”
姜允睁大眼睛:“为什么?”
安德烈抬头看向天空:“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原由,似乎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我的父亲一生陪伴在伊尔菲斯十八世身边,在我六岁时,父亲告诉我,我的主人诞生了,必须即日入宫,终生陪伴在小殿下左右。
我的主人就是洛戈殿下——未来的伊尔菲斯十九世,这似乎是我们家族独享的荣耀。”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姜允脑中一闪而过,他接着询问:“你自幼跟随皇子殿下一起长大?”
安德烈点点头。
姜允:“可你似乎十分敬畏他。”
“是的,我不希望让殿下失望。”安德烈叹了口气:“可我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就一直在让他失望,空占着军衔,却从未立过一次军功。”
一个念头忽然冲进姜允脑海中,使得他反应变得迟钝。
安德烈自顾自继续抱怨:“或许,现在陪伴在殿下身边的女人,都比我对殿下重要许多。”
闻言,姜允混乱的思绪像是被一榔头猛地砸了出去,他陡然回过神,诧异的看向安德烈:“什么女人?”
安德烈落寞的回答:“是那些将领们今日带回来的姑娘,他们挑选了其中一个,当作惊喜,送去了洛戈殿下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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