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七月被掩盖的,只是某些记忆与思想,并不至于湮没他孩童的心性。亲近与自己最接近的、相处的最久的人,是他的本能反应。何况白衣人为了得到自己所想,对他更是百般迁就与纵容。左右将来是自己要用的东西,自然要是最好的对待,不是吗?
孩童一日日长大,对白衣人的依赖也越发的重,终于有一天,时机差不多了,白衣人带着他去了一个他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平地上的草皮被人揭去,露出下面的金属门扇,在一阵机关启动的响声过来,一条长长的楼梯便铺了开去。
拽着白衣人的衣袖,明明是才到腰际的孩子,跟随起来却毫不费力、如履平地。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陌七月的身手,白衣人越看便越是满意,眼中难得地燃起了喜悦的色彩。
“这是什么?”孩童特有的清脆声音在地下回荡,眼神清澈透亮地望着白衣人,尽管是对不解的事情发出提问,却丝毫没有疑惑之感。
“药人。”白衣人不带丝毫感情地回答。
“药人?用来治病的人吗?吃的吗?”陌七月眨眨眼,把自己所想到的事情直溜溜地说了出来。
“你倒是说的很贴切。”白衣人语带愉悦,“不过本座并不嗜好人肉。”
“人肉是什么味道的?”陌七月好奇了。
“小七想尝尝吗?”白衣人看着陌七月,轻轻笑了开来。
“想!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小七都想试试!”白衣人的笑容,对陌七月有着出奇的蛊惑,令他的情绪也变得兴奋起来。
“哦?那小七想吃生的,还是熟的?”白衣人更是愉悦了。
“唔……不知道那种好吃,都上吧?”有些纠结于如何选择,陌七月自然是两者皆要了。
“既如此……”意味深长地一笑,白衣人眼神清扫,随意选取了一个药人就抓到了自己手中。
“哇!药人好丑哦!”陌七月惊呼。
先前因为刚下到地下,视线并不清晰,加之药人都在光线比较昏暗的地方,陌七月并没有看清楚他们的样子,只觉得一个个裹的粽子似的十分有趣,却并不知晓其真实的情状样貌。此时近距离观看,才发现这药人身上尽管有纱布缠裹,某些地方露出的皮肉却十分不完整,像是被活生生地挖掉了一般。
“药人大多如此。”看了陌七月一眼,也不见白衣人有何动作,手中便多了两块生肉。
“呜啊——”
“吵。”药人才刚刚感觉到被生生把肉取下去的痛苦,白衣人便立刻拗断了他的脖子,将尸体毫不留念地扔到了角落里。
其他药人如同没有看到一般,依旧我行我素,来来回回地继续走动。
“一生一熟,你想先尝那一份?”两只碟子中放的肉块一般大小,与之前唯一的区别,只是生与熟而已。
陌七月面色有些发青地看着两块肉,生的那块鲜血淋漓,散发着阵阵腥味,熟的那块因为未加任何调料,带着焦糊的味道,两者强烈的视觉冲击,令人打从心里犯恶心。
“我……我不想尝了。”撇开脸,陌七月底气不足道。
“这可不行。小七想要的东西,本座替你拿来了,可不能浪费。”白衣人将两只碟子伸到陌七月面前,不容拒绝之意很是明显。
“咕嘟……”
陌七月狠狠咽了口口水,很想说自己不想吃了,可是看白衣人的意思,即便自己不吃,也会被硬塞的。
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陌七月直接捏起了烧熟的那块肉啃了一口,因为没有放调料,味道偏淡,且带着酸味,倒并不至于难以下咽;放下熟肉,再看生肉时陌七月却是真的不敢下口了,胃部一阵抽搐,连同刚吞到喉咙的肉也吐了出来。
“呕……呕呕……”
陌七月原想再忍忍,但一经开始,呕吐的感觉就再也止不住了,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
“走吧!”白衣人眉头一皱,稍稍退开了些。
陌七月脸上一阵害怕,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嘴,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他对白衣人的情感,就如雏鸟一般,无论被母鸟如何对待,只要不赶他走,他就会一直依赖下去。
“小七,你过来。”手下一边往翻滚的木桶中加着各种药材,白衣人一边冲陌七月招了招手。
跟随在白衣人身边几年,陌七月虽是七八岁模样,脸上的表情却如成人般稳定老成,眼眸中再无半点纯真,随着对方的示意,自动自发地坐进了木桶中。
自己的身份,其实跟那些药人无异,最大的不同,便是他还能思考,看起来如同常人一般。
“主人,是不是今晚,小七就能发挥作用了?”微仰起头,也只有在面对白衣人时,在陌七月身上还能看到几分孩子该有的纯真。
“……你不怕吗?”配置药材的动作有几分缓滞,白衣人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冰冷,脸上表情却多了些温和。
“不怕!小七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主人自由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陌七月毫不自知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其实不过是对方的一己之私。
“小七……一定要挺过去……”望着陌七月,白衣人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陌七月有些愣神,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为对方付出一切的想法便更坚定了。
看陌七月浑身已是通红一片,白衣人终于不再犹疑,翻身悬空,与之头顶相对,掌心相握,催到了自己体内的魔性。
若想不受魔性控制,最好的方式便是将之驱逐出体内,但要找到合适的载体,即便寻觅百年,他也不敢轻易尝试。但陌七月的出现,无疑让他有了希望,倾心调教与培养,便是为了今朝!
好热……好难受……好想破坏……破坏一切!
脑子里的念头来得不由自主,让人不容抗拒。陌七月在魔性过到一半时忽然脱离了白衣人的控制,直往屋外冲去。
屋外,是那些他见过无数次更亲自参与培育过的药人,此时见到他们,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让他们统统毁灭,至于为何会如此,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药人们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只是面对比他们更强的药人,他们便只能臣服。
鲜血、腥臭、断肢、残体、甚至口鼻中的碎肉残渣,让陌七月在感到恶心的同时,却因为身体的不受控制而不知该如何停止,只能机械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小七,够了。”
在遍地的狼藉中,白衣翩然的男子显得格格不入,但却让陌七月忽地清醒了过来。
为什么杀戮?不是为了变强,也不是为了保护谁,更不是为了帮助谁,只独独为了让自己,成为某人眼中的唯一。
第一百六十章 最大的依赖
陌七月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毫无生气。
“小七……”零有就一直站在帐门口,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可那般淡漠冰冷的眼神,却着实狠狠地灼伤了他。
琉璃瓶中的药汁早已干涸,只在底层留着淡淡的一层艳红沉淀,显示出内里曾经装过东西。
十年前,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陌七月露出这样的表情,是魔性转移完成的那一日。只是最后关头,他还是不愿意见到陌七月从此成为没有意识的木偶,是以趁着魔性没有稳定,反吸回了己身。
只是,终究是被魔性侵入过的身体,哪怕零有及时地作了更改,却还是留下了一部分在陌七月体内,致使他也如自己一般,时常会有所发作。
“小七,你怎么样了?”短短的几步路,零有却迈的异常艰难。
从不曾想过,近在咫尺,开口竟这般困难。
“零有,你帮我找一个人好不好?”陌七月还是那样愣愣的模样,却终于有了些许人气。
“好,你说,只要是这世上活着的人,就没有我‘月殿’找不出来的。”见陌七月没有陷在迷魂花汁的药效中迷失神智,反而多了些说不出的坚韧之感,零有心情大好,只当之前所见,是对方刚从迷魂阵中脱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我不知道……”陌七月低下头,眼下一片茫然。
找人什么的,他也是一时间冲动才说出口的,这会稍稍冷静了些,才想起那些经历,不过是自己服用了药汁后的经历,在自己的记忆中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平日里的样子啊!”伸出手摸了摸陌七月的头顶,此时的零有,与初见时刻意的温柔多了几分真实之感。
感觉到头顶掌心的温度,陌七月呼吸一窒,仿佛又感受到了某个人的存在。
是幻觉……刚才那是幻觉……要清醒……不要动摇……
心中碎碎地念叨着,陌七月好一会儿才抬起来头,对着零有露出了一个比哭强不了多少的笑脸。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陌七月尝试着以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但略带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出了他心中的害怕。
他一直以为迷魂花王的功效是借由看破幻境与魅惑来强化心神,可是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却让他莫名的熟悉,仿佛是曾经所经历过的事物一般。而在此之前,他的记忆中却又确确实实的没有过这样的场景,就连在幻境中,他也是不曾经历过的。
“大漠之心。”零有看陌七月不想多说,便也不再问下去,而是配合着把话题转移了开去。
“大漠之心?是什么东西啊?”陌七月果断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大漠之心是漠北的一座孤城,传闻当中冤魂无数,时常迷惑过往商旅,吸其精气以壮大自己。”零有坐到陌七月身旁,动作优雅地倒了一杯茶水推到陌七月手边。
“……这种事情你也信?”陌七月抽了抽嘴角,很难相信零有这般神秘的大人物竟然也会相信这样荒诞的传闻。
“这可不是什么无稽之谈。”零有摇了摇头,替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茶水,却并不用来喝,而是手指轻点,在桌面上点画起来。
水渍所过之处,由零有指尖凝聚的寒气便绘成了一副地图,脉络清晰,真实无比。
“这是?”陌七月询问地望着零有,不明所以。
当然,其中更多的成分,是这货看图只爱看美人儿,这种需要费神思考的东西,他基本上是过目就忘的。
零有没有直接回答陌七月的问题,而是在落下最后一笔后,指尖往地图中间重重的点了下去。
霎时间,整幅地图便如同活过来了一般,在冰蓝的光泽中,渐渐有了立体的感觉。
当最后一点冰蓝光泽消失,缩小版的山势、平原、江河便立在了陌七月的眼前,若不是色泽只是白雪般的透明,再多上几分颜色,怕是要让人惊艳得难以自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