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了敲门,没等里面的人回答,就径自进去,把公证书和一个封条封着的MP3播放器拍在梁董事办公桌上。
第190章 硝烟2
这梁文兴可算是星耀资格最老的人了。当年夏耀荣回国投资,决定进军传媒业,他是最早一批元老之一。直到现在,他手里的股份也是除了夏耀荣以外最多的。不过他跟夏耀荣交情并不深,至多只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从一开始,这梁文兴就没太瞧得起夏耀荣,觉得他出身实业,根本就是个不懂传媒的粗人,大不了有几个钱罢了。奈何这么多年了,公司的最高大权一直被夏家的人把着,走了夏韬就来了夏奕,走了夏奕又来了一个夏霖。梁文兴比夏耀荣年轻不了几岁,却始终只能当个二把手,被一群娃娃压着,心里那股憋闷外人恐怕理解不了。
虽然这话说着不太厚道,但夏家现在摇摇欲坠眼瞅着就要垮台,这梁副董可是没什么同情,只觉得自己熬了这些年,这回机会总算是来了。可他这代理董事长刚当了两个月不到呢,又跟他说夏霖回来了,让他腾地方,他怎么可能甘心?
梁文兴跟夏炎本人之前从没见过面,不过董事长的公子长什么样,他总还是知道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头电话打到一半人就直接杀到了自己面前,被夏炎猛地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才总算缓过来。
“诶你这孩子……谁让你进来的?前台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梁文兴还在用手拍着胸口,埋怨地瞪了夏炎一眼。
“我进星耀还用人让么?”夏炎礼貌地微笑着,朝梁文兴点了点头,“梁叔叔,幸会。”
夏炎的话噎得梁文兴一时语塞。夏炎手里确实是有星耀股份的,5%在数字上可能不算多,对星耀这样的上市公司,无疑也是大股东了。说到底星耀还是夏家的产业,就算夏炎平时不参与公司事务,区区进趟星耀总部办公大楼,不就跟回自己家后院一样么?
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也要来他面前指手画脚——梁文兴想到这里,便觉有些恼羞成怒,脸就冷了下来。
“夏炎,对你姐的遭遇,我个人表示非常同情。不过管理公司跟你们拍电影不一样,错了一条还能重来。公司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每个决策都必须慎重处理,一个最微小的疏忽,都可能让人倾家荡产。我不是不信任夏霖董事的能力,但是她现在重伤初愈,精神状态肯定经不起太大的压力,我认为,无论于公还是于私,都无法马上让她恢复职务,参与公司决策。还是让你姐姐保重身体,安心静养一阵为好。”
梁文兴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的,口口声声为公司、为夏霖着想,其实不过就是不想让位罢了。夏炎当然听得明白,他微微一笑,连连点了几次头。
“我也这么说的,这好不容易大难不死,真该好好养养,还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的?可她就是没办法安心啊。梁叔叔,您说说,她这请了两个月的病假,公司现在就风雨飘摇了,要是再养一个月,回来这栋楼上挂的牌子还是不是‘星耀影业’几个字,恐怕都说不准了呢。”
夏炎明摆着埋汰梁文兴管理不力,偏偏还特别人畜无害地笑着。梁文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憋了好半天,终于气急败坏地说道:“无论你怎么说,如果不能证明夏霖认知能力已经完全恢复,董事会是不可能同意她恢复职务的。”
夏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心里暗喜,面上一点不动声色,只是低头拿视线点了点桌上的东西。
“司法鉴定已经请人做了,证明我姐神智完全清醒,神经系统一切正常,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具备完全行为能力。MP3里面是她的录音,也经过公证处公证,授权我代她行使执行总裁职务。以后她只管在家指挥就行,跑腿的事都交给我来帮她干。”
司法鉴定和公证书当然是假的。但假的是指内容,文件号和公章捺印可都如假包换,医院和公证处的系统里也能查到,对外人来说,这些文件就是真的。这还得感谢陈曦家里的背景,毕竟道上生意做得大了,多少关节都需打通,与体制内的上位者必然有些结交,像要做个鉴定出个公正,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
而MP3里的录音,也是周礼用电脑合成的。磨了整晚才做成跟夏霖的音色分毫不差,夏炎反复听了几遍,忍到最后还是禁不住落下泪来。
梁文兴脸色铁青,紧皱着眉拿起桌上的医学鉴定和公证书,一页一页无比仔细地翻着。可他既不是医学专业,又没干过公证员,怎么可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呢?夏炎一点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由着他慢慢去看。
梁文兴眉头越皱越紧,看完了文件,又拿起那个贴着公证处封条的小盒子。他翻来覆去看了几圈,确认封条完好,里面的东西不可能被掉包,才无奈地拆开,拿出MP3听了一遍里面的录音。
那录音有小斯请的做技侦的朋友把关,连声纹都检不出破绽,就别说人耳能听出什么了。梁文兴听了两次,只觉得怎么听怎么都是夏霖的声音,虚弱,镇定,平静,冷。
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从法律效力上来讲,成年人不需自证具备完全行为能力,除非因为精神疾病导致无法控制自身行为,否则都是默认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通俗地说,就是正常人没有责任证明自己是正常人。例如夏霖这件事,如果她执意要授权他人代理自己行使职务,那么法律上是董事会这些反对者要自己去委托鉴定,证明她认知存在问题,授权书无效。
夏炎显然是防着这一招,他们根本什么都还没说,已经直接把鉴定书准备好了。
公证书这事也是一样。实际上,授权只要纸质文件有夏霖亲笔签字,就已经是合法有效的了。专门录下录音还做了公正,都是为了堵他们的口,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这一套东西摆在这,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要说不相信专门的司法鉴定机构和公证处,要另行委托鉴定么?那得显得对夏家有多大的敌意啊!他要牵了这个头,万一鉴定出来夏霖确实没事,文件也都是真的,回头他还想不想在星耀董事会干下去了?
梁文兴这么想着,额头就冒出薄薄一层汗来。他又不好意思表现地太露怯,一直没有抬手去擦,就那么硬挺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夏炎啊,我不是不相信你这些东西。我知道你姐也是为公司好,心里挂着公司放心不下。但是你想想,她人不来公司,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公司这些大事小情了解清楚啊。你虽然是听她指挥,毕竟年纪还小,之前也没有经验,这中间这么多环节,要是哪个出点差错,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停顿了一下,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夏炎,我也是在星耀干了二十几年的人了,这公司对我,就像是孩子一样。你也得相信我跟董事会的其他董事,都是竭尽全力在管理公司的。夏董事很有能力,她的离开,无疑是公司巨大的损失。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不能接受她对你的授权。这不是我个人的意思,即便召开董事会表决,也不可能通过的。当务之急还是让夏董事好好静养,等到身体完全恢复,再来谈公司的事。”
“这不好办啊……”夏炎露出有点为难的神色,想了一会,又说:“梁叔叔,不然我看这样吧,我去游说我姐把手里的股份都卖了,以我在她面前的分量,要说服她应该没什么问题。卖了股份,以后星耀是死是活跟夏家再不相干。这样我姐也少个念想,正好安心养身体。”
梁文兴一听当场就挂不住了。光夏霖手里就有18%的股份。现在星耀股价持续走低,公司信誉因为审计调查也跌到谷底。如果这节骨眼上一下子有人抛出这么多股份,一定会在股东之间引起极大的恐慌,连环效应之下,说不定就会直接把星耀推向破产。
何况夏炎说的可是“跟夏家再不相干”,言下之意,是要连自己和夏耀荣的都一起卖?
梁文兴还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又用手朝脖子上扇了两下,似乎是嫌房间太热了。
“夏炎,你说笑了,你看你就是不懂经营上的事。股份那是说卖就能卖的吗?这里面涉及的顾虑可多了。你听梁叔一句,小孩子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说完拿手指点了点夏炎,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夏炎反而不笑了,只是站直身体,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着梁文兴。
其实夏炎眼中并不带什么情绪。没有表示对梁文兴的不满,也看不出愤怒或失望。他就是那样冷冷淡淡地静静看着,一瞬也不瞬,单薄的身躯竟透出一股让人绝无法忽视的威压感。就仿佛领导在对下属无理取闹的愚蠢行径,反问一句为什么。
那眼神不冷,就只是冷静,却让梁文兴后背猛地升起一股寒意。
夏炎那眼神,简直跟夏霖一模一样。
他才20岁啊!怎么可能养得出这种气?
梁文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直到夏炎收了视线,才下意识地松懈下来。
“梁叔叔,在您眼里,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夏炎平平淡淡地问道,梁文兴已经顾不上回答。
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梁文兴起初那种轻慢敷衍一扫而空,腰背挺得笔直,全身肌肉都绷得死紧,极其警惕地盯着夏炎,已经完全进入了戒备状态。许久之后,夏炎才回身退了几步,在办公室会客的沙发上坐下。
他的姿态倒是颇为随意,交叠了双腿,放松身体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两相比较,反而是年轻的夏炎更像是主人,而梁文兴不过是个处理俗务的手下。
“梁叔叔,您说公司就像您的孩子,我没有孩子,这我理解不了。不过星耀是我爸跟您这些元老一手创办起来的,前后二十多年才发展成现在这种规模,我想您也不会甘心让公司完在您的手上。公司破产了,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大不了我继续拍电影去。夏家这么大的家业,没了星耀是会损失一些,那对夏家来讲,也算不上是什么。倒是您呢,没了星耀您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么大年纪了,忙了半辈子的心血毁于一旦,最后一分钱也没捞到,还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我不是危言耸听,您仔仔细细地想想,靠您跟现在的董事会,能不能把公司救回来?”
梁文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要是平常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早就勃然大怒了。可现在听着夏炎平平淡淡的声音,他却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虚。他下意识地就想说“当然能”,话到嘴边,硬是没说出口。
……凭他,能吗?
梁文兴嘴唇动了两下,最终只是艰涩地反问道:“你能吗?”
夏炎转过头来,深深地望进对方眼中。
“我会赌上我的一切。”
夏炎这话其实不能算是回答,但梁文兴竟然好像接受了这个答案。副董事长低头想了一会,慎重地说道:“我会召集董事会会议,能不能说服各位董事,都取决于你自己。”
夏炎点点头,礼貌而真诚地微笑了一下,“好,那我今天先告辞了。”
等夏炎走了,办公室的门从外面合上,梁文兴才向后倒在椅背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疲惫地揉着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对于商人来说,想要取得成功,专业、眼界、人脉等等,都是必不可少的条件。然而如果想取得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功,最重要的条件除了机遇以外,还有一点被称为器量。
那是一种无比虚无缥缈的东西,没人能说出它究竟是什么,也没人能弄清楚它到底是否存在。比如梁文兴,之前就从来不承认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如夏耀荣,顶天不过是夏耀荣占着位置不肯让位,还没轮到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