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方的号码,就是他自己的手机号。
现在通讯网络骗术太猖獗,只要有相应的设备,就可以伪装成任意的号码给他人发信息或打电话,而接收的一方根本无从辨认。现在自己的号码发到他自己的手机上,明摆着有人在冒充他。
收到的短信一共两条,第一条是一张手机短信的截屏,“早上6点半,在顶层酒吧等我”,收件人是一个“+1”开头的美国号码。下面还附了一句话:“你猜这个手机号是谁的呢?”
而后面的第二条短信,则让韩竟能够确定,这一切绝不是发错了,也不是恶作剧:“你大概以为,他只是害怕高处而已吧。”
那一刻,韩竟就像直接跌进冰窖里,全身都一片冰冷。
无论发信的人是谁,他是在说夏炎的事。冒充韩竟让夏炎上顶层去,天知道那上面还有什么凶险。
可是夏炎一定会去的啊!
就算这截图里并没有夏炎的回复,韩竟也能知道,夏炎一定会去的啊……会在那里一直等着他,哪怕过了约定的时间他仍没有出现,也会继续等下去,等到婚礼之前的最后一刻。
最终等来的,不是韩竟的赴约,而是——
韩竟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猛地仰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已经把嘴唇咬破,弄得满口血腥。
周礼再怎么迟钝,也被韩竟这架势吓到了。他默默吞了口唾沫,“你这是怎么了?一下子出一头汗,不舒服吗?”
韩竟怔忡半晌,才总算恢复冷静,把手机上的信息拿给周礼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有些发虚:“发这个短信的号码跟我手机号是一样的。你看清楚,截图里面的收件人,到底是不是夏炎?”
周礼接过手机仔细看了半天,眉头也慢慢拧了起来,“我这没有夏炎的美国号。他应该是很久之前告诉过我,不过他不常回去,我当时也就没当回事……我在微信上问他一下。”
现在再纠结当时怎么没存也没意义了,韩竟心里急得不行,只说:“告诉他如果收到我的号码发的信息,说什么都不要听,都不是我。随时跟别人呆在一起,别自己一个人独处。”
周礼写完信息,等了两三分钟,终于摇了摇头,“没有回复。”
他又试着联系小瑾,电话响了十几声,最终转接到了语音信箱。
第178章 火场
事情到这地步上,韩竟几乎能够确定,东海那边出事了。
周礼还在尝试联系可能受邀参加婚礼的人,过程极不顺利,所有人不是还没到场就是联系不上。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临到离酒店六七公里的地方,路上竟然开始堵车。宽阔的路面几乎成了停车场,车辆只能每隔几分钟向前前进几十公分。
这会儿才不到7点,就算是以帝都严峻的交通状况,也还远没到早高峰的时候。这种局部地区发生的拥堵,毫无疑问是某种事故引起的。然而司机开了广播去听路况信息,却都未提及造成拥堵的原因,只说相关路段车流缓慢,请注意绕行。
韩竟心里急到了极点,反而莫名冷静了下来。他只觉得全身冰冷,知觉却是从未有过的敏锐,胸中的心脏跳得那样剧烈,仿佛有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感情,呼之欲出。
他望着前面看不到尽头的车流,只是略一沉吟,沉声说道:“我跑过去。你要一起吗?”
周礼正给一个可能在现场的人打电话,最终又是无人接听。他放下电话,也探身仔细往前方望了望——根本连东海大厦的影子都看不到。
以目前这种路况来说,开车无疑是速度最慢的选择。电瓶车或者自行车,甚至是徒步跑过去,都能比开车快上许多。这是大马路中间摩的不好打,相比之下,跑步确实最为方便。可是六七公里的距离对徒步来说绝对不算短了,能不能跑下来是其次,要以平时健身跑的速度,跑过去最少也要半个多小时,等跑到人也累成了狗,哪还有体力去处理紧急情况?
他这么一想几乎就把跑步这个选项pass了:“从这跑过去太慢了,何况你穿皮鞋,这么跑到那脚肯定磨得全是血泡。我看还是找个三蹦子——”
周礼这头话没说完,韩竟已经拉开车门,下车就往前蹿了出去。“喂韩竟——”他大叫着从车里出来,朝四周看了两眼,也看不到半个三轮车的影子,无奈只能拼命在后面追他。
那几乎是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将近七公里的距离,韩竟只跑了20分钟,就算是对经常锻炼热衷长跑的人来说,这个速度大多也要吃不消了。奇妙的是,韩竟甚至没怎么觉得累,仿佛身体已经封闭了多余的感官,心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想早一点见到夏炎。
哪怕一分、一秒也好,想早一点见到夏炎,想见到他平安无事。
等到近处能看见东海的位置,韩竟才终于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厦高层区域好多窗户正往外冒着浓浓的黑烟,还离得很远,已经能够闻到空气里烟尘刺鼻的味道。
火灾。
当然是火灾。
十二年前夏宫悲剧的完美重演,韩竟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手机上那句话:——你大概以为,他只是害怕高处而已吧。
被困于高空的火场,恐怕是夏炎内心埋藏最深的恐惧和业障。十二年之后,他的亲生哥哥,再一次给了他平生最害怕的东西,再一次用一模一样的重现,将这段记忆和着血肉从他心底挖出来,不带丝毫怜悯和同情。
夏奕甚至不想让他死。从头到尾,他都不满足于仅仅夺取一个人的性命,他要毁了他,让他在最深的黑暗里挣扎着去追逐一丝虚幻的光,然后将他这么多年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拼凑完整的灵魂,再一片一片翻开,一片一片踩碎。
这一次哪怕夏炎能活下来,他本就饱经磨难的心,恐怕也会永远死去。
世上怎么能有人玩弄人心到这种程度!
韩竟到这才终于明白,自己前世所经历的,不过就是夏奕整场局的冰山一角罢了。直到现在他都仍是夏奕游戏里的棋子,为了夏奕的一个念头,承受着内心无比的焦灼,玩命地奔跑着,去救他所爱的人。也许注定了失败,却仍要拼尽全力,去追寻那最后一丝侥幸。
他恨顾宵,也恨夏奕,只是以他自幼在他人的欺侮之下长大所养成的性格,早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恨意,只一笔一笔地记下,留待慢慢再报。
然而现在,他能清楚地辨认出来,充斥着他胸腔的那股情绪并不是恨。而是最单纯的愤怒。
恨他可以控制,但那种愤怒,他无论如何压抑不住,直叫嚣着要从他心里喷涌出来。
没有下次了,他绝不会允许再有下次了。
这就是最后一次,你死我活的了断。
韩竟到大厦近前的时候,楼里还有人正匆匆忙忙地往出跑着,门前的广场上聚集了一大群面色焦虑的人,场面极其混乱。其中小瑾雪白的婚纱,显得分外容易辨认。
他一直跑到小瑾面前才停下来。西装早已经湿透了,正冰冷地贴在身上,汗水流进眼睛里,蛰得他双眼都疼痛不已。可这一切都比不上终于看到小瑾时那种急切。
韩竟弯下腰喘了两口气,用湿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抬头就见到小瑾望着他,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
“韩竟……韩竟,怎么办……消防车现在被堵在外面进不来,我……我联系不上夏炎……我在门口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他……打电话也打不通……他会不会还在楼里面……”
女孩子声音一片嘶哑,大概在这之前,已经无数次喊着夏炎的名字。她说着又茫然望向四周,生怕说话这一会工夫,就错过了那人的身影。
韩竟紧紧握住她的手,把自己手机上那条短信给她看,厉声问道:“你看一下,这张图片上的号码,是不是夏炎?”
小瑾早已经慌了神,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韩竟又问了一次,她才流着泪去看那图片,“……是,他在美国是用这个号码……”
韩竟点了一下头,放开小瑾就要往楼里跑。周礼到这会才追上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喂……韩竟——你疯了吗?里面太危险了……而且你就这么冲上去能有什么用,回头把自己也搭进去……”
韩竟回头望了他一眼,只道:“夏炎在等我。”
韩竟说这句话的声音极其平淡,并没有因为周围的嘈杂混乱而刻意抬高,也没有过多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寻常场合下,说着一件最稀松平常的小事。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平静,让周礼有一瞬间的愣神,手下一没抓住,就让韩竟跑了出去。
等周礼回过神来,韩竟早已经蹿出去好远。他还想去追,也是实在跑不动了,腿疼得发木,根本抬都抬不起来,只能手捂着肚子瘫坐在地上,高声骂了一句“操”。
楼门口还有人在组织疏散,看到韩竟往里面跑本想拦他。韩竟根本顾不上跟他纠缠,只两个关节技制住对方,趁他惨叫的时候,已经进了楼里。
高层大厦发生火灾,电梯是肯定不能走的。他逆着人流找到楼梯上去,起初因为要跟不少下楼的人抢道,走的速度非常慢。等上到七八层就几乎见不到人了,大概火情已经发生了一段时间,他进门时见到的就是最后一批疏散的人。
可是夏炎还在楼里。
尽管他没有一一去辨认出去的人都是谁,但他能够知道,不存一点侥幸。
夏炎还在楼里。还在顶层等着他。
韩竟等人少了便又开始跑。上楼梯的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平地,他仍不觉得累,只是心急想快一点到达夏炎所在的位置。到二十层时楼梯里的烟味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停了一下,拿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从衬衫上剪了一块捂住口鼻,就听怀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来电是周礼,他戴了耳机按下接听键,一言不发只是继续往上走。
“还好这附近有人带了电脑……大厦的平面图我传给你,夏炎手机GPS显示的位置也已经标出来了,在26层上。从外面看25层就有窗户往外冒烟,你上去一定要小心,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
韩竟顾不上说话,只“嗯”了一声,告诉周礼他已经听到了。
夏炎果然就在这楼上。那时韩竟心里除了焦虑和担忧,还有一种近似于确定的安心感。
他离夏炎越来越近了。再等一下,只要再等一下……
最上面几层温度已经非常高,韩竟几乎能够隔着楼梯间的门听到燃烧的噼啪响声。他终于上到26层,拿手中那块被汗水湿透了的衣料垫着猛地推开门把手,只觉得一股热浪迎面扑过来。
楼梯间附近已经是一片红色的火海。
拖得更久只会越来越糟。他根本没时间犹豫,大步冲进去,身上只被轻微地燎到几处,在这环境里,也根本感觉不到疼。等进到里面,情况竟然稍微好了一点,虽然烟雾无比呛人,至少明火见得小了些。
夏炎的位置并不难找。他拐过来,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孩子一身洁白的礼服,倒在靠近酒吧门口的位置,已经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