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强镇定了心神,这才抬首笑道:“这事我也略有耳闻,没成想是这么俊的一个人。”然后按着先生说的,又转首恭敬地喊了声:“凌少。”
凌深穿越至今最不喜的就是这地方的虚礼,若是照书上说的,此时必是谦虚一番,说一声请多指教之类的话,可他素来随性惯了,索性也不敷衍,简单明了地“嗯”了声就算是打了招呼。
余一笑了下,倒是也没说什么,但心下却觉得此人高傲极了,也不知有没有和他这份高傲同等的能力,不然怕是对不住这“大当家”的称呼,也配不上他们当家的。
两人并没在这米仓多做停留,在将需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后,孟春和便带着凌深出了米仓。
一旦到了街上,仗着周围人多,凌深低声便问道:“先生,我有个问题需要请教你一下。”
孟春和一手牵着马,疑惑地瞧了眼身边的人:“你问。”
“那我问了,寨子里有多少人知道这城中的产业?”这问题在凌深心里已酝酿好一会儿,从进城听说至今,他便一直思考着这问题,直到听那掌柜的说道“略有耳闻”,这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恐怕寨子里除了那几位主事的,根本无人知晓这千和城中的店铺好些是青峰寨的,就是城中的人怕也都蒙在鼓里。
“当家的,我,还有那赵云洲。”孟春和抬手一指,“现在还多了个你。”
凌深一挑眉,果然不出所料,至于这赵云洲,应该就是沈奇口中的赵总管了。不过凌深还是奇怪,便又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自然因为你是大当家的。”孟春和所给的回答理所当然极了,就好像所有的蛋都是鸡生的一般,简直霸道极了。
凌深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该说这人太容易相信他人,亦或是心太宽了。但先生的回答又的确让他觉得舒坦,原以为别人会把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当外人看待,就是顶着个大当家的名头又如何,反正也不过是他们口头上叫叫罢了,却不想这人还真拿他当自己人,竟然连这种秘密都告知他了。
凌深这人向来你拿他当自己人,那他必是将你视为兄弟,不过这种事情没必要挂在嘴上。当下他也没说什么,跟着孟春和进了家酒楼。
此时正是午时,酒楼里人多口杂,皆是过往商队及一些旅人散客。又因是进关第一城,其间有不少关外人士,夹杂着各地方言的话语飘散在大堂里,就显得分外杂乱。然而待两人一进去,原本菜市场一般的氛围瞬间凝固了,凌深走在孟春和边上,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往他这边聚着,顿时有些不悦,眯着眼睛看过去,倒是逼退了不少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只余一两个不畏惧的,倒是更感兴趣地望着他。
正在忙活的小二一见到孟春和,跟着一笑,忙不迭走上前来:“先生怎么来了?”刚问完,又往旁边一瞄,笑道,“哎呦,这位一定就是传言中的那位,不知该怎么称呼?”
凌深看了他一眼:“姓凌。”
“凌少。”
凌深点点头。
孟春和嫌大堂里人多,赶紧让小二带着他们去了二楼。二楼有厢房也有大厅,不巧这会儿厢房客满了,孟春和又没提前预约,最后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饭菜上来以后,孟春和匆匆用完后就暂时留下凌深一人出去了。去干什么?他只说去布庄一趟,让人赶制几件冬衣。这山上入秋之后,日夜温差更大,白日里倒也罢了,入夜晨间未免有些冻人。
凌深不是很懂这些,既然孟春和不让他跟去,他也就乐得在这里喝酒。待一杯烧刀子下肚,他原本静止的脑袋反而活络起来,这家酒楼应该也是青峰寨的,只是这里的掌柜却不似那余一,似乎并不识孟春和,只是那小二恭敬地喊着“先生”,那掌柜才跟着喊“先生”,但眼眸中到底有一丝茫然,不似那小二那般清明。另外端盘上菜的那几个,都是人高马大,手上腿上肌肉结实充满了力量,根本不像是普通打工之人,最为可疑的是他们的虎口处还有层茧子。
凌深心细地将这些线索理了一遍,当下招来那小二问道:“那掌柜的,不是自己人?”
那小二先是一愣,看向凌深的眼神中分明带着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染上了几分明了。他脸上复又挂上笑,回道:“凌少,有些事情咱说不得。”接着又强调了一遍,“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得。”
凌深已然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也不计较他说的,挥手让他离开。而他自个儿靠着窗沿,望着窗外的天空,这溯北的天向来高远深沉,倒有些像寨子里那位当家的,那人不拘言笑,沉稳内敛,似乎对谁都好,却总是透着一股疏离。
凌深觉得自己看不懂他,纵然胡子遮挡他的面容,致使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不是全部。这人藏得太深了,就如他那一双黑得几乎不见底的双眸,像是一座深潭,怕是跳进去也望不到底吧。有时候,他甚至有种冲动,就是按着他把他那碍事的胡子刮掉,然后一窥究竟。
孟春和出去有一会儿,凌深见他迟迟未回,便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这一站起,正好瞥见走进酒楼的齐九,这人一身褚色华服,身后还跟着一小厮打扮的人,阔步迈入大门,倒和方才那痴汉的行径极不相符。
凌深虽不至于怕这人,但毕竟嫌麻烦,索性找个隐蔽的地方先站一会儿。他所站的位置极为讨巧,齐九从楼下上来,根本瞧不见他,但他却能将他全部举止收入眼中,甚至连他进入厢房,那一刹那还能瞥见坐在那厢的人。是个长相清俊之人,和齐九那刀刻般的深邃五官不同,他鼻子高挺,眉眼间却自有一股江南的气韵凝聚在里面。
正巧小二送完客,见凌深一人站在柱子后面,连忙走上前来:“凌少,怎么站这里呢?”
“你知道这里面的两人吗?”凌深指了指齐九所在的那间厢房。
小二回忆了一番,说道:“那位订厢房的客官姓‘桂’,似乎是个做买卖的,游走于这边关一带,至于那位刚来的,却是不认识,看长相倒似大夏人。”
凌深倒是知道这大夏,南梁最北端便是这镇北关了,而出了这关隘再往北便是夏国。
齐九此时坐在厢房里,偏头一看窗外,却是恰好瞧见自己心目中的月神。当下有些坐不住,只是没等他站起来,坐他对面的桂逸卓抿了口酒,斜瞟了眼走在街上的人,道:“他就是你躺在城门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