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策?」杜云轩胸口猛地一沉。
那次弟弟的接风宴上,古策在洗手间裡对他的威胁,歷歷在目。
小孩子挺好。
年轻,皮肤好。
有一个替代你的人出现了,比你年轻,比你有朝气,脾气也比你好,我钩钩小指头,他就乖乖到我跟前了,比你听话十倍。
杜云轩捏着电话,觉得喘不过气来。
什么公司外派出差?什么锻炼机会?古策一向善於编造天衣无缝的谎言,他的手可以翻云覆雨,他的嘴足以颠倒黑白。
「爸,他出差是什么时候的事。明磊亲口告诉你的吗?」杜云轩压着心中的怒恨,勉强镇定地问。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要出差。明磊手机一直关机,是古先生亲自打电话来告诉我的。」
杜云轩眼前一暗。
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
明磊绝不可能真的出差了,这些都是古策在玩手段。否则一个小员工出差,怎么可能出动古策这种级别的人亲自打电话向员工父母说明?分明是此地无银叁百两!
杜云轩不敢把真相告诉爸爸,很快挂了电话。
浑身发寒地坐在椅子裡,失神片刻,他猛然站起来,疯了般地翻找古策送给自己的新手机。每次气急了拿手机洩愤,古策总会及时送他一个最新款的手机,裡面永远做好了速拨设定,保证杜云轩随时可以和古策联繫。
杜云轩找出手机,接通第一个速拨号,但看着屏幕亮起,呼吸簌然紧张起来,猛地关了手机,红着眼跪坐在地毯上。古策可以对他掠夺,可以对他霸道,可以对他独裁,可以对他压榨,甚至天罗地网的监视。如果这些痛苦只是落在自己身上,他也许真的可以接受。
但现实却比这要残忍。
痛苦已经落到了别人身上,如果说落到叁石大和无辜的妻儿身上,是狠狠抽了杜云轩一鞭,那弟弟明磊名为出差,实为不知道被人绑架到哪个角落裡折磨的设想,则是一刀捅进了杜云轩的心窝。
一直知道古策做事无底线。
只是,杜云轩竟然在心底裡,总隐隐期待这男人为他保留了一块小小的柔软,有某些人,他不会伤及。
杜云轩捏着轻薄昂贵的手机,心境冰冷。
事已至此,打电话给古策又能如何?他能猜到,他愤怒、斥责,最终不免哀求。男人则是好整以暇地揶揄,玩弄,到最后仍能得到他想要的。无休无止的妥协和退让,他实在,非常厌倦了这永远无能为力,只能等待古策惩罚或给予怜悯的角色。
他要救杜明磊。
但,不再用哀求和妥协的方式。
杜云轩从地毯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进浴室,用冷水狠狠抹了一把脸。
洪警官给他的零钱裡不但有照片,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紧急联繫号码。
杜云轩想,古策应该还不至於在他本人住的别墅的洗手间裡装监视器。
拨通号码,电话裡传来短促的蜂鸣声,然后是电子录音的通知,「祕密通讯模式已经建立,此通话处於反监听状态。」
紧接着,一把男声传来,低沉而有魄力,「我是洪黎明。」
「我是杜云轩,」杜云轩报上名字,把杜明磊的事迅速说了一遍,不再有别的废话,「你把我弟救回来,我就配合警方。」
「你配合警方,我才能查出你弟被关在哪裡。你现在在古策的别墅?」
「是。」
「张恆也在?」
「他在一楼。」杜云轩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问起张恆,一怔之后,如实回答。
古策不在,张恆留在别墅过夜,当然是为了替策哥尽保护兼监视之责。
「张恆是古策的得力爪牙,古策抓的人,他一定知道藏在哪裡,而且,叁石大和那桩灭门案,只有张恆能证明是古策在背后指使。他是我们目前最好的突破口。」
如果是别人,杜云轩或许会有些许犹豫。
但对於双手沾着无辜者鲜血,不久前还极为嚣张地大闹自己工作地点的张恆,杜云轩很赞成他被绳之於法。
「你要我怎么配合?」
「你有自己的工作电脑吗?」
「可以联网?」
「可以。」
「五分鐘后你会收到一份邮件,把裡面的附件下载到U盘。古策本人使用的电脑放在哪裡?」
「在他的书房。」
「启动他的电脑,然后把U盘插上。」
「就这么简单。」
「是的,就这么简单。古策的电脑我们无法在外部攻破,必须内部有人手动插入U盘,你放心,附件中的病毒很厉害,它会摧毁古策电脑上的防御机制,控制别墅的电子保全系统。动手时小心点,不要让他们发现,病毒需要在电脑开机后五分鐘才能控制系统。记住!配合警方抓住张恆,就能问出你弟的下落。」
杜云轩刚从洗手间出来,就遇上了张恆。
「刚才和谁通电话?」
「没和谁。」
「手机呢?拿来。」张恆的视线在杜云轩身上扫来扫去,「杜设计师,策哥说过,保全方面你要配合我们。」
杜云轩只好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
幸亏他很警觉,出洗手间之前,已经把刚才的通讯记录删除了。
张恆回头招呼一声,一个小弟拿着一个巴掌大的仪器过来,连接在手机上,仪器上滴滴地叫起来,面板上红色数字不断闪烁,很快形成了一串固定号码,正是洪黎明的紧急联繫号码。
杜云轩的心跳猛然停止了。
张恆拨通了那个号码,听见了令人心烦的噪音,刚才他监听杜云轩的电话时,也是一句话都没听见,只有同样的噪音。他听了一会,不耐烦地关了手机,问杜云轩,「这是一个废号,你拨它干什么?」
「这是我老同学几年前给我的手机号,」杜云轩恢復了心跳,而且跳得怦怦直响,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今天想和他联繫一下,谁知道是个废号?也许他换了新手机。」
张恆忍不住瞪他一眼,「废号你还听这么久?」
杜云轩冷冷瞪回去,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时间,我的耳朵,我想听多久就多久。」
魏莱珠宝行的闯入事件发生后,杜云轩脸色相当不好,尤其针对张恆。张恆估计是自己鲁莽行事,把老大的心肝给惹毛了,自嘆一声倒楣,把手机还给杜云轩,摸摸鼻子带着小弟下楼去了。
杜云轩回到睡房,才察觉衬衣背部湿了一层。
他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启邮箱,见到了洪警官所说的那封带有附件的信。
用U盘下载了病毒,杜云轩把U盘放在口袋裡,装作要继续加班工作的模样走向书房。其实不需要假装,在古策的别墅裡,保全人员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外围,除了古策,没人会太在意杜云轩在别墅哪个位置,正在干什么。
因为,他是策哥早已认定的那一位。
白天在外面的监视追踪,和全天候的私人通讯监听,说白了,是古策担心有不怕死的傢伙勾搭他家小熊。
杜云轩一进书房,就看见了古策的电脑。
没有间谍片裡的惊心动魄,也不需要曲折离奇的机关暗哨,那台被视为目标的电脑就大大方方地摆在华丽平整的书桌上,像待宰的羔羊一样,温驯地等着杜云轩动手。
只有杜云轩能动手。
古策的书房,只有杜云轩可以随意进出。
从前杜云轩从未在意,此刻,看着那台电脑,杜云轩想,至少在某方面,古策真的没怎么防着自己。
这男人,真是自信到了狂妄的地步。
他坐在古策工作时常坐的大班椅上,椅上传来的气息,熟悉得令他极痛。怎么看这也像一部叁流电影,咬牙切齿地赌咒绝不会有感情,结果偏偏有了感情,然后,无比庸俗地加个背叛的结局。
赚不到观众的热泪,落得几声倒彩。
连杜云轩都想喝自己的倒彩,他恨古策,但非常奇怪的是,他从没想过背叛古策。即使是今天,在洪警官出现的那一刻,他仍不想这样做。
只是,你为什么连明磊,都不肯放过?
杜云轩把U盘插进去,按了一下键。电脑启动时,轻微的嘀一声,让他的身躯猛地震了震,入梦惊醒般地想着,原来这就是背叛。
如此轻易。
如此沉重。
电脑上绿莹莹的硬盘灯时明时灭,像恶魔在黑暗中觊觎的独眼,杜云轩无动於衷地看了看那盏灯,移开视线,目光越过显示屏,从不远处那张自己非常熟悉的工作台上滑过。
台上有两根铅笔,有他画过几笔的零散稿纸,有古策专门为他订回来的精细仪器,有他曾经套在古策脖子上,把古策勒得微微皱眉的第一件项圈样品……
杜云轩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他把U盘从电脑上拔下来,啪地丢在桌面。
混蛋!
他恨古策。
他可以骂古策,和古策对抗,拿刀子捅古策,拿把枪打爆古策的脑袋……他甚至可以跑去警察局,把古策对他的所作所为全部曝光。只是!他杜云轩,从来就不是一块背叛的料!
原材料的质地,决定了作品的基调。
不是这样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
杜云轩冷冷地苦笑,把手机掏出来,拨那个很少拨的速拨键。一切又要回到无休止的循环,妥协和退让,然而那又怎样?就算开诚佈公后,古策暴跳如雷,也不过如此。
他见识过太多次暴君的怒气和惩罚,经验丰富了。
只要古策肯放过明磊,就算他把自己就地分尸也无所谓;如果,古策还是不肯放过明磊,甚至要在明磊身上报復,杜云轩凉凉地想,那我真的会买把枪,打爆他的脑袋。
做过最坏的打算,杜云轩不知不觉放鬆了,其实从伸手拔下U盘的那一瞬,他就觉得压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和古策面对面干到底的悍意。
还是面对面最自在,就算赢的一方十有八九不是自己。
但背后玩手段,捅刀子,不是他杜云轩。
不把我弟弟交出来,我就爆你的头!不把我弟弟交出来,我就割断你的喉管!杜云轩在心底反覆练习这些恶狠狠的话,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上拨通的号码。他不是爱说狠话的人,但听的狠话多了,难免耳濡目染。心底练习着威胁古策的话,却不自禁回忆模仿着古策说狠话的语气神态,实在挺悲哀。
没办法,近墨者黑。
手机屏幕闪了一下,打出无讯号的图形,杜云轩怔了一下,今早分开时,古策提过他要到外地去办事,但这手机不是应该通全球的吗?亏古策还曾在他面前夸口,只要拨这个号,不管天涯海角,他都能第一时间和古策取得联繫。
杜云轩重拨一次,几秒后,无讯号的通知再次出现。
忽然,不知从哪传来巨响,震得别墅地板和四方墙壁嗡嗡颤动,紧接着,令人恐惧的巨大的砰砰声不绝於耳。
枪声!
杜云轩猛然站起来。
刚跑出书房,忽然被人狠狠一把拽住,杜云轩回过头,发现是张恆。
「仇家偷袭!妈的,真够狠的,通讯全断了,连求救电话都打不出去。」张恆一脸凶悍地大喊,「跟我来,别走丢了!」
策哥不在,这裡他就是老大,一看偷袭者连策哥别墅的都敢炸,绝对是早有準备的专业级人马,张恆二话不说,命令小弟们死守一楼大厅各角落争取时间,自己则拽着万万不容有失的杜云轩,衝向紧急避难间。
冒着枪林弹雨,经过一段平日非常短,现在却变得无比漫长的走廊,张恆终於抵达目的地。沿路闪避子弹,一手开枪还击,一手还要抓着策哥的男人,难度着实不小。把杜云轩抓进紧急避难间,再把金属门关紧,累出一身汗的张恆才有空喘一口气。
背上疼得一阵一阵,伸手一摸,满手掌都是血,不知被那颗流弹给擦了边。
「妈的,又挂彩了。」张恆找出房间裡準备好的紧急医疗箱,打开给自己找止血带。
看见杜云轩站在旁边看着他,张恆说,「放心,这是紧急避难间,六面合金製造,麻雀虽小,内臟管够。有药有疫苗有吃的有厕所,只要进来了,外面那些人开不了门,只能乾瞪眼。我们在这裡待一个礼拜绝对没问题,不过我估计消息一传出去,策哥很快就会回来,用不了一个礼拜。」
大概是裹伤口很痛,张恆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继续安慰自家「嫂子」,「策哥在别墅的保安上花了不少钱,这紧急避难间号称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不过真他娘的怪,别墅外围的警报系统也号称是世界级的,怎么让人围了都没听见响……」
说到这裡,忽然停了。
张恆站起来,盯着合金墙上的显示器看。偷袭的人已经解决了外面的小弟们,衝到了紧急避难间的金属门外,从监视器上看,他们手上拿着奇怪的电子仪器,正在尝试和金属门上的控制板连接起来。
张恆看了一会,哈哈大笑起来,开心地看戏,「想解码呀?狗娘养的,你解裤腰带吧!策哥说过这紧急避难间,没有系统控制权,天王老子来了都……」
笑声忽然哑然而止。
因为他忽然看见,仪器上的红灯开始频频闪烁了。
「靠!不会真的能解吧?没道理啊!不科学啊!」张恆脸色大变地咋呼,他那个会搞仪器的小弟留在了客厅裡争取时间,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只能和同处一室的那一位表达震惊和不解,「这紧急避难间是世界上最顶级的,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