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快点儿哦，这事越早开始，就可以越早结束。”张小梅拎着包，不太满意地瞪了张仲文一眼，非常牛气地摇摇摆摆地走了。

“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非常适合你。”张仲文站在树下，冷笑着喃喃自语。

张小梅走到医院门口，拿出手机发了一个短信：

“搞定了，我觉得他比我想象的还愚蠢。非常适合你。”

第六十九话：三八妇女节征文实况

第一百六十五天

张世荣昨天终于回东北老家了，毕竟他还是有万贯家业要操持和三百五十五名工人要剥削的。乔月兰欢天喜地扬眉吐气了三十个小时之后，突然鬼上身般陷入了一种突如其来的绝望和忧虑，在餐桌上对着难得回家吃一次晚饭的儿子扑簌扑簌地哭了起来。

“这又是哪一出啊？”张仲文撂下筷子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乔月兰斜了一眼儿子，心中更加刺痛，原因是妈了个逼的这个小不死的和那个老不死的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货色，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抓紧一切机会摧残和折磨我这个不幸的女人，没看见亲妈我都如此楚楚可怜地热泪盈眶了嘛，你像电视剧里那种善解人意的孝顺儿子摆个笑脸说句人话给我个坡下会死吗？

“你爸已经不爱我了。”乔月兰决定再给儿子一个机会，要他能柔顺可爱地安慰自己。

张仲文端起饭碗，夹了一块以前绝对不会吃的肥肉塞进嘴里，边嚼边眨着眼睛惊讶地说：“妈，你多想了。”

“嗯？”乔月兰心里一暖，暗想你说吧，多说点儿我爱听的，我知道你在外人面前嘴可以甜得招来蜜蜂。

于是蜜蜂就真来了，迎头叮上了亲妈的脸。

“我爸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张仲文轻描淡写地点着头说。

“……？”乔月兰泪色朦胧，但虎视眈眈地盯着儿子。

“哎呀，妈，我又不是外人，你还和我装什么呀。如果当年不是你死皮赖脸地缠着我爸和他讨论马列主义学习心得和梨树栽培技术，天亮堵我奶奶家门口蹲守，天黑蹭我奶奶家炕头不走，隔三差五打劫一样从林子里蹿出来朝我爸身上塞完煎饼和鸡蛋就跑；我爸那么英俊有才身家清白的知识分子，怎么可能娶你这个胸大无脑相貌堪忧二十八还没嫁出去的工农兵大学生。”

张仲文说完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乔月兰，撇嘴，叹气，继续埋头扒饭。

“这是你奶奶说的，还是你小姑说的？”乔月兰抹了一下眼泪，理智清醒地问。

“你不要再把我奶奶家人当假想敌对目标了好不？这一切都是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事情，不需要第三方陈述和作证。”

“……？”乔月兰低沉地喘着气。

“你忘记了么，我在没有被你生出来之前，我是江里的蛇仙啊，我是保佑你们安居乐业的山神啊，冥冥之中我什么都知道。唉，妈我实话和你说了吧，要不是我姥姥到我的洞里来鼻涕一把泪一把烧香许愿地求我把老大难的你赶紧从家里弄走，你很可能现在已经在灵月寺里当上住持了。哦，亲爱的妈咪，你能再给我盛一碗饭么？”

张仲文沾沾自喜地信口雌黄，瞎话灵感来了的时候亲妈的自尊与也挡不住他享受编剧的快乐，他编完故事就把空碗递向乔月兰，舔着嘴唇满脸施舍和慈悲的表情。

“大仙儿啊，你在冥冥之中，知道妈会开推土机么？”乔月兰挠着耳朵细声细气地说。

张仲文惊恐地愣住了，半天之后狂躁地说：“好了，明天我就去取消家里的宽带，这次我不管你节省了多少钱，但是适可而止不得不止了，妈你有没有想过，就算那个东西再科学再先进再美观再实用，但是你到底要把它放在哪里？你买推土机到底有什么用？啊……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买回来了，那个机器就停在楼下。真要是这样，我就让我爸和你离婚，我跟他！这次说什么都要离婚，我再也帮不了你了！”

“你放心，买也不是在这里买。我明天就收拾包带着孩子回东北老家，下火车第一件事就是去弄个推土机铲平你的蛇仙庙，我还要再铲死你爸和你小姑。你今天晚上最好睁着眼睛睡觉，不然我一定掐死你。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给你饭吃了，这是我的房子，你也不许再住了，你给我滚，我没有生过你，我不认识你。”

说完，乔月兰把桌子上的所有菜都拖到自己面前，大口划拉起来。

“嗯，明天我给你买一件路易·威登的春装大衣。”

乔月兰拿起张仲文的碗，匆匆地跑进了厨房，盛了满满的一碗饭，亲切地放在儿子面前。

“我觉得你爸已经不爱我了。”乔月兰其实还是很想和儿子探讨这个话题的，毕竟孙女对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发表深层次的意见。

“你有什么证据呢？”张仲文苦恼地撑着头假装感兴趣地询问。

“昨天我去机场送他，他进了安检的门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都没有像以前那样不耐烦地白我一眼。”

“他不是说他月底就回来了么。他可以天天白你。”张仲文垂头丧气地说。

“嗯……月底新房子装修好就可以住了。晚上整天带着你的赔钱货死丫头，太影响我们夫妻生活了。”乔月兰咬着筷子欣慰地说。

“噗——”张仲文呛声之后装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说到装修，我一定要在他回来之前把家具和摆设都买好装好。哎呀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去上网，你吃完了之后收拾一下啊！”乔月兰随便划拉了几口饭，便把筷子一摔，脚不着地飞向茶几前的电脑。

“我警告你啊，我不插手你购买和安装的任何东西。我可以出钱，但是你休想指挥我去做任何搬东搬西的事情，我读了那么多年的大学可不是给你当苦力用的。”张仲文高姿态知性淡定地嚷道。

“呸！我早就看清楚你们老张家的男人都是绣花枕头没用的废物了，根本没有指望过你们。张仲文我也警告你，你和你爸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老娘不是孤军奋战了。哼！”

乔月兰从屋里探出头，歪着脸朝着张仲文蔑视地一笑。

孩子的哭声突然从卧室里传来，张仲文放下碗冲进卧室，边走边唠唠叨叨地说：“听见了吧，苦命的娃儿啊，奶奶给的压力太大了，已经决定投诚爹地这一方了。”

第一百六十六天

一大早张仲文就在永漓阁那铁玉珊瑚夹纯紫金打造得肃穆贵气的大门口上看见了有点儿不和谐的东西。

九张白皙的复印纸上打着大字——热烈庆祝三八妇女节——毫无诚意敷衍做作地贴在门口上方，但是庆祝两个字下左侧的门扇没有打开，所有人就只能从三八两个字下面进进出出。

“呀，这么说，到了收作业的时间了！”张仲文惊喜地摸着下巴叹道。

所谓作业就是指总公司为了庆祝这个发生在周末的节日，在半个月前就组织了一个“关爱妇女”主题的征文比赛，硬性规定每个部门至少要交出十篇总计五万字的文章参加评比。芍露崖依然不能例外，且还应该大书特书全情支持，因为这是一个女性人口占绝大多数比例且年龄素质都很高的群体，龙女们没话说谁还有话说呢？

这个初审编辑的工作自然又落到了没业务没应酬的玄持龙王身上，他要在这个周五下午四点之前收集到足够质量和数量的稿件，甄选作品代表芍露崖参赛，支持总公司的精神文明工作。接到文件通知的当天张仲文就敲锣打鼓地在芍露崖里四处传达了征文比赛的重要意义和总监对这个事情虚假的重视，不少有文艺倾向或者文艺外貌的龙女甚至龙王也答应了按时出稿。

张仲文并不相信他们会真的有兴致或者时间精力来搞这些糊弄鬼子的哑炮闷雷，不过龙女和龙王都很有钱有关系且善于造假，随便抓个枪手刀客编造点儿知音体小清新普世价值或者人性论根本不是难事，所以张仲文对这个小儿科的作业也没放在心上，就算他们都忘了，那么今天上午稍微提醒一下就好，搞不好还能看见某个知名作家或者良知记者出现在永漓阁里上门交差。

“啊！Stacy，你不用着急，我不是来催你的……”张仲文站在华瑶龙女的隔间前惊叹。

华瑶龙女的桌子上散落着大量的咖啡纸杯红牛易拉罐，她披头散发眼眶漆黑地对着电脑飞速地打着字，沉浸在一种疯狂而又执着的创作精神中。

“她已经写了一天一夜了，昨天下班前我问她，她说她已经完成了五十万字。”慧曦抱着文件夹有点儿感动地说。

“虽然公司没有说有字数上限，但是……whatever，看不出来她还是个创作型的才女呢。什么内容啊，回忆录还是小说？”

“不知道，但是标题叫作《律持你是个王八蛋》。报告文学吧？”慧曦苦恼地推测。

“嗯……要她先写吧。回头我们再适当删节编辑下……”张仲文惊心地扭头。

“玄持，这是我的稿件。”一扭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慧耀龙女，她递来一册用橙黄色封面装订好的文本，张仲文信手翻开，只见里面竟然是字迹工整娟秀的手写稿件，约有五十几页，且还附送了一张电子版的光盘。

“啧啧，还是慧耀姐做事……”他看了一眼标题扫了几下外貌美好的文字之后就把“周详”两个字吞下去了。

因为这个看起来好像是小说的文章叫作《欲海粗礁》。

从前两页的情况来看这篇文笔精妙描写细致的文章似乎不是修改标题就能送给上级审查部门充数的东西，男主人公叫沈怜鹰，他的性器官要比他的人物个性先出现在读者面前。

“玄持要你见笑了，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喝咖啡，谈谈你对拙作的看法。你不是也很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么？”慧耀自信地一甩头，肯定地看了一眼张仲文，大方离去了。

慧岱的文章是《星光王子梦》。内容大意就是她是一个办公室里贫穷朴素不起眼饱受欺凌的女孩，突然有一天遭遇分公司升职进来的年轻英俊知性善良的新上司温Sir，她用她的机智勇敢的心灵和风趣幽默的性格一步步地征服了这只白马的心，并在她献出了处女的贞操的同时修理和斗败了温sir身边又老又丑阴险自私的女秘书，最后女主在新婚之夜又继承了二千五百四十七亿美元的遗产从此和王子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其他四十几篇很可能真的是亲身经历改编的报告文学性质的《泣血东宫》、《绝世奸妃》、《燕京花魁》和《奋斗在夜总会》等等都很精彩，但是张仲文怎么也想不出这些亦真亦假的故事如何能和关爱妇女联系上。

值得注意的是慧珈龙女写了一篇战斗檄文，她是一个女权主义者，所以她反对妇女节这个男权社会的符号，另辟蹊径剑走偏锋的议论文倒不是不能出彩，问题是慧迦在文中号召全公司的女同事们用绝育来抵制这个节日，且有要成立某种宗教和党派的倾向。

慎持龙王交上来的是古色古香骈体的《英持龙女赋》。

当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华瑶终于把长篇巨着《律持你是个不要脸的傻逼王八蛋》邮寄到张仲文的邮箱里的时候，沧海皓津玄持亲王发现芍露崖群龙们竟然为征文贡献了总计一千一百六十二万字，但是唯一似乎能真正关爱到妇女的文章只有人类外观年逾七旬的珍持龙王递送的科研报告：

《论丝瓜在阴道炎防治中的积极作用》。

“好吧，天要亡我，卿还顾什么性命！”

张仲文把自己电脑里储存的他自己写作的《离婚过程中男性需要注意的几个事项》一起打包，邮寄给了法砚宫征文办公室。

第七十话：看来穿肠箭的威力也不怎么样

今天这个周五很重要，他要在夜里七点钟赶赴上海参加一年一度的春季牌局。虽然牌局有大小，但是春季牌局的战略意义要远远大于其它赌博休闲性质的麻将活动，因为这是一场群芳竞艳性质的姐妹们聚会，这场牌局是对过往一年的恩怨八卦菊剑是非的盘点总结，也是对新一年的鸡鸣狗盗真爱至上的展望与期待。春季牌局其实包括周末晚宴、旗袍麻将、午夜泡吧和睡姐妹的男友四个完整的部分。

但是不管是玄池大仙时代的张仲文还是沧海皓津玄持亲王的张仲文，一般就只参加麻将和午夜泡吧。骨灰坛子被埋在树根下的六倩女幽魂们其实来来去去鬼口众多品流复杂，虽然美貌和演技都不出众，但是张仲文自觉是真神，所以一般只和自己的嫡系姐妹们偶尔交际腐败些真正能展现自己雄厚经济实力的活动，一方面是出于保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感，一方面是他没有能拿出手的男人去晒去秀。如花姐因为是其中最有福缘最有仙骨的一个，所以也最和张仲文知心体己，俩人亲密无话不谈——除了张仲文睡过两次如花的男朋友。

当然，无黑暗不姐妹，如花其实知道这个小丑闻，问题是他和他的男朋友都不是什么贞洁烈汉。如花只是在某次拥抱张仲文的时候在他耳边轻语呢喃：Kyle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姐妹，我不会恨你的，但是等你找到真爱的那天，我一定会双倍睡回来！

比较惬意的地方是，限制他人身自由碍手碍脚的耿二狗重病入院了，穿肠箭发作的最主要特征就是四肢因为巨痛神经性瘫痪且喉咙肿胀发炎皮肤渗血并三五不时的昏厥，到下个周末之前他都恢复不了行动且发音说话有很大困难，关键是张仲文贿赂了重症监护室的护士，病房里严禁无关人员探望，且用呼吸器封住他的嘴至少五天。

这也就意味着沧海皓津玄持亲王这个周末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第一次以神龙帝王之姿用遍身珠光宝气去照瞎姐妹们的狗眼显示Who is the   bitchest bitch of them all and better than every single each one of you.

首先除服装外用各种国际一线奢侈品牌武装到牙齿是免不了的。

其次更换五张姐妹们能识别的银行黑卡。

再次预定只招待外宾的装逼会所夜深之后带着亲近的姐妹去温泉按摩Pillow fight.

八点钟牌局开始，但是张仲文觉得八点钟离开办公室去搭通勤车就可以了，迟到一个小时足够符合他的气场且并不惹人烦。今天走自由美国路线，Boss   Orange飞行员夹克又低调又复古，Wrangler千鸟格牛仔风长裤暗示他是1的狂野不羁，仿公牛款内增高3公分的皮鞋上缠着嬉皮风格的银链子，最画龙点睛的是他决定戴一只简朴婉约的青铜耳环。

他又仔细检查了Hermes的手袋，Gucci的钱包，Lochmere的围巾，Supergloss的润唇膏，以及从李远坪那里盗窃来的悍马车钥匙，揽镜自赏片刻，大摇大摆地臭着脸走出永漓阁迈入电梯。

指示灯从81一路顺畅闪烁到G1，门打开的时候电梯中却不见奔赴奢华夜色的欲望潮男。

“你不是在监护病房嘛？”摔在冰冷水泥地上的张仲文望着锈迹斑斑的铁床上缠着纱布木乃伊一样的耿鸣激愤恼火地问。

“医保卡上钱不够了，我下午被撵到这里来了。”耿鸣的声音很粗很小，听不出任何情绪。

“OK，我去给你解决。”张仲文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踉跄地朝门口跑去。跑了五步就被轻轻的嘘声提回了床边，他听见耿鸣低沉地说：“我不住院，我要回家。”

“你这个样子回家，会吓死你爸爸的。何况你现在不能吃东西，只能服药和输液，回家怎么护理你啊？你等下就好，我出钱给你换到高级的病房里去，妈的，这帮认钱不认命的畜生，怎么可以这样忽视我们公司的干部！”张仲文没好气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