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朝晖为长生将外衣给脱了,现在才十一月多,屋内却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室内暖和,长生身上穿的衣裳也不多,将外面的罩衫和绸衣脱了,就只剩下亵衣。他将内间的门关上,唤来宫人送热水洗漱。睡梦中的长生似乎也并不安稳,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他抚上他的额头,用力将他额头的褶皱抚平,用巾帕给他擦了擦脸。
“我就爱你一个,为什么你连待在我身边都做不到?明明说过要一直留在我身边的,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不想你走,尤其是跟他!”
梦中的长生再次不安起来,似乎挣扎着想要醒来。慕容朝晖将桌上仅有的一盏灯给吹灭,室内一片漆黑。他脱了衣裳躺在长生身侧,握紧了他的手。
“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了。每日下朝归来,若是见不到你,我会心焦的。我哪里也不想让你去。”
次日一早,长生挣扎着醒来,发觉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他在床边呆坐了一阵,起身将衣服穿上,几次打开窗子想要直接走出去,却没了勇气。他现在在很多人的眼里,是已经死了的。若是他贸然出现,恐怕会引出不少事情来。何况他一点功夫也使不上,空有几个招式,连力气也没有,怎么可能出去?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觉得自己像是慕容朝晖养的狗,只有主人有空了,才会过来看看,其余的时间都被关着,没有自由。就连小红都比他自由快活。
他想了很多,他即使是爱他也不愿继续在这儿待着。他没有武功,连保护他也做不到,一点用处也没有,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价值。他在这儿能做的就只有给他暖床,其余的什么也不能做。他自嘲地一笑,突然觉得自己还真不如死了好。
最近南方几个郡县突然遭到暴雪,受损不小,郡守纷纷上书要求朝廷支援。朝廷上几位大臣互相攻击,争执着最好的解决办法。慕容朝晖头疼,被缠到午时三刻还不得歇息。他选择了他认为最好的方法,可总有那么几人感到不满,最后强行执行命令,那几位才勉强闭嘴
。
慕容朝晖回到清心殿,长生披着头发蜷缩着坐在角落里。房间里很暗,他晚上睡觉前拉上的帘子一直没有拉开。不过今日天气不好,他也懒得去动那帘子。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恐怕是要下雪。他扫了一眼桌上他放置的糕点,一块也没动过,还是老样子,一旁的莲子羹也一口没少。长生昨晚上晚饭就吃了两口,连补药也不肯吃就睡了。慕容朝晖本来在朝廷上就被烦得不行,回来后见长生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气不打一处来。
“长生,你怎么了?!又没好好吃饭。”
长生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撑在身后,也不知在想什么,压根没理会他。
他走到他跟前,拨开他散乱的长发。长生的脸色真是苍白到极点,一点血色也没有。他拍了拍长生的脸颊,长生却不肯抬眼看他,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长生,你恨毒了我是不是?我就是不让你走!你是我的人,必须留在我身边!”
听见这句话长生全身震了一下,竟突然向一旁倒去。慕容朝晖一惊正要去扶,却忽的瞧见暗红的液体沿着地毯慢慢朝他渗了过来。他连忙抓住他的手腕,一道一寸长的划痕横亘在长生的手腕上,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他惊叫了一声,眼睛迅速湿润。地毯原本就是暗红的底子,室内光线不好,长生将那只手藏在背后,他进来时竟没有发觉。
“长生!长生你别这样,我立马就去叫御医过来。”
慕容朝晖的叫声惊动了守卫,幸好暗卫先到,江陵又正在附近巡逻,将他们拦了下来,关上大门亲自进了清心殿。李清听见那声叫声时,见周围守卫有聚过来的迹象,进入室内一看知道情况不妙连忙叫木华去找左御医,南星则是被使唤着去叫江陵。今日他一直在清心殿附近守着,见长生情绪不太好,却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想不开。
左御医匆匆忙忙进入清心殿时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慕容朝晖身上明黄的龙袍染了大片暗红的血迹,怀里抱着的人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他被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察看。长生受伤的左手已经被包扎住了,依然有少量的渗血。他探了探脉搏,虽然微弱,但还没到救不活的地步。
“皇上,您放宽心,人还是有救的。”他抬眼去看,才发觉这位年轻的帝王早就泪眼模糊。听见长生救得活,他稍稍放心,却还是搂着人不肯放。左御医将草草包扎的布条解开,血应该是懂功夫的人点穴止住的。可能是长生服了化功散四肢无力的缘故,伤口其实不是很深。但就算是这样,血要是再流下去,也是要死人的。
他将伤口缝合了,再重新包扎,又留了两副药方。南星接了药方,连忙出去准备熬药用的药材和用具,室内的气氛还是一片沉闷。
左御医见慕容朝晖还搂着长生,在心里叹了声气,躬身道:“陛下,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长生公子失了武功又被幽禁在此,正是敏感的时候。情绪上稍有激动,就有可能会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不过也幸好他服了化功散,手劲没那么大,因此才没割那么深。”
慕容朝晖从刚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不如……就先依了他,让他离开一段时间?”
见慕容朝晖面露难色,他又道:“或者先暂时分开,让他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分开?”
李清道:“陛下,不然暂时让孟公子住在翠羽宫吧。那里闲杂人等少,又是他熟悉的地方,院子也够大,可以让他来回活动,免得他太过郁闷。”
左御医也道:“对。一个人长时间不能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就会感到郁闷。他现在可能有些抵触一直留在清心殿,让他在翠羽宫冷静一段时间是个不错的选择。”
南星照着药方把药材都带了过来,同时还带上了熬药用的一切用具。左御医在清心殿一角生炉子熬药,慕容朝晖在几人劝说下终于把染血的龙袍给换了。长生身上的外衣也被小心换掉,慕容朝晖呆坐着搂着长生,惊魂未定。
他害怕,比长生要出逃更加害怕。害怕之后便是伤感,长生他是竟然宁愿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么?
今日之事动静有些大,江陵对外宣称陛下因为一只死猫而受到惊吓,不过很多人恐怕都不会相信这一解释。见着陛下安全地走出来,众人才没敢怀疑陛下是遇了刺客。但有人称自己听见陛下似乎叫了长生的名字。众人早就猜测孟将军被藏在深宫,只是无从知晓他在哪间宫殿。现在看来,说不定就在清心殿里,与陛下朝夕相处。
第八十三章:梦长君不知(一)
天色很暗,昨日黄昏便开始断断续续下着小雪。长生从木窗的缝隙往外看去,新移植来的两株梅花已鼓满了花苞,在冰雪中傲然挺立。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只留下一道粉色的痕迹。他抱紧了热乎乎的汤婆子,在房间内走了两圈,又在床边坐下。外面太冷了,还是就在屋内吧。没有了内力又失血过多,他变得十分畏寒。其实他打小就是畏寒的,只是后来练武才好了一些。
这间房是他十来岁当伴读时住的房间,一晃十几年过去,往事如梦幻。上回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真的拿匕首割开了手腕。其实他并不想死,只是心里太过难受罢了。后来在清心殿里养了几天,病情稍微稳定下来,慕容朝晖就让李清带着他来到翠羽宫。翠羽宫里表面上空无一人,但长生知道,有几个暗卫守着他。每日南星会准时为他送饭送水,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其余的时间,没人打扰他。但他知道,他还是逃不掉。
慕容朝晖说让他冷静一段时间,等伤完全好了之后,他们两再好好谈谈。长生也不知慕容朝晖打算跟他谈什么,不过他觉得慕容朝晖不会让他走。他来这儿已经十来天了,慕容朝晖过来见过他两次,都是小坐一会儿就走了。他不说话,慕容朝晖当然觉得没意思。其实他也不怨他,只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没处发泄。他也不想对着慕容朝晖或是别人发火,久而久之反而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头儿,我进来了。”南星敲了敲门,提着食盒走进房内。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将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把碗筷递给长生,才轻拂去肩上的细雪。“头儿,这些都是你以前爱吃的,趁热吃了吧,待会儿我再将补身子的药给你送来。”
长生默默接过碗筷,道了声谢。南星跟在长生身边久了,看他这样也觉得难受,不过比起前些日,已经好了不少。他俯下身,悄悄凑到长生耳边道:“头儿,你的武功还在。今日陛下跟李首领说话时我听见了,你只是中了化功散,隔了一段时日功力自会慢慢恢复。只要不继续服用此药,功力就会恢复如初。”
长生终于抬眼,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是,我听的清清楚楚。”
长生的眼神很快暗淡下去:“就算是这样,又能怎样?”
“陛下心一软,头儿你说不定又能恢复身份,跟我和木华出宫做任务了。”
长生摇摇头:“回不去了。他不会再信我。”
南星有些失落不知该怎么劝,只好催促长生趁热吃饭。
雪越下越大,长生抱着汤婆子披上披风准备在院子里走走。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踩上去可以看见浅浅的足印。他虽失了功力,目力却没有减退,他瞧见远远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的点在慢慢靠近。
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向他袭来,他的眼神亮了起来,是他来了!
周围的暗卫似乎也察觉到有不速之客的闯入,不过只在转瞬之间,他便瞧见南星和木华从高处掉了下来,掉在雪地里,悄无声息。长生犹豫地看着躺在雪里的两人,那人道:“没死,只是点了他们的昏睡穴。”
来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长长的黑发随意披散,眼睛还是一如记忆中清澈明亮。长生觉得他应该在雪里待了很久,但他的发间竟然看不到一丝白雪的痕迹。来人毫不客气,直接拉着长生进了屋里,为他掸去肩上的雪。
“二哥,你的内力又精进了?”
池绿拍了拍长生的肩膀:“是啊,我现在能让雪不落在身上。”
“宫里太危险了,你怎么突然跑进来?”
“天蚕教消息灵通的程度堪比江湖专供杀手的听风轩,我知道你情况不好,特意跑了回来。”
长生心中一暖:“谢谢二哥,不过天蚕教有你说的这么厉害?怎么之前我没听说过。”
池绿微微一笑:“我哄你的。天蚕教的右使就在宫中,他姓左,是父亲的表弟。”
长生惊道:“是左御医?!”
“对。其实他已经许久未曾回教中,独自在外打拼。上回他看了我给你的方子就猜到你与天蚕教有关系。他写了封信回去给灵姑,灵姑则是通过教中其他兄弟通知了我。关于你的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
池绿从怀中拿出一个青色小瓶,递给长生:“这是化功散的解药,你自己小心藏着,千万别想不开了。化功散其实不服解药,也能慢慢恢复。不过左叔说,他怕你跑了,喂的剂量很大。”
长生将瓶子收在怀中,道:“谢谢二哥。不过你这么贸然闯进宫里,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长生正说着话,只见窗外对面殿顶黑压压的一片,已经站满了暗卫。池绿挠挠头,道:“今日人来得真多。我不过是想进宫看看罢了,又不偷又不抢,慕容朝晖真是够小气的。长生,不然你今日跟着我走算了,免得你的陛下又要吃醋对你冷言冷语。”
长生真是拿他没辙,池绿常常一时兴起就做一些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事情。不过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俩真是有些相似。但他觉得池绿终究是比他过得潇洒多了。
长生仔细瞄了窗外的人数,他觉得池绿就是再厉害,同时对付三十来个暗卫也有些困难。他打开门,发觉江陵也来了,慕容朝晖正站在他身后,见他出来神色一变,却在看到池绿后变得冰冷。他一定是匆匆赶来的,连披风都没带上。
“长生!你过来,离他远些。”慕容朝晖道。
长生立马转身回去,将放在桌上还没收起来的盘子随便敲碎了一个,把最大的一块碎片握在手里。他走出去,将碎片抵在自己脖子上,道:“让他走,他只是想来看看我。”
池绿道:“长生,小心别伤到自己。我既然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不用为我费心。”
慕容朝晖的脸黑到极点,在他看来,池绿此次就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跑来宫里与长生幽会的。若是他的人不及时赶到,说不定池绿就把长生给带走了。
慕容朝晖道:“长生,快把东西放下!”
长生也毫不退让,道:“你让他走!”
两边僵持了一阵,慕容朝晖终于道:“好,我让他走,你赶紧过来。”
长生转过头去,对池绿道:“二哥,多谢你来看我。你赶紧走吧,我会保重的。”
池绿点点头,一跃而上,脚尖轻点黑色的檐角,如鸟儿般纵身向前,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
“长生,快把东西放下!”
长生失魂落魄地将碎瓷片扔在雪里,手心被擦破了几处,血沿着手指滴落下来,沿着冰雪一滴滴绽开。慕容朝晖上前抱住他,对一旁的江陵道:“江陵,去叫左御医过来!”
“是,陛下。”
慕容朝晖把长生推进屋里,长生也不说话,呆呆的任他摆布。慕容朝晖的脸色不太好,但考虑到长生大病初愈情绪又不能激动,因此生生忍了下来。直到左御医给他包扎完毕,他才问道:“要是我晚来一刻,你是不是就跟他走了。”
长生看了一眼门口处淡淡的鞋印,道:“是,没准呢。”
“你就这么想要走!”
长生默不作声。
慕容朝晖突然在他唇上轻咬了一口,长生猝不及防,往后倒去。慕容朝晖压制着他,长生身上没多大力气竟被压得不能动弹。慕容朝晖密密地吻他,他们已经许久未曾亲近。长生挣扎了两下,发觉于事无补。领口被拉开,长生怕藏在衣裳内置口袋中的药瓶被他发觉,便任他脱了外衣。他现在对做这种事情不太情愿,可身体已经熟悉了彼此,对方稍稍触碰竟发起热来。
房内烧着炉火,慕容朝晖却发觉长生的手是冰凉的。他将他的手捂在手心,低头去亲他的脖子。他的身体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瘦了一些。他解了他的衣裳,长生挣扎了一番累得气喘吁吁。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变得洁白一片。长生紧闭了双眼,脑中浮现出十几年前红莲池的那一幕。他告诉他,只要他愿意,他就能留在他身边。
“长生,不要离开我好吗?”
他猛地进入了他,长生闷哼了一声,将头埋进被子里。恍惚间他听见慕容朝晖喃喃道:“长生,我不会让你走……”
第八十四章:梦长君不知(二)
长生从绵长的梦中醒来,外面下着雪,大地白茫茫的一片。他摸了摸身侧,那人已经不在了。若不是衣衫散落一地,他恐怕会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他挣扎着起身,腰间酸软无比,南星察觉到他已经醒了,叩门将洗漱用的热水送了进来。
“头儿,你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手还疼不疼?” 南星有些紧张地问道。
长生摇摇头,道:“还好。”
长生的右手不能碰水,南星给他擦了脸。他听见门外禁卫军踏着步子迅速走过,皱了皱眉头,问道:“外面是在操练吗?”平日里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这里只有暗卫把守,慕容朝晖应该不会派大量普通侍卫来守着他。翠羽宫地方偏僻,禁卫军巡逻常常是两三天才来一次,很少会有这样大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