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说我们的进展是不是太快了一些?”独孤慎将上衣的扣子解开两颗,不时用蒲扇为自己扇风消暑。慕容嘉宁看了长生一眼,道:“这大约是孟将军的功劳。出天水时,城里的守卫见了孟将军以为他要带军回朝,问也没问就开了门,第二座和第三座城池大约是因为我们动作太快对方措手不及。”
长生低头颔首道:“昨日之前龙城那边应该已经接到消息,因此今日攻下沐县便稍费了一番功夫,接下来的几座城池,恐怕就困难了。”
打仗这种事情,受害的还要属百姓。他在乱军之中,每攻下一座城池便劝说士兵不要滥杀无辜,他通过暗卫与慕容朝晖通气,也使得这些城池的士兵和百姓们没有认真反抗,而是尽量逃跑,减少了不少不必要的人员伤亡,然而即使是这样,还是有成千上万无辜的人因此丧生。长生心中不忍,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否已是最好的抉择,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唯有继续下去才能看得到出路。
按照计划,慕容朝晖会火速出兵匈奴边界,扰乱独孤慎的视线。原本天气炎热独孤慎带领的匈奴兵便不适应,燕国前去突然骚扰他们的边界匈奴必定措手不及,而独孤慎为了自己国家定会有所考虑,若是他将兵力分出一部分去支援匈奴边界对燕国来说便再好不过。接下来慕容朝晖会在龙城附近设卡,将最精锐的部队集结于此,把慕容嘉宁及其余党一网打尽不留退路。事实上慕容朝晖没有马上派最精锐的部队前来迎战为的就是防止慕容嘉宁一旦失利退兵逃出燕国,难寻踪迹。
三人交流过对策,天气太热也无心说过多客套的话,说完之后便各自回自己的帐篷。
夜晚是休息的时间,将士们轮班休息,夜里篝火通明。长生卸了盔甲,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行军时比不得平日,这天气又热得够呛,他已两日未曾沐浴,实在是烦躁至极。今日能休息一夜,恰好沐县边上正是一条小河,他令厉东打来一大桶凉水,在帐中沐浴。他刚披上一件松软的袍子,擦着湿淋淋的头发,慕容嘉宁便走了进来。长生一愣,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慕容嘉宁看着他似笑非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道:“长生,我看你好像自己都快忘了。”
长生一惊,连忙镇定下来,道:“这两日行军太过忙碌竟忘了此事,害得王爷亲自前来,真是惭愧。”慕容嘉宁摇了摇那小瓶,道:“我还猜是不是慕容朝晖给你吃了什么好吃的,你便百毒不侵了呢。”
“王爷说笑了,世间哪有这样的奇药。”
慕容嘉宁挑眉:“这可说不准,这世上难料的事情多了去了。”他看了眼长生湿漉漉的长发又道:“将军倒是会享受,天气如此炎热,本王也回去沐浴更衣去,太难受了。”说罢将瓶子留在桌上,掀开门帘走了。
长生拿起那小瓶,趁慕容嘉宁还未走远,做了个一饮而尽的动作,将瓶子放回怀里,最后偷偷倒进洗澡水里。他走出帐外,漆黑的夜空没有月亮与星辰,格外的不明朗。
怕热的匈奴士兵此时几乎都脱了盔甲和上衣,贪图偶尔吹来的凉风,并不时小声抱怨,还有不少轮休的士兵跑到河边洗澡,往彼此身上泼凉水。当值的士兵就没有这么好运,盔甲武器一样不能少,只能眼巴巴看着,等着换岗。
原本慕容嘉宁不会这么早便开始叛乱,长生清楚是因为慕容朝晖的缘故。慕容朝晖知道慕容嘉宁在他身边放了眼线,因此最近常常主动找慕容嘉宁的岔子,朝中也渐渐有大臣注意起慕容嘉宁不太寻常的动向,似乎还抓到了一些他收购军火的证据,再这样下去,慕容嘉宁再不出兵,慕容朝晖便会以谋反之罪先行出兵将他们剿灭,慕容嘉宁那方便无法先发制人了,因此慕容嘉宁收到情报后才会急着出兵。慕容朝晖将他们逼得现在就出兵,也是深知匈奴兵难以适应燕国夏季炎热的天气,这势必会使匈奴兵的战斗力大大减弱。
次日军队修整后再次整装待发,独孤慎在收到一封急信后神色大变,攻打岚县不到两个时辰独孤慎便决定带两万亲兵先行返回匈奴国,一时间军心大乱。慕容嘉宁坐于千里良马上面如寒冰,然而独孤慎不过对他说了一句抱歉,便往北而去。就长生看来,独孤慎只带走两万兵马,已经十分对得住慕容嘉宁了。不过攻城比他们想象的似乎要简单一些,傍晚过后,岚县防守渐渐无力,城门大开,叛军潮水般涌入。慕容嘉宁神色稍霁,眉头却一直未松开。这次进攻损耗了部分兵马,大军需要停下来整顿。
今日天气依旧闷热不堪,他们驻扎的地方附近多是山脉并没有河流,厉东在县城里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口水井,给长生把水给送去。这些天长生尽量不去杀人,只作战指挥,杀自己人的感觉并不算好,但为了最后的成功,有时不得不这么做。他原本以为慕容朝晖的动作会快一些,在前一座城池就设下伏击,但看来他是一心想抓住慕容嘉宁及其余党,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了。
正如长生所料,赫连战的确留下了这么一支部队,精锐的有二十几人,水平大约相当于暗卫,而由这些人为他进行招兵买马,又发展出一支几万人的军队,加上独孤慎的那些借兵,倒真是不容小觑。他手下的士兵虽说对他谋反的行为有所不解,但一心听命于他。其中的内幕厉东是知道的,几个主要的校尉也知晓,但更下一层的士兵就对计划并不知晓,却依然追随着他,这令长生颇感意外,意外之后便是感动,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他们心中的份量。
长生用凉水拍了拍脸,觉得凉爽了不少,此时慕容嘉宁竟突然入了帐中,长生原本半解的衣衫又穿了回去。他想这凤翔王的习惯还真是不好,总这样来了不说一声,搁在寻常人家就是不礼貌。
慕容嘉宁在他桌边坐下,手撑着脑袋,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的模样。长生向他行了个礼,在他边上坐下,问道:“不知王爷今日前来可有要事相商?”
慕容嘉宁挑了挑眉,道:“是啊,本王有事与孟将军商量。”
“王爷请讲。”
“你是怎么解了雪里青霜的?”
长生一惊,道:“王爷何出此言?”
慕容嘉宁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在手中把玩,道:“本王将给你的解药换过了,你尝不出来?”
长生警觉地看向帐外,厉东还在火把边站着,慕容嘉宁的军队也没有围过来的迹象,长生稍稍放下心来,心想还是自己疏忽了。慕容嘉宁必定怀疑自己,而他一直没有服用解药,自然不知慕容嘉宁给他的药是什么味道,他就是中途换过,长生自然也是不知的。
“早从上回我便没有给足药量,如果你真中毒,这会儿早就疼得满地打滚了,何况我昨日给你的解药还是假的。我确信你中过雪里青霜,独孤慎说雪里青霜无药可解,你究竟是怎么解的?”慕容嘉宁翘着腿,像是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长生犹豫了一会儿,干脆道:“我的确中了雪里青霜,只不过在我支援羌国那战回来后,毒便解了。我没有解药,我朋友却会银针拔毒之法,虽不能将毒尽数除去,但基本除去是没问题的。”
“银针拔毒?果然高明。”慕容嘉宁站起身来,慢慢靠近长生,“原本我想着管你中不中毒,我倒想看你玩的是什么把戏,不过此次举兵时机本就不大成熟,是我失策。今日就与你聊到这儿,有缘再见。”
原来他已是想逃。长生抽出手边佩剑,指向慕容嘉宁。慕容嘉宁往后退了两步,忽有十来个侍卫破帐而入,这些人便是赫连战留给后人的那支奇兵。长生的亲兵也反应很快,将他们团团围住,不过慕容嘉宁这支队伍出奇的厉害,不在宫中暗卫之下。长生好不容易摆脱了其中两位的围堵,慕容嘉宁已逃至百米开外。
第七十七章:乱江山(二)
忽听得马蹄声纷乱,似有大军压境之势。慕容嘉宁神色一变,道:“他恐怕是提前动手了。”不消片刻,燕国大军果然自东而来,江陵一骑当先,后面护着的那人竟是慕容朝晖。昭帝御驾亲征,众将士自然是士气高昂。内忧外患席卷而来,慕容嘉宁唇边绽出冷冷的笑,道:“只能是这样了。”
长生心中一颤,只觉情况似乎不太妙,他觉得慕容嘉宁诡诈的性子不像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抓住的。两军的距离渐渐拉近,慕容嘉宁却没有逃,白色烟雾以他为中心开始弥漫,遮挡了人们的视线,有士兵闻了之后便意识不清,昏倒在地。
“小心有毒!”江陵大声喊道,前行的士兵一时纷纷不敢上前。
江陵皱着眉头让士兵捂住口鼻,自己则护着慕容朝晖连忙退后。白雾中冲出十几人,他们武功高强,对付普通士兵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他们的目标便是江陵身后的慕容朝晖。
长生本想过去援救,燕国军中冲出十余名黑衣暗卫与对方不相上下,江陵也派人将慕容朝晖围在中央,看样子他的安全还不用他担心。长生捂住口鼻命手下之人打来井水,用浸湿的布蒙住脸,他用湿布捂住脸后立马冲进雾中。不过此时雾里已不见慕容嘉宁的身影,待雾气慢慢消弭,他朝四周望去,慕容嘉宁已向后逃出千米,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他骑马狂奔,奈何半路又杀出一位慕容嘉宁的亲兵将他拦住,缠斗了一番,他手臂被划了一剑血流不止,那人却死在他手下。待雾气完全散去,慕容嘉宁已经不见了。
许多士兵昏倒在地,及时捂住口鼻的倒还能撑住,慕容嘉宁剩下的几个亲兵十分了得,见自己主子慕容嘉宁已经逃走,也没有撤走的趋势,与宫中暗卫缠斗,竟是招招想取对方性命。不过暗卫也不是好对付的,随着烟雾散去,越来越多的士兵冲向前去,慕容嘉宁的亲兵见事情不妙,渐渐往后撤去。最后死掉三四人,还有两人受伤后逃走。
江陵见余党要逃,命士兵搜索附近区域,慕容朝晖则是骑着马来到长生跟前。
又是几月不见,长生心神一荡,看向慕容朝晖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篝火的光令慕容朝晖看见长生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深,不过流了不少血。他皱起眉头,抚上长生的肩道:“长生,你受伤了,赶紧跟我回去。”
长生瞧了一眼手臂上的伤,道:“这点伤不碍事的。”
慕容朝晖似乎看不惯长生对自己不当回事,重申道:“赶紧跟我走,包扎伤口要紧。”
随行的军医很快便跟了上来,验明伤口并无大碍,敌人刀锋无毒并妥善包扎之后,慕容朝晖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一些。
近日以来天气非常热,解决了慕容嘉宁叛乱的事情,也不必再委屈自己住临时搭建的帐篷。这一夜慕容朝晖是在岚县最好的客栈睡的,长生也被带到那儿。岚县毕竟比不得龙城,最好的客栈也不过勉勉强强。慕容朝晖脱下戎装走到窗前,楼下密密麻麻守着一圈士兵,不仅楼下有,每一层都守了有士兵,他们房间外面还有不少暗卫轮流防守。
慕容朝晖不说话,长生有些拘谨。他手臂受了伤,不能碰水,今天沐浴的计划便只能泡汤了。从宫里带来的几个宫人给房里送来了水,满满地装了一桶,是温热的。慕容朝晖先拧了巾帕,给长生擦了擦脸和脖子,然后道:“你今天就不沐浴了吧,胳膊不能碰水,早些休息。”
长生点点头,将外衣脱去,躺在床上休息。好几日不曾好好入眠,房间里点了微量的安神香,窗外又吹来阵阵凉风,长生很快便觉得身上不那么热,安静地睡了。慕容朝晖脱了衣裳进入水中,轻量的安神香对他来说是没什么作用的,他的睡眠并不好,份量更足一些才对他有效。
桌上的油灯被风吹得半明半灭,透过薄薄的屏风,慕容朝晖凝视着长生安静的睡脸,心想他什么时候会再次离开自己身边。好不容易得到的人,哪有轻易舍弃的道理,他不想再让他离开。
长生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慕容朝晖也没比他早醒多少,正在洗漱。毕竟昨晚上大家都累了,大半夜才来到客栈,又拖了一会儿才睡觉,会早醒才怪。长生觉得洗漱这种事情自己来做就好了,他的手并无大碍,可慕容朝晖非不让他自己做,长生只好红着脸等慕容朝晖摆弄他。换好了衣裳吃过早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龙城去,百姓知道天下又太平了的消息,大多都挺喜悦的,偶尔有忧国忧民苦着脸的,大概是觉着凤翔王没有被抓住,恐怕还要再闹一次血雨腥风。江陵已经派人去追慕容嘉宁了,不过目前没有任何消息,长生觉得慕容嘉宁不是个好对付的,他不认为慕容嘉宁会被轻易找到。
回龙城时长生与慕容朝晖同坐一车,并未露面。他觉得慕容朝晖这回突然变得有些冷淡,表情严肃,与他说话少了,不过在行动上依然是关心他的。长生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慕容朝晖的严肃应该与慕容嘉宁有关,不过两日之后,长生便发觉其中有些不大对劲,他发觉没多少人知道他长生参加叛乱是当内应的。
最近朝堂上有不少官员递来奏折,都是参他的,请慕容朝晖赐他一死。这些长生原本是不知道的,慕容朝晖以他有伤在身不宜参与朝政为由,一直让他在清心殿里修养,这些消息,是小双透露给他的。
长生有些惊讶,虽说自己打算假意叛乱时就做好了被世人唾骂的准备,可慕容朝晖竟然并不向百官及民众作出解释,如此一来,在不知情的民众眼中他长生就确实是参与了叛乱,是该受到处罚的国家罪人。
长生手一抖,上好的白玉杯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怎么会这样?
小双有些不安,安慰了长生几句,见慕容朝晖回来,连忙拿好托盘退了出去。
“长生,你怎么了?”慕容朝晖下朝回来,见长生手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坐在矮榻上,表情有些呆滞。慕容朝晖走到他跟前,继续问道:“是伤口疼么?我帮你看看是不是发炎了,最近天气很热。”
慕容朝晖若是知道小双将朝堂上的事情告诉他,恐怕就糟了。长生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下去,问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能去上朝?我不想留人话柄被人弹劾。”
慕容朝晖神色一变道:“你还是好好养伤吧,朝廷上的事情,我来处理便好。”
长生将头偏到一边不忍看他,半晌才道:“你打算将我怎样?”
慕容朝晖慢慢抚上长生的面颊,他看着这张脸从稚嫩孩童道羞涩少年,再到更成熟一些的青年,他是这样地熟悉他。他道:“也没想怎样,只是不想让你再去关山,或是别的我看不到的地方。”
长生闭上眼睛,道:“我可以不去的,只是你这样真的好么?”
慕容朝晖沉默了一阵,在他身边坐下:“长生,如果你在天下人眼中已经死了,会不会乖乖留在我身边?”
长生一惊,原来他们曾有过一样的想法。他想过慕容朝晖成为普通人,两人放弃一切过平民的日子,而慕容朝晖想的是将他的功名除去,成为一个隐形人时时刻刻留在他身边。他承认自己的想法很自私,可他不过想想罢了,他永远不会背叛他,然而慕容朝晖是真的想去做的。他突然觉得很可怕,慕容朝晖到底是怎么了?
“不,我不想这样。”长生凝视着慕容朝晖的眼睛,不太相信他真会这样做。
慕容朝晖慢慢搂住他,炎热的天气,长生竟觉得有一丝凉意。
慕容朝晖慢慢道:“你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只有在我面前你才是长生。我将宫中的腰牌给你,想要出宫便可以出宫,不过到了傍晚你必须回来,这样好么?”
长生摇头:“难不成我要易容?这样大大咧咧在宫里进进出出,难道没人认识我?迟早会闹得满城风雨。”
慕容朝晖道:“我也是这般想的,那么你便当我的暗卫好了,暗卫来去自如,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留在我身边或是出宫游玩,不过你不能走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