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是圣光……”凯文越想越惊恐，让全是负面情绪的黑暗元素侵蚀？那怎么可能不心理扭曲变态，会在上课第一天痛殴学生就是证据！

凯文刷地一下站起来，夹起笔记本，直冲海连纳的地下室。

海连纳正面无表情地戳着一个看上去很像内脏的肉团，凯文眼神游移脸色青白地站在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刚才的疑问，十分努力地避免直视那团东西。

“说完了？”海连纳沙哑轻柔的声音在阴暗诡异的地下室里格外瘆人。

凯文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哭腔，一边暗暗后悔自己的鲁莽，一边试图镇定地回答：“说、说完了。”

海连纳侧身看了一眼脸色如常的凯文，眼神下移，少年颤抖的双腿毫无保留地出卖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凯文的鼻子底下忽然出现了那团血肉模糊的内脏——黑魔法师充满恶意地把那东西塞了过来。

“噤声。”海连纳冷漠地说。

凯文抽抽搭搭地闭上嘴，不敢睁眼，那内脏的气味直直钻入鼻孔，但是——

“苹果的味道？”凯文疑惑地睁开眼，那团鲜血淋漓的东西慢慢变得光滑整洁，血迹变淡，形状变得越来越圆，最终，幻术消失，一只鲜红的苹果正安静地呆在海连纳的手里。

海连纳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苹果，悠然地咬了一口：“永远不要盲目相信表象。”

他咽下那口苹果，随手把剩下的丢进垃圾桶：“味道实在是太淡了。”

……不要盲目相信表象……

凯文从战栗中平复过来，突然之间，似乎隐约觉得抓住了什么。

第11章：圣殿骑士的悲惨生活（四）

温柔的晚风夜夜光临雷纳雅偌，校园里充满着年轻的朝气。生活在这里，就算是将死之人，有时恍然间也会觉得自己还有无限的未来。

夕阳正在下沉，海连纳拿着一只大水晶瓶来到他的庭院。遍地的花开得依旧灿烂，最惹眼的却还是那株被单独栽种的花——盛开着、全部花瓣都变成了灿烂的红色，闪烁着赤红光晕。

海连纳带上一副厚厚的鹿皮手套，小心地用一柄银色的刀子划开一片花瓣，顿时有血红色的汁液缓缓流下，像流动的鲜血。

他一片一片地划开那些娇艳的花瓣，很快，那只水晶瓶子就装满了。

此时那些本来美艳无比的花朵已经干枯，海连纳起身，不再看它们一眼，一道黑色的火焰窜起，那株花瞬间化作灰烬。

天边的残阳温暖而安静，这个晚上和以往每一个傍晚本没有区别，但海连纳从空气中感觉到一丝异样，这是一种令他很躁动的感觉——

“老师，不知是不是错觉，学生觉得黑暗元素正在增多，并且越来越活跃。”美兰尼亚收起漂浮术落到院子里。

海连纳比美兰尼亚的感知更加强烈，那些浮动的阴暗情绪格外兴奋，冰冷、绝望，引得他体内的黑暗元素也蠢蠢欲动，层层叠叠笼罩全部灵魂，稍不留神就要堕入深渊。

“你去看一眼凯文。”海连纳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是的，老师。”

精灵少女闪身飘向一年级学生宿舍。海连纳想了想，张开五指，八朵飘摇的亡魂摇曳着黯淡的灵魂之火，极快地向八个方向冲出，消失在夜色里。

果不其然，美兰尼亚进屋的时候，修正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恨不得自裁谢罪。

“学姐！”

黑魔法系在凯文之前唯一一名学生，更别说还是个树海精灵，这件事是魔法院六大传奇事件之一，当事人美兰尼亚之名自然是人尽皆知，只可惜没人敢去要签名。

修一脸羞愧欲死的神情：“我、我错了，我不该不务正业去看床……那种书，看完还拿凯文乱实验！我错了学姐你惩罚我吧！”

美兰尼亚无语地看了一眼修，转向正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凯文。

“学……姐……”凯文的表情有点扭曲。

美兰尼亚看得出凯文的状态很不好，当然不是因为修那个可笑的原因，而是初学黑暗魔法的凯文还不能真正掌控黑暗元素，当它们兴奋躁动的时候，所有的负面情绪会毫无阻碍地进入凯文的灵魂。

精灵少女伸出手握住凯文颤抖的手指：“别怕，黑暗并不可怕，因为你将是它的一部分，接受它，融入它，你才能掌控它。”

“学姐……为什么黑暗一定要存在？”凯文哆哆嗦嗦地抓住美兰尼亚。

嫩绿色的、像新生叶芽的杏眼里好像有阳光浸透：“因为不度过黑夜，就不会有黎明。”

——然而在等待黎明到来的黑夜里，却有太多灵魂陨落。

魔法院的灯忽然依次亮起，紧接着骑士院、魔法院与战士院的导师们收到了集合指令。

奥法之光礼堂里点起了魔法灯，林恩带领着全体医务室治疗师穿梭在殿内，治愈术和水愈术的光芒亮成一片，夹在着极少数自然魔法的愈合祷言。

“怎么回事！！！”还披着睡袍的狄爱娜一路飞过来，无视一路上路过学生宿舍时窗子里充满探究目光的眼睛。

“大事不妙，回来四个魔法师和六个战士，全部重伤。”西塞尔罕见地披挂整齐，把他的大肚子塞进了甲胄里。

“你说啥？？？”狄爱娜嗖地一下瞬移进殿，正听到林恩焦急的声音：“是亡灵之力的侵蚀！”

他正跪在一个魔法师学生身边，女孩的胳膊完全腐烂，只剩下森森白骨，少女处于晕厥边缘，失神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礼堂的穹顶。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狄爱娜的出现，一名伤势不算太重的魔法院学生立刻扑上来抓住教导长，犹自带着恐惧的神色，神经质一样地大叫：“好多、到处都是亡灵！不死生物……它们杀、杀……”

两个治疗师手忙脚乱冲上来把那个学生按回去。

战士院院长默克从他的学生那边走过来，神情异常沉重。以往这个战士院长总是心高气傲，嘲笑魔法师是“连一片叶子掉到头上都会被砸晕的柔弱宠物”，更是总拿鼻孔对着只是教导长还不是院长的狄爱娜，不过眼下他没这个心思，反而来找老冤家求助。

“我院里的学生说，他们遭遇的，是黑暗原地。”

“什么？”狄爱娜大叫一声，旁边的治疗师赶紧拜托她噤声，狄爱娜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满脸不信的神色，“你以为我们魔法师和你们战士一样用肌肉思考吗？黑暗原地？你在开什么玩笑！”

“千真万确，如果你不信大可以自己去问他们！”默克指着那边几个看上去狼狈但还算镇定的战士学生。

“得了吧，我会相信你们这群——”

“好了别吵了！问题是我的学生们呢？一个都没回来！”西塞尔一手一个把互相瞪眼的两人拉开。

默克沉默了一下，才说：“我的学生说，骑士们集体留在黑暗原地，阻止不死生物逃逸进入周边地区，让他们先回来求援。”

“……”西塞尔咬牙，但是神情却并不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只是要确认一下。

“还有我的一个魔法师也没回来！”狄爱娜迫不及待地插嘴。

“牺牲了。”默克垂眼，“他们逃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一名法师、四名战士和六名骑士牺牲了。”

“哦不……这不……”狄爱娜捂着嘴巴，西塞尔脸色铁青。

“快派人去增员，如果真是黑暗原地，那地方会源源不断地产生不死生物，剩下的骑士岌岌可危！”默克说道，“集合导师们！”

“不行，导师们去了也没用，我们除了砍砍产生的不死生物，对黑暗原地本身毫无办法！除非有一队高阶光明祭司施展净化术！但显然不可能！”狄爱娜低声咒骂，“该死的，怎么会突然出现黑暗原地！”

“这是影月神殿的事，不需要你们费心了。”

三个导师猛然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那个身影。

海连纳披着那件毛皮斗篷，显然已做好外出准备，他依旧脸色淡漠，微微抬起头，三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挺直身子，颌首示意——黑魔法师的额头上比平日多了一枚银色的、像破碎刀刃的新月，两道流光缠绕着月痕——此刻他以黑暗神官的身份站在这里，而非一位魔法导师。

“约束黑暗原地本是影月的职责，此次未能监测到原地诞生是我们的疏忽。”海连纳依旧神色冷漠，“剩下的我自会处理。”

“可是等等——”狄爱娜叫道，正欲离开的神官脚步一顿，微微回头。

“你就一个人去么！”狄爱娜说道，“就算你是黑暗神官，也不可能一个人收拾整个黑暗原地！”

海连纳微微扬了扬嘴角：“辉月殿距离这里有半个大陆，等到其他神官赶到，足够黑暗原地扩张到比雷纳雅偌还大。那时候教导长阁下就只能去教不死生物了！”

影月与圣殿不同，圣殿的分殿与信徒遍布全大陆，然而影月只有一座主殿，远在极北荒原之中。

“要不，让尤西纳跟着去！！！”狄爱娜虽然一副暴躁的模样，但是身边的两位院长都注意到那难以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海连纳看了一眼忙碌的林恩，若有所思地说：“这么多伤员等着他救呢。再说一名光明祭司也不能净化整块黑暗原地……”

……除非他是大祭司。

海连纳没说这句话，因为林恩不是。

“请允许我跟随帝凡那大人一同前往！”

第12章：圣殿骑士的悲惨生活（五）

海连纳转身，颇为诧异地看着提着剑的米诺出现在面前，一身银色的铠甲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不过海连纳随即皱眉道：“你去做什么？”

米诺立正行礼：“光明圣殿圣光骑士团三队队员米诺·蓝提斯，受弗里昂队长指派，跟随协助帝凡那大人！”

海连纳看了一眼旁边的弗里昂。

后者点点头说：“本以为只是件小事，拿去给学生做试练正好，不需要动用圣殿骑士，结果却是我们情报有误，而眼下这情况来看，似乎还是有位圣骑士跟随您比较好。”

“可有可无。”海连纳哼了一声。

“那还是带上吧。”弗里昂无奈地说，“我年纪大了，只能拖后腿，不然我也应当跟随的。”

海连纳淡淡地看了一眼身姿挺拔的米诺，随即拉起风帽，沉默地走出门去，默许了米诺的跟随。

“大人，请允许我骑马带您吧。”米诺的马等在门外，而骑士显然回忆起上次黑魔法师糟糕的骑术。

然而海连纳只是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抓住骑士的胳膊。

“什么……”

下一瞬间米诺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扭曲了一样，狂啸的风声在耳边呜呜作响，脸颊生疼，一声惊呼被死死地憋了回去。

光明神啊！

神官拉着骑士，卷起一道凛冽的风，米诺从不知道法师的飞行术竟然可以达到如此高速，他们飞行的轨迹都变成了一道模模糊糊的虚影，飘忽的亡魂在神官面前为他指路。

年轻的骑士此刻深感自己涉世不深，以前只知道晕高、晕水、晕马车，现在才知道，还有“晕人”这一说。

当海连纳减慢了速度之后，米诺才明白一个道理：不要走得太快，灵魂会跟不上的！

骑士一直到双脚着地，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意识，阵阵眩晕，但却依旧牢牢地握着剑。

深呼吸了好一会，米诺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急速飞行带来的后遗症，他把问题想得太简单——周围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浓稠的黑暗元素几乎达到实质化的程度，身为光明信徒的米诺自然觉得呼吸困难，胸口发闷，周身都像是被禁锢在寒冰之中，层层叠叠的阴暗气息冲击着他的神经。

下意识地运起圣光试图抵抗，却被那只冰凉的手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你在不死生物眼中已经是人形蛋糕了，还嫌自己不够香气扑鼻吗？”海连纳似乎心情极其恶劣，一手死死地压着米诺的右手，不让他抽出剑来，另一只手藏在袖子里，看不出正在做什么。

米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已经陷入不死生物的包围之中。

低级不死生物们腐烂或半腐烂的躯体纠缠着、互相碰撞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总之这可不是什么美好明媚的画卷，除了制造恐慌，就只剩下催吐这一种功效。

米诺感觉自己的胃部有些不适，但这一次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就像海连纳说的那样，身为全身都是圣光的圣骑士，在亡灵眼中就好比脸上写着“快来咬我啊咬我啊”，亡灵们看他大概和伊安看培根鸡蛋三明治的感觉差不多。

神官用斗篷遮挡住全身，低垂的发丝遮住了脸，所以米诺没有听清海连纳究竟念了一句什么，总之那听上去像某种音调诡异的歌，然后最内侧的不死生物忽然就转身扑向了同类。

那场面让人汗毛倒飞，却莫名想笑。

海连纳对观摩不死生物摔跤大赛毫无兴趣，径直向前走去，米诺自然更不想看到一副骨头被拆了拼拼了拆的猎奇镜头，急忙跟上海连纳。

卢娜斯兰镇只是个边陲小镇，但却是奥斯兰特帝国极为著名的城镇，并不是政治地位，而是它包罗万象的文化氛围。这里地处两大帝国交界处，紧邻迪亚纳大陆最负盛名的雷纳雅偌学院，每年接待各地的学者、冒险者与佣兵数以万计，更是贸易繁盛的场所，各地商旅、甚至各个种族的商人汇聚在这个帝国南边小镇，在酒馆里高声谈论自己的家乡，有骑士有法师有战士，弓箭手则坚决拒绝会头晕的酒；也有可能你准备搭讪的某个美女其实是身边那位骑士的龙，不时还有地精在拍卖场大骂人类小气，偶尔还有树海精灵带着珍贵的植物在和老板商议价格，如果你运气足够好，甚至还能看见皮肤漆黑的地城精灵冷着脸坐在一边，对着一盘烤牛肉皱眉。

当然这是在黑暗原地将它笼罩之前。居民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临近几个城早已接到安置难民的指令，只可惜这些小镇上的帝国军队只擅长对付街头闹事，对上不死生物就只能放声尖叫，而就目前经验来看，没有哪个不死生物是被尖叫干掉的。

屋顶上铺散着的石楠果实还没被晾干，繁华却已一夕落尽。米诺不想探究那些没逃出去的居民和过往旅人的下场。

卢娜斯兰镇似乎只是陷入了一日繁华后的沉睡，街巷静静地被月色笼罩，如果你真的能忽视街边彼此撕咬的不死生物。

海连纳衣袍翩飞，径直沿着街道向前走去，他所过之处，唇边呢喃着那奇异的宛若歌谣一般的咒语，离得近的不死生物就会扑向它们前一刻还哥俩好的同类，整片黑暗原地被迫敞开它的大门，恭迎圣子笼罩着黑色的圣光驾临。

就连米诺这样的骑士，都能感觉到海连纳此刻的精神力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撕扯着空气中的黑暗元素，那些本就迷失了灵魂的不死生物只能臣服于地。

海连纳在一个街口稍稍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好像在感受，然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自然而生的黑暗原地。”他忽然说道，米诺听到后一愣——因为骑士对黑暗了解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