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的脸——吴沉水
吴沉水  发于:2015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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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安邦沉默了一会说:“总之请庄大状尽心。”

庄楚明淡淡地说:“我会的。”

他深知这回的官司蹊跷却难办,因为他要去争辩的不仅是证据证词,还有关于陪审团先入为主的观念,那种未经审判,直接将唐安尧视为仗势欺人、无法无天的电影圈黑势力代表的观念。而挑战这个坚固的堡垒,他再能言善辩,也深觉艰难。

于是当晚他将整个团队的人留着办公室加班,再度反复研究控方已有物证,商定辩护方案。就在此时,忽而有助理律师跑来,小声而兴奋地说:“庄先生,有人来探望你。”

庄楚明皱眉道:“这么晚了,没见我们正忙着吗?谁?”

“是周景晖啊,影帝周景晖!”

庄楚明微微一愣,点头说:“请他进我办公室。”

他与团队的其他律师交代了几句,便回自己办公室,却见周景晖已经等在那,庄楚明再是工作狂也知道这个驰名国际影坛的香港演员,不管自动还是被动,终究是看过他演的电影。

“庄大状,冒昧来扰,真是对不住。”周景晖和煦地笑道,“没办法,做我这一行不能随心所欲,只好等深夜前来,不好意思啊。我让我的经纪人带了些宵夜过来犒劳一下诸位,唐导的事真是辛苦你们了。”

庄楚明皱了皱眉,说;“我这不是片场,周先生不用客气。”

他说话如此尖锐,一般人多少会拉不下脸。但周景晖戏里戏外打滚多年,早已练就风轻云淡,当下听了也不以为意,仍温和笑道:“是吗,是我考虑不周。庄大状莫要见怪。”

庄楚明道:“跟我说话要以分钟收费的,周先生最好讲来意直说吧。若是问唐安尧的案子,抱歉,我不能泄露具体事宜。”

“我还真是为了唐导的事来的。”周景晖笑了笑,道,“倒不是来打听什么,而是刚好知道一件事,不知帮不帮得上忙。”

“哦?”

周景晖微微一笑,走上前轻声说了几句。

庄楚明猛地一眯眼,看向周景晖道:“这是真的?”

“这事关系到唐导,我怎敢乱讲?”周景晖说,“庄大状放心,我有证据。”

庄楚明终于面露微笑,颔首说:“想不到周先生在这种时候还肯站出来帮唐安尧。”

“唐导是我的伯乐,”周景晖微笑道,“当初他让我来演电影时,我不过是个片场里给灯光师打下手的愣头青,一没读多少书,二没学过演戏,打分工混饭吃而已,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什么时候能正式做个灯光师。可他却敢让我这样的人演戏,还一演就是主角,一演就这么多年。我不帮他,天都看不过眼。”

庄楚明挑起眉毛,道:“你信他是无辜的?”

周景晖叹息说:“庄大状,你是没见过唐导怎么对沈涛,说是掏心掏肺都不为过。我们这一行怎么说,好看的人太多,诱惑也太多,可唐导十几年如一日,从不与圈内人纠缠不清。我们一帮伙计私下都以为他肯定是性冷感,没想到那只是他未遇见沈涛而已。想当年,唐导连我这样素昧平生的小年轻都肯提携帮衬,悉心教导,今日又怎可能对自己深爱的人下手?不怕跟你坦白说,如果他被控的是杀另一个人,那我或许说不准,但如果说他杀的是沈涛,还溶尸,那绝无可能。”

庄楚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周景晖看向他,认真道:“庄大状,或许对你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讲,辩护人是不是有罪与你没太大关系,你在意的是官司能打赢。但我还是很想多嘴说一句,唐导这次,真是被冤枉的。”

庄楚明勾起嘴唇,微微笑道:“没想到影帝私下里这么能说话。”

周景晖笑着回他:“是我很希望你能对唐导有好印象,更用心为他辩护,所以才这么多话。抱歉,我想我还是冒昧了。”

庄楚明摇头说:“不,我要谢谢你。”

“庄大状,是我要谢谢你。”周景晖站起来郑重对他鞠了躬道,“唐导的案子拜托你了。”

庄楚明对着唐安邦那样的人物都能不以为然,不知为何,对上眼前这个平易近人又和煦如风的影帝却无法再自持淡漠。他吐出一口长气,缓缓说:“放心,我定当尽我所能。”

三天后再度开庭。

庭外照例被挤得水泄不通,庭上却肃静紧张,控方一上场便主动出击,使出杀手锏,请出鉴证科的王牌法医Dr.徐到场作证。

这是一个极其冷静理性的科学工作者,站在证人席上就像站在讲堂上给法医学的学生做报告。根据控方提出的问题,Dr.徐从现场采集的毛发DNA到所发现的氢氟酸罐容量恰好能将沈涛这样体重的成年男子尸体溶解进行了一番阐述,他的结论恰如控方所希望的那样,现场发现的种种物证,足以证明沈涛的尸体是能被在现场溶化并处理掉。

这个手段委实匪夷所思,太过残忍。庭上许多人纷纷冲被告席上的唐安尧发出厌恶的嘘声。主控官满意地环视一周,随后慷慨激昂地道:“在一个文明社会里,到底是什么人才会以这么残忍的手段将自己亲密伴侣彻底毁掉?被告的所作所为,已经挑战了我们作为一个城市公民的道德底线,就算他曾经在他的专业领域上取得过辉煌成就,也不能抹杀他泯灭人性的事实。我恳请庭上与陪审团诸位,秉着法律的良心,做出公正的裁决。”

法官击锤道:“控方,请不要用过多形容词渲染案情。”

庄楚明适时冷笑,法官微微皱眉,道:“辩方律师,你反对法医的鉴定吗?”

庄楚明站了起来,说:“作为非专业人士,我自然无法推翻徐博士的鉴定报告,但我有一处疑虑,想要请教徐博士。”

法官颔首,庄楚明走到法医面前问:“徐博士,请问你们鉴证科是否查明了沈涛是怎么死的?”

“什么?”

“他是被刺死,还是被刀捅死,抑或被活活勒死,还是被喂了毒药而死?简而言之,他致死的原因是什么?”

法医皱眉,奇怪地道:“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他的尸体溶解了,只剩下点点毛发和皮肤组织,这些材料是无法得知他的死因是什么。”

“原来如此,就是说,沈涛的尸体我们是看不到了,我们能看到的,是他被溶尸后留下的器皿和,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点点毛发及皮肤组织?”

法医点头,道:“是这样。”

“那我是不是能说,现场发现的,其实是假设沈涛被溶尸,会留下哪些东西对吗?”

法医皱眉想了想说:“可以这么说。”

“谢谢你徐博士,你为我们上了一节详细精彩的溶尸课。”

庭上众人纷纷发笑。

庄楚明却面无表情,紧接着问:“但是如果沈涛没有被溶尸呢?”

法医睁大眼,说:“可是他是被溶尸了啊。”

“凭什么这么说?谁目睹了这个溶尸过程?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庄楚明一叠连声地发问,“只因为警官在我的当事人玻璃花房里发现一只大塑料桶,地上挖开几个用光的氢氟酸塑料罐以及你刚刚提到的,点点毛发和皮肤组织?”

庭上哗然,法官一锤定音:“肃静!”

“我不是说您的鉴定有问题,徐博士,正因为您是严谨的科学家,可否请您告诉我,留下毛发和一点皮肤组织在那里,那个人是不是也可能不被溶尸?因为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根本就只是可能被溶尸的后果,而不是确实被溶尸的后果!”

法医越发睁大眼睛,随后说:“是有这个可能……”

“谢谢您!”庄楚明迅速打断他,振振有词道,“有这个可能,也有这个不可能,但我们今天讨论的,却不是科学实验的后果,而是一个人的名誉与命运。我的当事人以十几年辛勤的工作,为华人电影业创造无数奇迹,赢得无数荣誉,今天我们站出去说起华人导演,都要提到他的名字。庭上,诸位,难道我们因为一个可能性,就要将这么一位优秀华人杰出代表投入监狱?钉上罪行……”

他话音未落,却听控方大声道:“反对,法官大人,我们这有一项新的证据,足以显示我方的推断无错,沈涛确被溶尸。”

庄楚明吃了一惊,立即反驳:“我反对,控方这项证据根本未事先告知我方……”

法官一锤定音:“反对无效,休庭半小时,控方立即上呈新证据。”

第 20 章

唐安尧坐在椅子上,早已不见惯常的从容不迫,相反,他一脸苍白,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紧握,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抑制得住颤抖。

候审室的门蓦地被推开,庄楚明带着助理快步进来。

唐安尧立即站起,几乎要扑到他面前去,一旁的法庭警察立即按住他,喝道:“不要动。”

唐安尧目光焦灼迫切,他看向庄楚明,嘴唇半启,想问什么,却事到临头,忽而不敢问。

庄楚明却像看清他的意图,也不废话,直接道:“警方前天将你清水湾别墅花房下水道挖开了。”

唐安尧声音轻飘飘的:“找到什么?”

“毛发,”庄楚明看着他,有些无奈地道,“还有被溶解得差不多的人类牙床残余,上面有一枚牙齿。法医鉴定是沈涛的。”

唐安尧像被人骤然抽掉浑身力气一样,一下瘫坐到椅子上。

“我们原来攻击物证的想法行不通了,辩护策略要改,”庄楚明皱眉说,“来这么一手还真是卑鄙,今天的庭辩没法做了,等下开庭你不要激动,我们先让控方赢一次……”

唐安尧却俯下身,将头埋入手掌中,浑身发抖。

庄楚明道:“你也不用太悲观,硬仗还在后头,我会想办法……”

“涛涛,真的死了吗?”唐安尧埋着头哑声问。

“证据上看显然如此,”庄楚明猛然回过神来,奇怪地道,“沈涛当然死了,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打这场官司?”

“不,”唐安尧迅速抬起头,他目光疯狂而执拗,扑上来一把揪住庄楚明的衣领,狰狞地道,“他没死,他不会死,那不是他,去查,那不是他!”

庄楚明惊愕地看着他,两旁的法警冲上来一把将唐安尧按回去,唐安尧如困兽一般挣扎,低吼道:“他没死,他不可能会死,不是他,那不是他!”

庄楚明的助理律师看得惊心裂胆,他过来悄悄说:“庄Sir,都说他有狂躁症,这是不是发作了?”

庄楚明眼睛一亮,迅速在脑子里构好一个主意,对助理低声吩咐:“说得没错,他发病了,立即出去喊人来帮忙!”

助理律师诧异了一秒钟,迅速点头,忙不迭地跑出候审室。

庄楚明趁着这个机会靠近唐安尧,看似帮助法警制服他,实则悄悄在他耳边说:“干得好,继续发疯,越狂躁越好!我马上申请休庭。控方想扳回一局,没那么容易!”

唐安尧抬起眼,目光悲怆中带着疯狂。

“不是他。”他固执地重复,“不是他。”

庄楚明微微眯眼,问:“你确定?”

“不是,不是,不可能是!”

庄楚明与他四目相对,随后像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立即起身,倒退几步。

与此同时,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一群人涌了进来,警察、法庭工作人员,甚至包括唐安邦的人,庄楚明默默退到一边,看着他们围上去抓住唐安尧,看着唐安尧狠戾挣脱,将审讯室弄得一团糟,看到后面,医护人员终于到场,给唐安尧注射了镇静剂,将他弄上担架抬出去,一切突然安静了下来。

“唐安尧庭审发病是为何因?这个新闻标题怎样?”庄楚明目送这群人渐行渐远,回头跟自己的助理说。

“很不错,我马上去交代他们。”

“法官那申请了?”

“是,被告发病,法官也不得不同意。”

“辛苦了。”

“庄先生,”助理律师皱眉说,“但为什么唐安尧会坚持说沈涛没死呢?”

“因为他发病了。”庄楚明淡淡地道,“他爱沈涛,所以无论如何无法接受他死去的消息。”

“庄先生,我们接下来要不要拿唐安尧的病做文章?”

“这是一把双刃剑。”庄楚明沉吟道,“搞不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看看再说。”

第二天的报纸头条果然是“唐安尧庭审发病是为何因”,报道将唐安尧听闻沈涛遗骸被发现而发疯开始说起,间或透露了据现场目击者声称,唐安尧一直在嚷嚷“那不是他,沈涛没有死”之类的胡话。这个细节将整个案情越发推向扑朔迷离的境地,到底唐安尧是不是凶手,一时间又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这个现场目击者是谁?”庄楚明边看报边问。

“不是我们安排的,”助理律师回答,“但他这么说帮了我们的忙,大概是唐安邦先生安排的人。”

“多此一举。”庄楚明合上报纸。

他们正说着,另外一名助理跑来道:“头,有人来找,自称是周景晖先生派来的。”

庄楚明挑起眉道:“请。”

那人显然是匆匆赶来,身上穿得很普通的休闲装,墨镜拿在手里,这回一进门也没跟他客套,直接道:“庄大状,我给你送东西来了。

他将手里的牛皮纸袋递过去,庄楚明立即打开查看,看了一会,忽然笑道:“替我谢谢周先生。”

“周先生说了,这是他应该做的。”

庄楚明低头看东西,忽然问:“怎么称呼你?你跟唐安尧是什么关系?”

那人一愣,随即说:“我是他的私人助理。庄大状叫我阿骏就好。”

“怪不得周景晖肯将这么重要的资料让你带来。”庄楚明放下资料,问,“你跟唐安尧认识多年?”

“是,我跟周先生,都是唐家帮的老人。”阿骏想了想补充道,“唐家帮是圈里对唐导团队的戏称。”

“嗯。”庄楚明点点头,又道,“你们唐导不信我,有些事说得不尽不实,我很难替他打这个官司。”

阿骏是个老实人,立即着急说:“庄大状,唐导不信您怎么会聘请您呢?现在这个要紧关头,您可千万别有什么误会……”

“他一直认为沈涛没死,却不告诉我,害我白忙,这不是不信我是什么?”

“不,不是这样的,毕竟沈先生深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爱沈先生,自然心里留有奢望……”

“哦?就这么简单?”庄楚明不以为然,“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官司就这样,我再有本事,也没法在当事人不配合的状况下打赢……”

阿骏几乎要哭了,说:“可是,可是唐导也没向您隐瞒什么啊……”

“怎么没有?”庄楚明转了转眼睛,瞥了他一眼说,“有些事不如你来告诉我吧,比如,都说唐安尧爱沈涛,他到底爱沈涛什么?我看过照片,沈涛虽然长得不错,也不到让个国际大导演一见倾心非他不可的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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