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尴尬闪过九歌的白净的面容,留下的十一层暴若胭脂的红晕。九歌脸皮素来堪比城墙,真不知是何人有如此大的魅力,不愿就此承认,屋子强硬的反驳,“什么人?我管谁留在青夷,与我有何关系”?
奈何九歌就是这样的性格,别人不彻底说明,他就真当对方只是虚张声势,自欺欺人到了极点。
“青夷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再让大君主手没有任何意义。”每一日小号的粮草都是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那一日他已经给沐霖下达过整军的命令,一沐霖的能力想来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如今正是撤兵的最佳时机。
“那个……你别忘了,牧野军还没有撤离的迹象呢。”九歌善意的提醒,失少他自认这是善意的,不带任何私心的提醒,九歌全然否定了自己想要拖延的念头,只是觉得既然敌军还在停留,我军总也要留下作为牵制才行。
“牧野军行动缓慢,是因为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是再次战役开始就已经明确了,赤焰没有占领过青夷的打算。”
之所以行动如此迟缓,向来是被凤族的百姓所拖延,知道沁水县为止,焰赤的牧野军参展的理由,全然是为了救人而来。
因为烈熠明白,滟昊泠本意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以“风为姓的人,既然要报仇,就要彻彻底底,不仅是风御畅本人,也不仅是风族的五位大长老,但凡是属于这一组的,滟昊泠就没打算要放过。
所以明知会与滟昊泠沙场对阵,烈熠还是义无返顾的挥军而来,不为求生,只为从刀口之下挽回滟昊泠从未顾惜过的人命。
烈熠,你总是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既然是平凡的老百姓,自然不能要求他们像受过珍贵训练的军队一样迅速。拖家带口,再加上对故土的留念,这场一是可以想见的艰辛。
滟昊泠甚至心怀恶意的在想,烈熠,你这次迟到了苦头了。
“是赤焰没有占领青夷的打算,还是烈熠本人没有?”九歌一句话,略无情的打破了滟昊泠的沉思,咋听之下这两者并无任何区别,略微细想就会发现其中的差距就又和等巨大。
烈熠本人能偶抑制野心,但是这就能表明真个赤焰,乃至于赤焰的盟友都与站在同一立场之上么?
“这么简单就相信敌人,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滟昊泠?”九歌打量着对方,而越是打量,他就是越是疑虑深重。“过于轻信,你难道就不担心历经艰辛才到手的青夷,转眼之间就换了主人?”
轻信么?
她与烈熠之间,永远也用不上这个词语,不过是滟昊泠自认没有解释给九歌明了的义务。总之他也一意孤行惯了,身为他的属下早已习惯唯命是从,从不会多嘴去追问理由。
治愈青夷,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既然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是烈熠对他的期待,那么不论阻挡在前方的是怎样的荆棘密林,她也唯有义无返顾。
“让沐霖安排好几大重镇的守卫,其余的人马可以撤回了。”滟昊泠下令,这个命令执行起来不会太难,在一开始青夷的各大重镇就已经落了汐蓝的手中,守卫都是现成的,沐霖只需根据现今需要作出调整就好了。
看样子撤兵亦是既定事实,九歌再如和反对,也没有用处了。耸耸肩,在一身女装的衬托下,踩着所谓的莲步,扬长而去。
原本一位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都不会再回南宫,但是事实再一次无情的证明了,绝世如烈熠者,也有掌控不了的未来。
踏进宫门的一霎,新中国涌起的只有无限唏嘘。烈熠甚至辨别不清,比起那些为生存本能的凡夫俗子,他的不如意是否更甚几分。
既然回宫,烈熠免不了要去看看父皇,听闻烈炽的病情又加重了几分,父子之情再如何淡薄,最终还是掩不去血脉亲情造就的关怀之心。所以再不喜欢他居住的宫殿,烈熠还是义无返顾的举步前去。
在门口撞见一人,老在想烈贤没有带一个侍从,正餐微微的从冰冷的地面上起身,从他的动作中判断,应该是刚刚进见过烈炽正要跪安,治愈她弱者年迈之身前来禀告的内容,也大致可以猜到一二。
警觉背后有脚步接近,老在想慌忙会有探寻来人的身份,看清烈熠的容颜之后,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皇……皇上!”
“宰相不必多利。”袖摆挥动下,一股柔和的力道及时扶住了老人摇摇欲坠的身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这一踉跄是受到了惊吓的缘故,然而烈熠还是体恤的将之理解为对方是为了向他行礼。
继续尴尬,也有继续感激,烈贤也不敢继续滞留下去。“老臣告退。”
君臣之间擦身而过,作为臣子的那个是被撞破行事的落荒而逃,身为君王的这个则是强自压抑的内心的烦躁踏入了甚少有人踏入的晦暗寝宫。
“父皇。”轻轻唤了一声,照旧将步伐停在床榻之外的三步之遥。
除了必须得侍奉之外,烈炽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屋他的寝宫,烈熠是个例外,因为他们是父子。
但这最后的三步之遥依旧宛如鸿沟,泯灭了人间最直露真挚的情感。
烈炽是坐起的,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正襟危坐,几只秒进的软垫在身下,承载了他全身的重量。从他的姿势之中烈熠可以得知,相比之前宰相的话题引起了他充分的在意,浴室才会在不知不觉中侧耳倾听。
烈熠装作并不知道之前那一场与她关系慎密的谈话,只是缓缓欠了欠身,算是面对不见的数日的父亲,甚为玩呗的那个应该完成了礼节。
“你回来了?”乏味磕碜的开场白,烈炽说着一言既能看出的事实。
再次默然顷刻,烈炽才总算想起身为人父所盖给与的关心,“沙场征战辛苦无比,你的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吧。”要说他们之间夫子有什么一致的地方,应该就是这衣服病恹恹的身子,再多想要实现的心愿,最终避免不了被病痛的困顿。
“有倾夜跟在身边,没有大碍。”简单的答案,回应了并不真心的关怀。“倒是父皇你,怎么又让病情加重了?”
“大限将至,这个状况也是预料之中。”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代表的是一种看透生死的豁达。然而是否真的对这个世间义务人和牵念,只怕只有烈炽自己才知晓。
第二十二章:恍然顿悟
“青夷一战结果如何?”短暂的沉默之后,烈炽还是将话题引回了此处。
或许他们两人都试图努力表达对彼此的关心,一个是久病卧床不治的父亲,一个是沙场征战方归的儿子,原本有足够的理念令他们彼此关怀询问。但是一番努力的最终结果就是难堪的安静,如此倒不如就事论事。
“我输了。”彼此得胜的意气风发,输这一字永远是那般难以启齿,世上大概只有烈熠能如此平淡的将之说出。“军报想来早已传回宫中。是我出师不利,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只提军报,而避过之前老宰相列贤觐见一事不谈。不过烈熠依旧心如明镜,从那时烈贤德神色惊慌来判断,关于此战的评断,一定不会是令人愉快的内容。客观而论,烈贤德想法也是无可厚非,国力雄厚的焰赤在初战之中就以失败告终,也难怪这位老臣难以接受。
“为何会输?”顿了一顿,烈炽又在原本的问题上更进了一步。“为何要故意输给汐蓝?”或许久经缠绵病榻的人不该有如此锐利的眼光,但是谁也无法忘记,曾经的烈炽是如何叱诧风云。病痛的折磨能够消融许多东西,总也有带不走的威仪沉淀了下来。
只是问战败的理由,列熠自然能够随口举出上百条。如若在这之前加了“故意”,那么那些理由便是一条也站不住脚。
故意源自于心意,与理由无涉。
“即使焰赤得到青夷的领土,也无法对如此情势带来益处。”这是唯一客观的,能够举例出来的现实,终究还是难以构成故意战败的理由。
“何以见得?”
烈熠只觉得父皇的眼神如刀,能够轻易将他所有的遮掩与伪装都层层剖开。以烈炽之能,他当然是不是分析不出其中的得失利弊,如此他只是想听自己的儿子怎么说。
“焰赤与汐蓝之间彼此仇视敌对了数百年,在当前的局面之下,双方继续分割天下的实力,最终也只是延续以往的悲剧罢了。”双方实力此消彼长,相互竞争之下只会带来更多的纷争不休。
这是一个何等浅显的事实,奈何经过数百年之久,竟没有一个人能看穿。
烈炽,就是无法看穿的其中一人。“以眼下汐蓝并吞七界的速度来看,焰赤要是还继续维持现状,将再难以之抗衡。”
之前对于自己儿子的做法都是采取默许的态度,直到景阳也被划入汐蓝的版图,他再也坐不住了。不惜以重病这样的半真半假的理由将之召回,传位于他的本意就是希望他能够夺取青夷,使焰赤在最终一战来临之前能够多几分取胜的本钱。
列炽玩玩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然会带回一个战败的结果。宰相前来奏报此事,并且以委婉的措辞阐明列熠在这一战之中从未考虑过如何取胜,反而打定了要将青夷拱手让出的主意。听到如此奏报,列炽甚至全然忘记了浑身病痛,硬撑着自床榻上坐起。
“汐蓝的势力继续壮大下去,下一个被并吞也许就是焰赤!”太久不曾用如此激动的语调说话,语尾甚至都染了几分凄厉。对此根本无需太多怀疑,滟昊冷的野心在整个七界一直是人所共知。
烈熠蓦然之间有些像诘问对方——既然早知今日,当初为何又不顾一切成全了滟湄漪?没有滟昊冷的出生,自然也不会有如今的一切。即便焰赤在明日就会王国,难道他烈炽就不该为此付出应付的责任?
几句话在烈熠唇齿之间辗转数轮,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原因无他,任何人都可以看出,眼前这个男人的确已是垂死挣扎,时日无多。
“焰赤被吞并之后,不正是最好的结果?”缓慢的笑容中带有几许真心,显然烈熠心中真是如此认为。“数百年的战乱得以平息,天下终究归一。”
“你——”一个字才刚刚吐出,烈炽已经后续物理,伏在床榻上剧烈的喘息起来。不过眨眼片刻,他一头长发的颜色仿佛又再次灰败几许,再难找出一丝生气。
恻隐之心令烈熠终于跨过了最后的散步距离,手掌温和的拍着父皇的脊背,试图令他好过几分。“父皇,你是那般睿智的一个人,为何也这般想不透彻?”怅然一叹,已是无限惋惜。
天下局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七界分崩离析了数百年,早就应该得到一个统一的结局。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完美的,又何必在乎过程,更不必在乎令天下统一的是谁。
呼吸顺畅多了,却已经难以抑制胸口的灼热,仿佛有什么正在那里燃烧着。烈炽抬起头,与他的双眼对视的是烈熠无比坚定地眼神,没有一丝虚假,也没有一丝造作。他蓦然惊觉,自己痴活了几十年,红尘之中苟延残喘,竟还不如自己儿子看的明白。
“当年成全了你母亲之后,我这一身都在后悔,都想着该如何弥补过失。”烈炽阖起眼眸,整个人看上去更觉心寂若死。“而我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将这个天下交给昊泠。”
“我一直以为,只有在中途截断预言,才能阻止最终结果的来临。”尸骨如山,血流漂浆。那样的情景,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看见。“但是我还是弄错了一点,昊泠,不见得就会按照预言走下去。”
“是的,昊泠不会,”烈熠的脸上绽放数日以来的第一抹笑容。之后这个笑容逐渐扩大,连他自己收都不舍得放弃了。如同被疲惫折磨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线放松的机会,便拼尽全力死死将之攥在手中。
这是劝解,也是说服,只是到了最后,烈熠似乎弄错了需要劝解的对象。
他不是不相信滟昊泠,但是每逢茫然之际,总还是需要意思安抚内心的理由。
六尺在对方的手背上拍了拍,事宜他服自己做起来。烈熠虽然对此不是十分赞同,今日发生的事已经足够他劳累,为了健康着想,应该好好躺下休息,但是烈炽的动作尽管轻巧,依然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烈熠熬不过父亲,指得扶她起身。
这一次,烈炽甚至没有依靠那些软枕,笔挺的坐在床沿,修长却瘦弱的双腿垂了下来,穿上摆在一旁的鞋子。
凌乱的寝衣,挡不住他被病痛掏空的瘦弱身躯,暗淡无光的发丝,也遮不住他血手凹陷的双颊,但是,只要看了他一眼,任谁也不能否认,他是烈炽,是曾经笑傲天下的一方帝王。
烈炽没有出声,静待着对方要交代的事情。尽管他亦是焰赤的郡主,但是当父皇认真起来之后,他依旧还是免不了震慑于他的威势。然而这没有什么值得丢脸之处,相信就算换成那个唯我独尊的滟昊泠,反应也不会与他相差太多。
“我不该传位于你。”
才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内容。
烈熠怔了怔,没有立即回话——在辨明父皇的真正用意之前,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话,难道她是后悔了?因为自己输了青夷一战,然而联想起他之前的一番言语,又免不了从中品出几缕矛盾。
何为深不可测,这大概才算是吧。
烈熠并不执着于权势,试想一下,赫连远遥曾经不止一次坦言表示会着她成为天下之主,但是都被烈熠不动声色的婉拒,如此一个联天下都可以随手放弃的男人,自然不会执着于赤焰的皇位。但是在现阶段,他的确还不能失去手中的权力,为了有朝一日会来临的最终决战,他必须老老坐在赤炎皇帝的龙椅之上。
烈炽和气敏锐,那是岁月也无法消磨的本能。当场觉察到对方心中的杀意渐浓,烈炽心想,如果此时他说出类似要逼迫他推诿的言辞,大概他会不惜兵戎相见,即使单上弑父的罪名。
缓缓叹了口气,即使这是误会,还是免不利啊令父子之间的鸿沟更加深刻,烈炽也不忍心他继续挣扎下去。“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早知道会亡国,就不该让你来当着末代君主。王国的罪名不是谁都能担当的,会一辈子沉浸在愧疚之中。”
随不起列祖列祖,也对不起江山百代。
这样的罪名,不该尚自年轻的烈熠来背负。
第二十三章:画地为牢
将父皇最后的那几句话来回咀嚼了数遍,其中品出的意思令烈熠惊骇莫名,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比起先前的杀意滔天,此时的心悸更是夺取了他语言。
禁不住继续唏嘘,一点一点看着自己儿子长大成人,身为父亲的那一个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冷静以外的表情。要说失职,他还真是从未尽过人父的职责。“这似乎不值得你这么惊讶。”语带讥诮,更是自嘲。
“父皇实在不必为焰赤的将来承担骂名。”诚心诚意——至少在烈熠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诚心诚意的对父亲说话。迄今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将来要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在一开始烈熠已是十分清楚明白。
一直以来都认为除了滟湄漪之外,烈炽不会再关注世上的任何人——他的牵念为了她,他的悔恨为了她,毫无疑问,他的爱恨也只是为了她。但是到了国家危亡的一刻,他才惊觉,只是为了他的名声,他的父皇也可以做任何事。
“你真的认为,骂名亦或者是美名对我而言还有什么区别?”这并非开明透彻,只是最起码的实话实说。人之将死,万事皆为浮云,更何况那些本就虚无缥缈的名声。
“事实上,这些对我而言也是一样。”同样的实话实说,烈熠的神色坦荡之中甚至带有几许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