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还是他的半个大哥呢……
陆小穆讽刺而哀伤地笑了，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皇宫。
夏末的风在傍晚总是微凉。此刻卷起浅浅的尘埃，几片落叶翩擦而下。
风大。
谁的心被谁寄放在天涯，谁又愿为谁负了天下。
谁都要长大。
谁都要长大。
然后慢慢学着放下，慢慢学着爱上天涯……
＊＊＊＊＊＊
“啪——！”
林思源趴在桌上睡着，结果翻了个身，因为长时间不动身体僵硬，现在摔在地上。
四周漆黑一片。
“啊……”他的腰好像扭到了。他在黑暗里姿势扭曲地站起身，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沙沉青今晚大概不回来吧。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他们也很少一起睡。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的口有点渴，正要出去倒茶，却听见屋外走过两个下人。
下人许是觉得他屋里灯灭了，想是他睡着了，于是声音毫无遮拦。
“听说天风国逍遥王陆小穆刚刚来信，结果陛下就三更半夜地召集机要大臣开会。真是的，陛下也真能折腾！你说说老人家们本来就睡得晚，这又被陛下折腾起来，吃不消哦！”
“你知道他们开会的内容吗？”
“嘿，我告诉你，我在屋外还真听到几句！不知道逍遥王怎么了，似乎是要和地火国有合作，但是何必这么神秘兮兮的，诡异！本来天风和地火关系这几年就挺好，何必这么秘密的。我看八成逍遥王想叛变。”
“这话可不敢乱说！”
“那他有什么好事不和天风国的皇帝讨论，派加急信件通知咱们陛下做什么？八成又要打仗了！”
“好了你也声音小点！”
“……哎，其实住在这屋的林公子也真奇怪，说下人不是下人，说是主子也不是主子，陛下捉来，我看八成是软禁来的。他以前也不过是陛下的男宠。切，还要咱们伺候他。”
“……这可是林公子屋前。”
“怕什么！我看陛下八成是对他没啥好感，以前还三天两头跑，现在这一病就快两年，陛下对他这么孱弱的身子哪里有半分兴趣！我看啊后妃最近被频频宠幸，咱俩还是赶紧贿赂掌管人事的许大哥给咱俩换到后宫去当差，也好有点油水！”
“说的也是，林公子也不打赏，虽然他……算了，咱们快去……”
“……”
“……”
林思源在黑暗里摇头苦笑，“你们说的对。是我还认不清现实。虽然我本来就没想要奢望。……我也快该离开了。沙沉青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对我的所有愧疚也偿还的差不多了。他一定是不好意思开口要我走……”
林思源躺在床上，他想起在天风国，当自己被沙沉青断了右腕的之后，自己却见到了孤立无助的倒在天风国集市街头的沙沉青。他那个时候看起来那么平静，没有丝毫侵略气息。也不会觉得高高在上。
他忽然觉得或许沙沉青是孤独的，就像他也一直都是孤独的一样。他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的差距那么小，小的一伸手就能触及……
而现在战乱平息，他和沙沉青之间也两不相欠。再赖在这里不走，就是自己太傻了。
“陆宇浩你知道吗，就算我告诉他我从来都不恨他又怎么样呢，我们是不可能的。”林思源在黑夜里笑得绝望而自嘲，“他是皇帝，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而我只是个男人。……最重要的是……”
“他从来都……”
“不爱我……”
＊＊＊＊＊＊
他第一次有这么珍惜一个人的感觉。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当那个少年说他要去流浪的时候吗？还是那片突兀在雪中的黑暗？
还是……
他第一次对一个少年残忍的伤害的时候那双悲伤却不愿屈服的眼睛？
他不明白，为什么想要的，总是得不到的那个。
林思源每天都在想什么，能告诉他吗？他想和他聊天，知道他喜欢什么，知道他的生辰，知道他……对自己有没有一点改观，知道他能不能爱上自己……或者试着爱上自己？
他能不能见到林思源对着自己笑得像阳光一样……
如果林思源能爱上他，他一定幸福的快要死了。
“陛下，您要就寝了吗？”
美艳的仪妃战战兢兢地问向刚和群臣开完会就跑来和她下了一夜棋下到现在忽然笑得莫名其妙的沙沉青。
“什么时辰了？”沙沉青看向窗外，居然已经天蒙蒙亮了？
“……呃，臣妾不知。”仪妃知道沙沉青手腕恐怖，不敢稍加得罪。语气尽量平缓正常。
“算了，孤走了。”
沙沉青披上狐裘，冷漠地扫了眼仪妃，转身就走。
仪妃见沙沉青消失，大舒一口气，抱怨道，“多少次了每次都是这样，陛下到底是怎么！”
＊＊＊＊＊＊
“嗯……那个……”站在门口等着沙沉青进门的林思源很小声开口。
刚踏进门，就看到林思源居然在等自己，有些惊喜——但很快他注意到林思源有了浅浅的黑眼圈，知道他昨夜没睡好，不悦，“你昨晚睡了吗？”
“……睡了，但是没睡好。”林思源有些局促，他低下头，“我、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只想麻烦你一次。我……你要是有时间……”
“我答应你。说吧。”沙沉青很开心——他居然有求于我！哦，终于可以和他不再沉默了！
林思源抬起头，看着沙沉青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知如何自处，又很快低下，“我……我还不会写字，以前陆宇浩和哥哥都教过一些但是我没学会，好久没写字……我、你、能不能找个人教我？”
这么简单的要求？
不对，他要是不识字他不是一直在看书？……他要是没看书和自己共处一个房间时在干吗？
“你在发抖，冷吗？”地火国地处偏北，初秋已经有了凉意。沙沉青走过去按住林思源的肩膀，见他斗得更厉害了，拔高音阶，怒吼道，“服侍你的下人呢？怎么服侍主子的？”
“你不要生气……”林思源昨晚知道下人给自己抱怨，现在不能再加深任何怨恨了。他急急扯住沙沉青，“不是他们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你还没回答我……”
不巧，下人听到怒吼赶紧赶来，正是昨夜的两个宫人。
齐齐跪下。不敢稍有言语。
“以后思源说什么你们就要听，任何要求都要满足知道吗？要是让我知道他再有一点不满我就砍了你们！滚！”沙沉青自然之道下人势利，林思源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自然不会被重视。对啊，林思源在地火皇宫住了这么久自己还没给他……不行，现在他们还不够亲密，要是给他什么名分，这个小家伙一定不会接受。还要从长计议！
“……”两个下人噤若寒蝉，连忙退下。
“你……”林思源自己自己一定又招致怨恨了。沙沉青一来就斥责他俩，一定会让人以为是自己胡乱说话……
“写字这事请教别人是不行的。”沙沉青忽然心情大好，拉着林思源和自己贴着坐下，他邪俊的脸上倒是挂着少见的微笑，“我最近也很闲，不如就顺便教你写字好了。”
“呃……那个……”
“有什么关系嘛！”沙沉青看着林思源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目光清澈，里面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影子。嗯，很满意，非常满意！就这样，慢慢的他就能讨林思源欢心了！“来人，笔墨伺候！”
“你不是还有很多公务……”林思源心里叫急，脸都红了，他扯住沙沉青手臂，“你不能老是和我在一起啊，你……”
沙沉青见羊羔居然敢把羊蹄放在大灰狼爪子上，哼……
拉过，在右手手腕浅灰色的疤痕上微微摩擦，无视林思源想要把手抽回去，径自带着浅浅的回忆表情，“还疼吗？”
“……不、不会。你……放……”
沙沉青看的依旧会一阵心疼。说实话，要是没有陆宇浩，林思源的手腕就被自己毁了，他们之间也会被自己毁了，“我不放。”
林思源一愣，停止了挣扎，呆呆地望向看起来说得认真的沙沉青，“……你……”
看到林思源的表情，沙沉青忽然很想捉弄他看看他继续挣扎说放开的表情，于是他高傲一笑，“你是孤的物品，孤说不放就不放！孤说一辈子都不放。”
物品……
林思源眼神瞄向别处，静默。
他的手腕僵硬的被沙沉青拉着，他没再反抗或是别的。恰巧宫人送来了笔墨纸砚，沙沉青并未注意林思源的不正常。
他一个人开心地铺着纸，笑得开心，就差哼起小曲儿了。
可在林思源看来，那个快乐的微笑宛如乱箭穿心。
悲伤地，连反抗的声音都遗忘了……
章二
“你不会真的不识字吧？”沙沉青置备好笔墨纸砚，径自遣退下人，一边研墨一边问，他背对着林思源，所以对方看不到他发自内心的微笑，“那就不好办了，要从头学起呢！不过孤对孤的物品向来都很要求严格，为了当好孤的物品，你可要努力才行！”
林思源双目平静却又苦涩地望着沙沉青高大的背影。
……他明白的，说到底他都真的只是物品罢了，他了解沙沉青的个性，所以他不会以为或擅自揣度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他不敢，也觉得没有必要。他救了沙沉青，沙沉青也救过他，他们两清了。若说他们之间还有些牵扯，那就是他的贪心……
他是该离开的。
而背对着他的沙沉青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也说句话啊，咱们这三年都没怎么好好交流过呢！”沙沉青转过脸，他似乎真的很高兴，桃花目翘起的高度大过这三年的总和。
林思源头垂得有些低，但他还是保持着没有半点悲伤地语气，他不希望自己这最后一次离开沙沉青的计划再失败，所以这台独角戏，他必须一个人唱到最后，“我只会写几个很简单的字，对不起。”
“跟我道歉干嘛？我不是负责教你嘛！”沙沉青兴冲冲地跑来拉过林思源，转眼二人就到了上好的紫檀木桌案，他紧紧握住林思源握住毛笔的手，头倚在林思源的左肩，慵懒而充满魅惑的语气，“会不会写我的名字？”
“诶、啊？”林思源被耳边微热的气息弄得不知所措，他惊慌地想要挣脱沙沉青，谁料后者将他抱得更紧，左手干脆扣住他的腰，大而温暖的右手带动着他的小手，黑色的毛笔印记擦在宣纸上，散了满室安静的墨香。
窗外的麻雀掠过，扰了阳光。
“现在，会了吗？”
苍劲有力的三个字跃然纸上，他几乎可以在“沙沉青”这三个字的样子里看出沙沉青这个人的灵魂。那是和他很不一样的感觉……崇拜而敬爱，甚至迷恋。但是却和自己想却甚远，遥不可及……
“笔画好多。好难记。”林思源抿了抿唇，眼神里写着苦恼。苦恼中，黯然分明。
沙沉青得意一笑，又更握紧林思源的手，口中声音更胜之前的低沉，“呵。我每天都教你，你很快就能学会的。……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林思源一愣，因为沙沉青的头在自己左肩，自己不敢摇头，只好微微摇了摇，“陆宇浩给我写过，但是笔画也很多。”
“陆宇浩那个家伙写字一定没有孤好看！忘记他写过的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完全忘记这个人！），孤会重新教你！”沙沉青斜了一记“你要是敢违背我就霸王硬上弓”的凶恶表情。
“噢。”林思源偷瞄了那眼神一瞬，又疾速收回自己的目光。
似乎沙沉青也察觉了林思源似信不信的暧昧眼神，不爽道，“哼。孤这就写给你看，孤比陆宇浩写的好看！”沙沉青把林思源的名字写在自己名字的旁边，刷刷几下干净利落，却明显不如写自己名字霸气。当然，把他和林思源的名字写在一起感觉真不错，好像宣布林思源的所有权是他沙沉青的一样！
“……你别老握着我，我也想自己写试试。”林思源这才发现自己被沙沉青握得手里满都是汗，不自然地想要挣脱，脸上飞过一抹可疑的绯红。
“哦，那你说，‘你写的比陆宇浩写得好看一百万倍’！说了我就放开。”沙沉青喜欢林思源看起来颇为害羞的表情，他笑着“循循善诱”。
“我……你……”那抹可疑的绯红未来得及散去，但见那点红色均匀地向白嫩的四周散去，他的身子都有些颤抖，“我、我……”
“呐，思源。”沙沉青干脆放下笔，把目前有点僵硬依旧颤抖的小东西转了个身，面对自己，他问得认真，“我今天说的话你都要记得，知道吗？”
“……”他很难直视沙沉青看着自己的目光，他想赶紧结束他们之间的对话，“嗯。”
“呵。”今天的食物看起来这么温驯，也，异常可口。
不如，就先尝个鲜吧……
邪笑着，沙沉青猛地扯过林思源扣进自己怀里，低头，衔住他的嘴唇……
深吻。
墨香持续扩散着安静的淡雅，阳光悄然走过，带去一室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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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沉青从门里出来的时候神清气爽面带微笑，正巧遇上赶来找沙沉青的刘丞相。
刘丞相四十有余，眉宇矍铄，硬朗干练。他很意外沙沉青的表情——早上上朝还是乌云密布，怎么这会儿突然多云转晴？
小声开口，“臣有事启奏。”
笑，“说。”
刘丞相心有余悸地看了林思源的屋前一眼，再次看向沙沉青的眼神里写满询问。
沙沉青知道他顾及林思源会不会偷听，他淡淡笑摇头，“说。”
刘丞相内心自是疑问无限，不过知道沙沉青喜怒无常的刘丞相还是认真道，“对于廷议逍遥王贩来我地火的茶叶，臣以为应该仔细验货。逍遥王一向亲近天风，此天下公知。可如今雨前贩茶，还如此大量，实在令人担忧。”
“哦，陆小穆玩儿什么花样真是让人拭目以待。不过我不在意。”沙沉青自信一笑，“且看他闹出什么风波。那么，还有事？”
“呃，臣……”刘丞相发誓从他开始为沙沉青效命十余年以来所见沙沉青之微笑，还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他今日是老眼昏花了吗？他们那个心狠手辣，脾气火爆的陛下何时竟然如此……呃……和蔼可亲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