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追兄 上——公子书夜
公子书夜  发于:2015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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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手里,都拿着温家特有的帖子,上面写着烫金的“英雄令”等几个大字,下面是日期落款。

而温于斯那一向勤勉练武默默无闻的长子温无衣,正站在温府的大门边,笑意盈盈地将人们一一迎入府中。

温于斯满心不悦,温府最近的糟心事已经够多了,却不知这一向温驯的大儿子又发了什么疯,忽然搞出这么一出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戏来。

还有不知隐在哪里冷笑着看他的七弦,那个被诱惑得非要叛逆又被渡了舍身蛊的小儿子,忽然不见影踪的夫人黄鸾云……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却无力阻止,尤其是,当他喝令那些帮着温无衣一起迎来送往的温家下人退下,却没有人理会他的时候。

当年他与自己兄弟姊妹们争夺温家家主之位时的情形,仿佛在一一重现,甚至更加令人惊怖,因为这一次,主动权仿佛并不在他手中。

他不悦地走到温无衣身边,先向走进来的一对男女点头示意,然后压低了声音质问温无衣,“无衣!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那温顺的大儿子略略侧头,含着一缕阴鸷的笑意回望他,“干什么?今天是父亲将温家家主之位传予我的大典呀,您难道忘了?”

第51章:波诡云谲风雷动

温于斯面色一沉,挥袖正想骂温无衣胡言乱语,却有客人上前打断,一一拱手叙旧,让他不得不压下脸上的怒色。

利剑门的门主厉非凡捋着胡须,大笑着感叹道:“温家主正值壮年,想不到竟起了归隐之意,此等境界,不是我等俗世凡心能够企及的,在下万分佩服。”

他话音落下,边上的男男女女各路侠客们亦纷纷附和,有称赞温于斯想得通透敢于放手的,也有夸奖温无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虎父无犬子的。

无论众人心中到底有没有疑虑,至少面上都是一派和乐融融,看上去气氛相当之好。

温无衣笑着,一脸谦虚地表示不敢不敢,目光却漠然地掠过自己的父亲,仿佛全然看不见他眼中正在急速积聚的风暴。

见还有人陆续不断地前来,温家一时间喧闹得好似市井一般,温于斯也明白现在情况并不在自己掌握之中,虽然心中怒极,然而他毕竟久历江湖多年,并非等闲之辈。

他也便顺势而为,丝毫破绽不露,亲自将众人引入厅中,甚至面不改色地吩咐那些根本早就不再听从他指挥的下人们给客人们上茶,自谦寒室粗茶,聊表心意。

温无衣见他这般淡定,心中愈发不快,忍不住想难道到了这种时候,他都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之时,他的父亲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心中曾有过的期冀太多,以至于瞬间失望排山倒海而来,淹没了最后一点渴望,只剩下一片灰烬。

展开真挚倾慕的笑意,温无衣缓步上前,一手作势去托温于斯的手臂,口中用众人都听得到的关切的声音说道:“爹,您身体不好就不要站那么久了,快上座。”

温于斯挑眉,不动声色地横了温无衣一眼,这个逆子,是要咒他死吗?!果不其然,温无衣此话一出,便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有人疑惑地问道:“温家主,你怎么了?莫非受了伤?”其余人也纷纷相询,流露出或真或假的担忧神色。

温于斯冷笑,心想自己这个长子倒真是出息了,演技简直是突飞猛进,连他若不是局中人,而是堂下坐着的看客,也要为他的演技喝一声彩。不过……想跟他玩儿,还是嫩了点。

他不反驳,任由温无衣一脸温驯地扶着他,顺势往堂上一坐,将手置于负手之上,缓缓环顾堂下的人,等引得众人瞩目,才开口沉声道:“让诸位为温家这一点小事日夜兼程而来,温某实在是惭愧,感谢诸位对温某的厚爱。”

他说得真诚又自然,仿佛座下这济济一堂真的都是由他请来的,那些江湖客们无人察觉不对,纷纷回些客套话。

见父亲似是有妥协意向,温无衣心中隐有窃喜,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刚想说些什么,温于斯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坐在堂上的现任温家家主以袖掩面,假意咳嗽了一声,忽然语调转为沉痛,“不瞒诸位,在下确实受了点伤。”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就连温无衣也诧异地看了温于斯一言,仿佛在疑惑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配合。

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来不及阻止自己那位名满武林的父亲说话。

“正想告诉诸位,在下家门不幸,这伤正是由逆子所为!”他忽然振袖,一指站在他身边的温无衣,毫不留情地凛然道:“虽然很难为情,实则大家接到的关于温家的请帖,都是由此子私自所发,他连同魔道,欲逼我下台,做这温家家主!”

事情急转直下,父子当堂反目,江湖上虽然天天都有好戏可看,可像温家这样屹立百年的世家大族的好戏,可不是谁都能看到的。

本来温家选谁当继承人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从前也不曾传帖整个江湖,这次忽然下帖已经是蹊跷,想不到还能生出这等变化。

江湖众人虽然全都一副惊讶难以置信的表情,却有不少抱着看戏的心理,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互相指责。

“阿弥陀佛,竟有此事?温家主,阁下刚才所说的令公子勾结魔教,那魔教指的莫非是紫焰门?可在下记得,紫焰门近年来已经弃恶从善了,凌门主与赵女侠夫妇更是伉俪情深,结伴畅游天下,紫焰门无主久矣。”

少林寺的慧远大事双手合十歉了歉身,继而疑惑地说。

温无衣总算反应过来,抢在温于斯发话前说道:“大师说得对。”然后又转过头,换上一脸哀戚神色,忽然用令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声音叫了一句,“爹爹,你何时才能清醒!”

说完转过身,一脸伤感地对诸位武林同道们表示,“父亲受伤中毒后,神智时而清醒时而不清,入魔障时总以为温家有人勾结魔教,要害了大家,所以时常风言风语,这才只能辞去温家家主之位。”

他说得一脸坦然,怎么看都不似作为,温于斯与温无衣各执一词,两人真假难辨,倒让武林同道们看得津津有味。

只见温无衣一脸孝子情深,又要去扶温于斯,口中只说:“爹,儿子扶您下去休息吧,您只需要好好养伤,这里的事情由我来就够了。”

温于斯不由得冷笑,他这个儿子,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中,倒是练就了一身变色龙的好本事,可惜于武学之道上始终平平,人也不讨喜,他怎么也不可能由着他胡作非为。

温于斯显然没有意识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年他的演技比起温无衣来,绝对不遑多让。

然而他现在只想,一张嘴皮子算什么,再千伶百俐,又不是说书唱戏的,混江湖,武功才是王道。

不欲与温无衣多嘴,只要出手将人扣下,剩下的事,他自己自然会处理,一边想着,温于斯一边将手笼在袖中,暗暗去扣温无衣的脉门。

这一招他本十拿九稳,却见温无衣面对着他,背朝那些宾客们,遮住众人的视线,对自己阴阴一笑。

他忽然觉得这个自己亲生的儿子竟然如此陌生,陌生得让人有些心中发凉。

然后温于斯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幻觉自己浑身发凉,而是自己真的在发凉,全身上下,都开始细微地抖动起来,眼前一阵晕眩,手掌有气无力,最后只虚虚地搭到温无衣手腕上。

在外人看来,倒像是他浑身无力地靠着自己儿子一般。

若是他现在能够看到自己的脸色有多差,只怕就会更怒一分。

“你对我干了什么!”他想传音入密,却提不起内力,只能尽量压低了声音,免得自己这幅丑态叫人窥去。

温无衣弯下腰,靠近他,脸色依然是忧戚的,那么单纯的像一个担心自己父亲的儿子,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比,叫人绝望。

“您从来没想过会这样吧,爹爹,在自己的地盘,在温家,竟然也会被暗算。这些年,您还是太过自大了。您喜欢那本《幻音谱》吗?您一直都想练到第十层吧?天天翻阅,可还有些心得?!”

“你!”温于斯气结,他左想右想,平日里入口的吃食穿的衣衫盖的被褥已经那么小心,竟然还是会中毒,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却怎么也想不到,那毒药是被下在自己日日都要研习的温家家传秘籍《幻音谱》上。

难为温无衣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毒计!

若说七弦布得出这样的局,他还相信,尽管以七弦的个性,是不屑于用这样的阴谋的,七弦若要报仇,就一定会用堂堂正正的阳谋,让他明知是个坑,却无法不跳下去!

等等……七弦的阳谋?

“温家主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莫非真的伤势严重。”临兵派的于武跃看父子两人在上面嘀嘀咕咕不知做些什么,忍不住出言问道。

“失算啊……”温于斯忽然用力挥开温无衣——尽管对于虚弱无力的他来说那只是一个徒劳无功的动作,却至少表明了他的立场。

“这个逆子,竟然给温某下了毒。”他怨毒地看了温无衣一眼,忽然说。

温无衣脸色一变,温于斯竟然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把这种丢脸的事情说出来,他想干什么?破罐子破摔?

温于斯的话也让满室皆惊。

众人的脸色全都严肃起来,在这么多江湖同道面前,如果只是温家父子反目,那可能只是一场好戏。

可当着这么多人就要毒杀亲父,那就是耸人听闻的事情了,这个人如今就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将来若掌控了温家,谁知道会在武林中掀起什么样的血雨腥风!

“好你个温无衣,如此大胆,是当咱们满屋子武林同道为无物么?”有年轻些的游侠率先站出来,冷冷地指着温无衣说。

随着他的挺身而出,所有人也都纷纷站起,将各自的兵器亮出来,一脸凝重地围起温无衣,打算一等他有什么异动,就当场将人拿下。

温无衣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想不到温于斯拼了这张老脸不要,都不肯把温家传给他。

他究竟又有什么不好了,让他这般看不起?!

冷冷地扫过围过来的众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温于斯身上,温无衣忽然露出一个令人感到极为不祥的笑意。

目光的怨毒几乎能够滴落下来,深入温于斯的脚下,温无衣诡异地笑了一声,“是你逼我的,爹。”

然后他转向众人,“我大胆?我恶毒?你们以为,这位堂堂的温家家主,又是什么样的好货色?”

第52章:图穷匕见毒心藏

这话却说的有些意思。

温于斯在江湖上素有侠名,温家也向来都以行事公允着称,虽说世家大族难免都有几本不足为外人道的烂帐,但烂得太离谱就说不过去了。

温无衣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温于斯莫非暗地里还做些比他这个儿子要毒杀亲父更要耸人听闻之事?

这温家之行,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众人明里暗里打量的目光一一在混乱中心的两人身上流转,温于斯难免变了脸色。

他自觉从来行事谨慎,无论做下什么都必然将痕迹证据一一抹去,自己家中的两个儿子应该一无所知才对,温无衣这幅信誓旦旦的模样,又是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

不应该啊……他甚至连黄鸾云都能瞒则瞒,毕竟对他而言,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不,除了七弦。

没能瞒着七弦,或者说是瞒不过七弦,一是因为七弦太过聪慧,那种轻易能够看透人心的本事,只要他流露出一点破绽,就能被猜个七七八八。

二来反正七弦身上种着他的舍身子母蛊,他也不怕他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但——去他娘的,舍身子母蛊现在已经在他的小儿子身上了,可七弦又是什么时候跟温无衣接触上的?

看温无衣今天的发难,这场局应该布了不少时间了才对,莫非七弦早已偷偷跟温无衣有来往?

该死的,这个妖孽。

怎么他的儿子,一个一个都祸害在他手上,尽管他不得不承认,七弦那张脸确实是很具有魅惑性,可再魅惑,那也是个男人啊!

温于斯心念电转,眼前情况却并不容许他沉默,毕竟一旦他不再开口,就会给人造成一种他默认的印象,到时情势必然难以转换。

他也不卸下脸上那正义凛然之色,一字一句痛心疾首地说:“子不言父过,更何况是这种无稽的妄言,衣儿,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却了?!”

要把指向他的箭头先挡开,就要让自己先站在道德人心所归属的一方之上,先给温无衣扣上不孝不悌的帽子。

温无衣却冷笑,反正是不愿意善了了,还披着那人皮做什么,耍嘴皮那是朝堂的事,江湖事江湖了,不如真刀真枪来一场——当然也得先把那张人皮扒下来。

若论言辞锋芒,他温无衣自然远远不及那个七弦万一的,好在温于斯历年来做的那些事情么,根本不需要什么润色,光这么一五一十说出来,也足够让人不耻了。

“圣贤书?”哼哼了几声,温无衣抬起头,“爹,你果然是毒气侵脑胡言乱语,我们家中爱读劳什子圣贤书的,只有你的宝贝温弦——当然真宝贝假宝贝你自己心里清楚,江湖人讲什么子不言父过?江湖人只会大义灭亲!”

事迟恐怕生变,谁知道温于斯那个满是弯弯绕的脑子再过一刻能想出什么样的恶毒法子来,温无衣直接转身,望着一众武林同道:“二十年前,李半笺李神医忽然金盆洗手,其后没过多久,神算南齐齐天远也忽然归隐田园,诸位可知?”

峨眉派的静音师太拂尘一摆,疑惑道:“这两位归隐已久,江湖上久不闻消息,怎么与温家又有何干?”

“久不闻消息?当然久不闻消息,死人怎么会有消息!”温无衣掷地有声,全然不顾身后温于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反正那斯毒发,是除了骂他两句不能怎么样了。

温于斯也意识到了这点,眼看已经不能阻止温无衣在抖搂那堆破事,他反而平静下来,做出一脸中毒已深的呆滞模样,暗中运起内功试图解毒。

只要自己脱困,就能应变……大不了,他毒了心肠,大不了把这些人全都杀了,到时候一推四五六,找个替罪羊,温无衣武功不济,指他可能有人不信。

谁?谁能一下杀死这么多武林重要人士,又跟温家有关系,还有可信度?温于斯皱了片刻眉,很快眼睛一亮。

七弦!

七弦琴音致幻,能不能让这一大群人都陷入幻境自困而死谁也说不出究竟可不可能,既然说不出,就是有可能。

至于事由么,自然是他与温无衣里应外合想要掌控温家继而在武林掀起腥风血雨,这是现成的动机。

以七弦在江湖上的名声,和所谓见过他出手的人都已经成了死人的耸人流言,绝对能搪塞过大部分人。

而他现在中的这个毒就能极好地将他归入受害人的范围,只说自己侥幸,才逃过一劫。

虽然如此一来,他在江湖上苦心经营多年,为温家树立起的名声,只怕就要折损。以后没了七弦,温家的实力和名望都……

但壮士断腕是值得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如果等下人死光后七弦恰好能来,那就更好了,到时候这件事会显得更逼真,只是这个念头就有些难以实现……等等,也不一定。

在这刻,温于斯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温弦,如果是为了温弦,七弦一定要出手。

是啊,舍身子母蛊现在正在温弦身上,而母蛊在他手中,如果他发动了母蛊,到时候七弦为了救他的小儿子,不来也得来,要么求他给出缓解之药,要么干脆抢夺母蛊。

只是那样一来温弦会受罪,舍身子母蛊的滋味,那可不是一般地销魂蚀骨,就算他控制母蛊发的不是致死的命令,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煎熬,让人还不如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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