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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去闯那个红灯。
连绵的阴雨似乎永无止境。书包里的手机不停地吵闹着。已经是第三通了。狠狠地挂断,上吊也要给人喘口气吧?雨幕中,交通灯红色光芒变得摇曳。左右看看,午夜的十二点,路上的车辆屈指可数。我撑开伞,快步向马路对面跑过去。
眼前闪出一片苍白的光芒,刺痛眼睛,轮胎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在夜深人静中刺耳地响亮。身体飞向半空,最后映入瞳孔的是巨大的卡车快速地冲向路边的商店,冒出滚滚浓烟。
醒来的时候,触目一片雪白。大脑有数秒的停顿。对了,我是出车祸了。难怪浑身像散架一样,酥软没有一丝力气。我靠!卡车!被卡车撞了居然还能活着。眼前又闪过冒着浓烟的卡车,还有那一片炫亮到苍白的灯光。果然是本命年流年不利啊!
特护病房的小护士叫来了医生。例行的检查后,医生松了口气,说:"总算捡回条命。小伙子,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轻生啊。"
不是吧,这个医生脑子不是有问题吧?听说过半夜十二点跳楼自杀的,哪有人自杀选被车撞还专挑半夜车少的时候去撞啊?动了动嘴,我决定还是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医生啊,能不能叫我的父母进来?"
医生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说:"你父母?"
"是啊。没有联系到他们么?也对,毕竟车祸发生的很突然。。。我叫。。。"
旁边的小护士打断我:"什么车祸啊?你服用安眠药之后打开煤气自杀,被邻居发现送过来的。"看着我一脸痴傻的样子,小护士转过头,对医生说:"要不要再做一下药物检查?"
医生推了推黑色的镜框说:"不用,应该只是大量服用的副作用。可以把他转到普通病房了。"
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没有人来告诉我。事实上,我一个人在医院看了三天的天花板,没有一个人来理我。
早在醒来的第一天,伴随着浴室里某个24岁男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惨叫,我就知道最恶俗的事情发生了。这个,不是我的身体!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连个亲人都没有来探望。邻居都发现了,没道理不通知他的家人啊。还有昂贵的医药费,看那些医生护士的反应,应该有人付了。是谁呢?难道也是那个十佳的邻居?
正在胡思乱想,病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颤抖着撞向旁边的墙壁。6人的病房,所有人都皱着眉头,齐刷刷不满地看向门口。当然,里面也包括我。
一个燃着黄色冲天发,穿着宽大T-shirt破烂牛仔裤的青年站在门口用他绿豆大小晶亮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大家的注视中,径直走向我的病床。
"我靠!"他大咧咧地坐在我的床边,狠狠地一拳打在我的肩上,"你小子真是命大!不就是个女人么!又是安眠药又是煤气的,你他妈的够狠的!"
"病房里请不要喧哗。"临床终于有个看不过眼的,正义凛然地冒出一句。
那小子拽拽地转过头,绿豆眼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眼皮一翻,转回到我脸上,继续他的大嗓门:"医药费还是我给你垫的,是兄弟的话,赶快出院还了我的钱,要死死远点,别死你爷爷眼皮下!"他扫了一眼周围愤怒的人,声音又提高八度,挑衅地说:"老子不喜欢这种鬼地方,触霉头!后天再来接你出院。"
他是走了,我却要冲着旁边的人陪笑脸道不是。
"他是你什么人啊?"有人愤愤地嘟囔。f
继续傻笑。我怎么知道!看看自己的双手,白嫩修长,读书人的双手。这小子怎么会招惹到这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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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中午,他果然来了。与临床的病人大吵一通,在人家的床边留下一口痰,拿起我的行李包,左摇右晃地下了楼。
我紧跟在他后面,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丢人现眼,却又无能为力。
出了医院门口,他突然站住,我没有防到,撞到他的背上。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衣领:"靠!干嘛一路死人样?!"
我皱皱眉,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吃了炸药的人是你!"
他眼神暗淡下去。对视几秒。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你知道我最讨厌医院。自从我父母死在医院以后。"
我的心猛地纠结在一起。就在我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把行李扔了进去,转过头来看着我:"发什么呆?上车啊!"双眼仍然神采奕奕。似乎片刻的黯然只是我的错觉。
我的房东,同时也是把我送到医院的那个十佳邻居,唠唠叨叨地数落着我,最后被那毛躁的小子用眼神吓走。我才终于有时间仔细看看目前这个"我"住的地方。
那是一室一厅的房子,一张桌子,一张床,简洁到清贫的地步。那小子直接将行李放到洗漱间,动手收拾起来,熟悉的好像是自己家。一个黑色的皮夹从空中飞过,落到我面前的桌子上。"出事很乱,我帮你收起来了。靠!记者都来了,你算是上头条了!早知道这么样能出名,我也整一瓶安眠药吞了。"他抬起头来,哈哈地笑起来。
这样的出名,也只有他这种粗神经的人会喜欢吧?翻开皮夹,里面果然夹着一张身份证,顿时如被雷击中,呆愣住。
"干嘛?里面的钱都用来交医药费了,这还不够呢!"
没有理会他,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天下居然有这么好笑的事情!身份证鲜明地写着:姓名,叶白,年龄,24,出生日期,1982年5月17日。除了那长相住址,居然和我一模一样。感情上帝也用这些当每个人的ID啊?
我想自己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事情。那小子也赞同我需要时间,他认为我应该去调整身体状况,而不是这样神经质地大笑。替我收拾好东西,他看了看表,说:"我要去赶场子。有事打我手机。几十年的兄弟了,有事别自己闷着!你和小远一个毛病,要么不出事,一出事就惊天动地。"
我替他打开门,他站在门口,突然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闪烁不定,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别怪苏青。你们都分手一个月了,想开点。"
我点点头,冲他笑得无害。苏青?谁啊?
他走后,我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整洁的房屋片刻被我弄得一片狼藉。谁在乎呢?我要找钱!找到足够的钱赶回家。匆忙地跑到下楼,买了一个星期的报纸。急切地翻阅社会版。心情降到零度。颓然地躺在地板上,想大哭想大笑。没有人会在同一天以两个不同的身份同一个名字登上社会版的头条。但我做到了。
我身体的叶白在那场车祸里带着那个倒霉的司机死得一干二净,有关部门郑重告诫广大市民遵守交通规则。这个身体的叶白经过12小时的紧张抢救终于大难不死,记者呼吁广大青年珍惜生命。
大笑后,我拳着身体,泪流满面。报纸上父母苍白的脸,一夜间花白的头发久久不能停滞在脑海里,不能散去。不行,我要回去!我还活着,以另一个人的身体活着而已!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犹豫着,我还是拿起了听筒。对方是个女性,甜美而程式化的声音。
"叶先生,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您。您在二十号上午在玉顶花园购买了一套三室一厅带越层的房子,第二期款要到期了,您什么时候方便,请来将款项交清。"
"明天吧。"我随口说道。
"好的,请您明天上午九点到我们售房部来。"
站在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上,我心里想着的全都是如何要向我的父母解释我没有死?他们会相信么?我要怎么证明我是叶白?
"老公老公我爱你,哦弥陀佛保佑你。。。"耳边响起时下最流行的铃声。身边的一个青年从衣服里摸出手机:"喂,嗯,知道了,明天去看房。下周三婚礼。恩。对。老婆,我这会儿在外面,下班我去接你。恩,bye。"
幸福的一对。
等下,买房?!会有人在自杀前去买房么?!突然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直达头皮。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2
从售楼部走出来,我的手脚冰凉。回家的喜悦被浓重的危机代替。他,叶白,不是自杀。
有人要杀我,他成功了,不过他不知道。
天!难道要我再死第二次?!
到底是谁?!r
我不能回家。他在暗处,我不能把危险带回家!安眠药,煤气,那人是要至叶白于死地的!缜密的心思和布局,连和叶白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都瞒了过去。我斗得过他么?!有这样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正在暗处,注视着我的一言一行,沾血的手随时都会从黑暗的角度伸出来,将我扼死。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要遇到这样的事?!
手机铃声响起,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居然这样草木皆兵了。一首很老的英文歌响个不停。周围人怪异的看过来,我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从包里摸出那砖头一样古老的手机。
那个毛躁小子的声音吼起来:"靠!你死了啊?!这么半天才接!"
皱着眉头把手机拿开10cm,仍然可以感受到高分贝的震撼,"在外面,很吵,没听到。"
"得得得,你总有理由!晚上8点,来gray。"
"什么事?"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满大街晃吧?那不是在对凶手说,来吧来吧,快来杀我吧。
"8点啊。挂了,我这儿还有事。"
"喂。。。"手机里"嘟嘟"响个不停。发狠地把手机扔回包里。靠!我叶白从小到大怕过谁?!难道这样躲躲藏藏的过一辈子?!哪个臭小子要杀我就来吧!看谁斗得过谁!
那个茂足劲把自己打扮得怪模怪样,还自称艺术,硬要别人称时尚的家伙显然有对不时尚的父母,所以不得已叫了个不时尚的名字:沈祥。叶白他们都叫他祥子。目前在一个叫做gray的小酒吧卖唱,搞着只有他自己承认的音乐。
酒吧里闪着幽兰的光芒,神秘而诱惑。我在门口站住,有些犹豫。
"站在这里干嘛?进来啊!"嚣张的声音,我知道自己躲不过了。跟在沈祥后面,我硬着头皮走进去。他走到靠近吧台的一个圆桌前,桌前的两个女孩说话声顿时停止。卷发的女孩抬起头来盯着我,一言不发。
"嘿嘿。"沈祥干笑两声。
"苏青。"同叶白一起长大的女孩。两人谈了三年的恋爱,却在一个月前分手。我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应对这样一个女孩呢?要是叶白,会有什么样的情绪?激动的,平静的,悲痛的,还是云淡风情的?
事实证明我不过是庸人自扰。
苏青突然站起来,响亮地给了我一个耳光,在我有反映前,又一把抱住我,不顾形象的大哭起来,片刻,眼泪鼻涕水漫我的衬衣。
沈祥轻轻地叹了口气,别过头去。
另一个直发的女孩也走过来,轻轻地扶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她。苏青哭够后,一边抽着鼻涕,一边用花了妆的眼睛看着我:"以后不许这样了,听到没?"
"不敢了。要不还不给你淹死?"我笑着耸了耸肩。
苏青破涕而笑:"淹死你才好!"
沈祥凑过来:"别死不死的!今天是给小白接风的,不吉利的东西不许说。"
苏青吐了吐舌头,拉过身边的女孩,说:"吴歌。我朋友。"
"胡歌?"
苏青狠狠地敲了沈祥的头一下,骂道:"白痴,你想明星想疯了?口天吴!"
还好沈祥的口比我快,我暗自庆幸。
觥筹交错。酒吧的灯光闪烁着。苏青和沈祥吵闹着,我坐在旁边但笑不语。
沈祥喝得满脸红光,舌头也有点大了:"小远那家伙真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回来看看!几十年的兄弟啊!飞上枝头就不认我们了!"
苏青突然脸色变得很难看,粗鲁地打断他:"少胡说八道了!"
江远,一起长大的最后一个人。
等等,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是了,Internet各大网站的头条。香港跨国公司董事长在本市找到多年前失散的儿子,好像就是叫这个来着。飞上枝头不是说的这个吧。
走神中,漏掉了苏青和沈祥的对话。他们好像争吵起来。沈祥红着脸冲苏青喉,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酒,苏青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我忙拖起沈祥,说:"他喝多了,我带他去洗手间。"说完,架着连腿脚都不灵便的沈祥往外走。
"走反了。真是的!"苏青在后面嘟囔,"从小到大就会给人添麻烦。"
刚到洗手间,那小子就开始吐。我靠在洗手间的门上,看着他用冷水漱口。
吐过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晶亮:"苏青带过来一个女的,她是想补偿你。"
我心里一暖,点点头:"嗯,我知道。"
"我们小时候一起偷别人树上的苹果,每次最红最大的,你都会留给她,每次作业,她都第一个帮你写。几十年的感情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一直这样相亲相爱?"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一阵难过,抚着他,下保证般地说:"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一辈子都是最亲的亲人!"
沈祥愣了一下,憨憨地笑起来,眼睛明亮而快乐。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出去吧,该我上场了。"
他径直走出去,脚步没有一点虚浮,仿佛刚才醉酒胡言乱语的人不是他。
沈祥的声音很好听。他在吧台上轻轻地拨弄着吉他,带磁性的声音环绕在整个酒吧里。他唱古老的英文歌曲。他唱:
I always pray that we will stay together with each other, forever.
我有种冲动,我应该告诉他们实情,告诉他们我不是叶白,告诉他们有人要杀叶白。把一切都告诉他们。
沈祥从吧台走下来的时候,我拉住了他,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莫名奇妙的看着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被我感动了吧?本大爷的声音就是有影响力啊!"
苏青在旁边很不合时宜地"切"了一声。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知道我笑得很难看。因为我突然想到,凶手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进到叶白的家里,让他喝下安眠药,打开煤气,还做得如此不为人知,只有一种解释,那是他所熟识的人。
到底是谁呢?面前所有亲切的脸,在灯光下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沈祥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说:"你没事吧?是不是累了?"
我点点头。是很累,不过是心理累。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大男人一个怕什么。"我是怕,我是怕或许是凶手的你。
沈祥笑地很诡异,说:"大男人长你这样也是很危险的。你不记得以前,要不是小远。。。"
"沈祥!"苏青打断他。
上出租车的前一刻,苏青小声说:"小远明天的飞机。"她有些不安的看着我。
我平静地嗯了一声,注意到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3
站在候机室里,我口干舌燥。我想我也许需要一瓶冰的矿泉水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看表,还有半小时飞机才会到。我慢慢踱到餐饮部,三十多岁画着类似杨柳青年画浓妆的服务员,把矿泉水重重地垛在柜台上,不耐烦地说:"五块。"
"价格表上不是写着三块么?"
那服务员瞪了我一眼,转身把矿泉水放回冰柜,冷哼道:" 没钱就别买。"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穿着,真的可以够上寒酸两个字了,站在机场里来来往往身着名牌的人中间,是多么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