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哥哥……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皇子了。”燕飞雪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然后有沙沙脚步移动，撞动木椅书本，打开一片无望的空荡气味。
“……你不能爱他……你是皇帝……”姬之朔的声调开始颤抖。
我就想到东莫非。他们两个总是让我想到一起。艳至雅极，天下至极的绝色。一个已经家破人亡，一个看来也得不到所望，这样的两个人，或许本就不该存于这世间。怎么就淌进了这淌浑水。
觉得似乎比我还得的冤枉。
“我很抱歉……朔哥哥……”燕飞雪的声音变成暗夜之中的咒语，我被桎梏的无法动弹。
于是仲爱突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便任由他拎着我像拎了只兔子似的直接翻墙越野离开燕飞雪的书房。
“仲爱，你说好笑不好笑，一样的场景，他们两个吵架，我偷听——你说是不是我人品天生就不太好？”
“仲爱，我看也只有他们两个能把对方的非常态给气出来，他们真的是一条战线的？我还真是没见过。”
“仲爱，我真的不明白，说不爱我的是他，说爱我的也是他。你说，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混蛋？”
“仲爱……”
“你能不能先闭嘴？”
我闭嘴，我识时务。
仲爱把我拎回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扔到屋顶。
“你不是想知道么？我告诉你！！省得你再去干什么偷听偷看的勾当！！”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仲爱捡到燕飞雪的那一天下着百年不见得的大雪。
“雪这么大，总是有莫大冤屈的。”仲爱拾了冰片，放在手心里化了。长眉在一边看着仲爱一动不动，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呆在这儿，就能遇见代替我留在师傅身边的人么？”
仲爱不语，便是直直看着水流急促的护城河，这么冷的天气依然没有冻结的迹象。
“就算师傅打算收留他做徒儿，为何我就一定要走？”长眉继续追问。
仲爱抬起视线看着黑暗皇宫，终于缓慢开口回答：“以后，你就到那里去吧。我们终究还是会遇见的。”
“师傅……”水声打断长眉，溅起的浪柱足足有两人之高。仲爱挥挥手让长眉就此离去，然后一个闪身不见了踪迹。长眉看着仲爱消失的地方，那里有一片薄冰，突兀而立。
水面。
孩子有些茫然。周围是悬浮的气泡，明明水面上波涛澎湃，水面下倒是宁静的可怕，蔚蓝色的河水非但没有冰凉的感觉，还有着奇异的温柔感。还有身边漂浮的大眼睛的女孩子，表情深邃。
“你……是死神？”明明是脑海中的句子，却似乎听见了声音。
“你愿意死吗？”那女孩子反问。
孩子瑟瑟瞪大双眼：“…………不想，不想。不想！！我要杀了那个妖妇！！我要杀了她！剥皮抽筋，敲碎了骨头喂狗！！！”孩子目光中是赤裸裸的凶恶杀意，寒冷过这个冬天全部的雪花。然后周围变了，孩子发现自己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鼻子里能闻到青草泥土还有桃花的味道。阳光很刺眼，直到一个人影挡到前面。
“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燕飞雪，我是你的师傅——先知仲爱。”

“他恨宫慈太后？有那么恨她？？”
仲爱坐到我旁边，淡淡道：“如果你亲眼看着她让十一个侍卫轮暴了你的母亲，然后用刀一片一片的割下她的肉凌辱至死，你会比飞雪更加恨她。”
“为什么……”我的喉咙很干涸，身体有种被抽空的晕眩幻觉。宫慈太后怎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怎么会……
“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仲爱握住我的手说，“飞雪不是不爱，而是在那些恨消失以前，他的爱无法显露——不要放弃他。无邪，请你治好他。”
后来我和仲爱说了很多，真的，我连我上小学的时候暗恋隔壁班的团支书的事情都说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心无旁羁；我说人人心里都有一处伤口，我是参虫我也解不了那味叫做“人心”的毒；我说其实每个人都一样，救人害人，都是亦药亦毒的怪物。
最后仲爱说，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姬之朔刚刚威胁飞雪，如果飞雪不杀都秋，那么他就杀了你让飞雪清醒清醒。

我说仲爱，我好怀念酒的味道，那种三块钱一扎的啤酒。

【终篇】死亡

我已经尽量跑得很快了，但是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仲爱把我扔到轩雪殿的外围之后毫不客气的立刻表示仁至义尽，我真是搞不明白这个罗利老妖怪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之前大家还那么好兄弟讲义气推心置腹，结果翻脸比翻书还快——你爷爷的，这丫绝对是一外星人。
金玄殿的外面还是那么冷清……不是，今天太冷清了。
……晚了么？
熟捻的钻进殿里，幸好我自己认识路。转到离寝殿不远的走廊的时候，上次拦过我的小太监“嗖”的不知到打哪里冒了出来。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就老爱朝这里头钻？？”看清楚了是我，那太监摆出一幅很无奈的样子。我倒一下子燃烧起熊熊希望之火——平常巴不得见不到最好的小太监居然还活着，皇帝一定没事。不过小太监一点都不欢迎我……
“你走吧走吧……上次我差点掉脑袋，拜托你走吧走吧……要不我给你跪下了？？”
“公公，等等你听我说，我真的有急事要见皇帝……”
“什么事情非要大晚上的见啊？刚才进去一个现在又是一个？？”小太监推着我朝外头赶，我打了个冷机灵。
“刚才？谁？？谁进去呢？？”
“去去，人家有皇帝钦赐的通行令牌，跟你就不是一回事儿，快走快走，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你给我说清楚！！”翻身扣住小太监脖子，我涨得脸都红了。通行令牌，我曾经为燕飞雪朝皇帝求过一个……不会的，不会是真的……“你，你给我听清楚，现在有人要行刺皇帝，你快点去叫人来！！！”
“好啦好啦大不了我明天帮你说说让你拜见……求求你现在就走吧……”
“你等等……你听我说啊……”
“有话明天再说，你还是请吧请吧~~”
“真的有人行刺啊——”
“没有人，你再乱说我就把你当刺客！！”
“好！！我就是刺客！”过肩摔把小太监扳倒在地上，对着一时半会儿还爬不起来的小太监字字清楚：“就当是我行刺，你快点去找人来抓我！！记住了！！”

寝宫里面很暗，也很安静。跟平常一个样子。
我安静不下来。
“都秋，都秋……你在哪里？？你说话啊……”不就是个卧室嘛，没事修那么大做什么？？平常也不觉得很深的房间为什么现在却觉得老是走不到尽头？？恍恍惚惚中间看见有人坐在金銮床上，我慌不迭的冲过去，是都秋。
明明是那么瘦弱的孩子，怎么能流出来这么多的血……污了这一床的金碧辉煌，污了我原本清清明明的眼睛。红血白衣，金銮床上的孩子第一次笑得这么坦然。
“他让我告诉你，他没有违约——因为死前最后一个认识的人，是我。”
“苏青儿。”
“我还以为没有办法把话带到了呢。”床对面墙壁的阴影里，少年席地而坐。
“你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任务……你难道不知道你逃不掉的么？？？”我本是想声嘶力竭，结果出口的却是无力沙哑。
“我没有想要逃跑。”苏青儿倒是平静，“这样我倒也不欠他什么了。”
“是吗。”没想过要答案，自然也就不是什么疑问句。
对话暂停下来，苏青儿和我就这么一坐一站的对视着。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他的想法——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爱得不顾一切一个却不愿意忘记伤害。我们相差得太远。
“你走吧，要是他知道你在这里，会伤心的。”苏青儿突然扔过来一把匕首，“这是他送给我的，帮我还给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我挖苦道。
“说得好。”苏青儿无力的赞扬了下，“所以听我的话走吧，我告诉过你你不会想知道背叛他的后果。”
“……但我想知道，你后不后悔。”
苏青儿看向我，明亮的眼珠子如同星星闪烁。
“我只后悔过两次。”他说。

第一次是父亲说太后要杀死姐姐的时候，我后悔为什么我要犹豫这么多年。太后早就说过了宁可误杀一千也勿错放一个。为什么我还抱着或许他不是大皇子的想法一而再三的犹豫？姐姐和父亲，才应该是我最重要的不是么？？然后，我背叛了他。
第二次是看见你们在药王谷的入口。我看见他怀中的人不是我——再也不会是我了，那种绝望的蔓延是旁人永远无法体会的。我后悔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多爱他，比较从小离散的姐姐和从没照料过自己的父亲，我爱他超过一切。

“所以，我现在不后悔。”苏青儿微笑。
“……也对，毕竟，你们和好了。”说这种话，还是挺苦涩的——不过心里面的苦味已经太多了，多了这一点，倒也察觉不出来。倒是苏青儿，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居然开始大笑。
“和好？我们？？你疯了吗？？”他现在看上去更像一个疯子，“他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了，我留在他身边的作用——就是刺杀都秋而已。不过因为某些人的愿望，这个计划被一直拖延到现在——或许我应该谢谢你，让我在他身边停留了这么一大段时间。”
什么……苏青儿……在说什么？？
“穿透他那层冰冷憎恨的人，是你这个白痴啊。思无邪。”

御林军终于滞后到来，小太监指着我鼻子尖叫“就是他就是他！！”宫女们看这鲜血晕厥，有人急忙跑去禀告太后，有人急忙赶去轩雪殿汇报军情。
我和苏青儿并排给压着手腕，难兄难弟？这个词语第一次出现在我脑海。
押往囚房的路上我看见燕飞雪急急忙忙的赶过来，目光隔着很多的人游走，然后定格在我身上——那是什么目光？
那么多人看见我在这个房间里，你也没有办法徇私。我也看着他笑，好难得看见他露出嘲讽以外的神情，不嘲笑他都对不起自己。
囚房是个好地方，我可以好好冷静冷静。

【终篇】囚笼

我和是苏青儿被分开来关押的——这倒是挺先进的，免得我们套话——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两个也没有什么话好套的。对于苏青儿接下来经历的事情我完全没有了解的渠道也没有必要。至于我倒是完全没有人理会的那种。
想来也是燕飞雪的“功劳”。
头三天的阶下囚生活倒还是挺惬意的，虽然这房子没有原来在轩雪殿住得那么奢华，至少还算干净，“抬头见老鼠低头闻蟑螂”的生活也没有出现。说起来反正我在轩雪殿也是被软禁的，对这种生活早适应了。
到了第四天，我的好日子到头了。orz|||
“看来大人对现在的生活还是挺满意的？”闻声如竹海微熙，淡淡溢开，似墨香文案，纯净高远。
“如果丞相不来看望的话。”我趴在囚房硬板板的床上翻了个身，以一种极其无聊的姿势极其无赖的目光狠狠视X眼前的姬之朔丞相大人。美人就是美人，尤其带着难得一见的满足微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路上捡到宝了。就算我不喜欢她这家伙，我也不得不捂着我美丽的良心说“姬之朔大人你真得好看啊啊啊啊——”然后在最后加上“蛇蝎美人”四个大字。
我是小人，我承认。
大概是受不了我视X一样的视线，姬之朔微微侧开身子示意一边的官衙打开牢门，他欠着身子进来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失神。“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暗自提醒自己。跟他打交道最多就是平手，从没占过上风的经历不免让咱比较心虚。
“不知道大丞相找我这个小御医有何贵干？”
“作笔交易。”大丞相就是大丞相，早摸准了我的性子，也省去打哑谜的时间，“上次合作和愉快，不知道这次大人有没有兴趣？”
上次？不提还好，一提我又记起来他和燕飞雪吵架的内容，这人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诚意——或者说，我比较相信他更加有“赶尽杀绝”“吃干抹净”的伟大信念——整个儿就是一位伪军。
不过我有兴趣。
“大人的意思是？”
“苏青儿已经招供，是奉太后旨意刺杀皇帝，太后企图串位去夺权——经于昨日午时，苏青儿已被斩首。太后的刑期还在商榷中。”
“我可不打算救太后。”别开脸，掩饰自己在动摇。不可以。被发现。
苏青儿死了。
我早知道的，早就料到了不是么。
苏青儿会为他做到最后那一步，反咬太后一口也不是不可能的，再说苏青儿本来的确就是太后的爪牙。搞点证据也没什么困难的，这一着棋，燕飞雪下得太好了。
苏青儿死了。
明眸皓齿。金发闪耀。坐在影阴中悲伤微笑。连神都可以背叛的孩子。燕飞雪舍得他去死。这就是苏青儿说的“背叛他的下场”，不是死亡，而是明明白白的知道那个人对自己剩下赤裸裸的利用，连虚假的温情都不会再有的绝望。
苏青儿，我果然从来搞不懂你。
“大人，你说，他舍不舍得你死？”姬之朔温和提问。
这一招果然有够狠的。
“大人有什么建议呢？”我痞笑反问。
“我可以送大人离开，你大可以去找东莫非一干人等生活，想必大人也很期待吧？”姬之朔还真是很有诚意的样子。
可惜我不识抬举。继续痞笑观望姬之朔丞相。
他居然叹了口气。“大人，如今大皇子贵为天子，就算留下来，大人还以为你们可以在一起么？还是说大人甘心做一位后宫娈童？”
“这句话，我倒是也想问问丞相你——你喜欢他，不是么？容我猜想一下丞相这样做的理由，真是关心我这个人才舍不得我死，还是对我日久生情？？再或者，是为了把假象情敌赶尽杀绝？”
姬之朔到底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被拆穿也完全没有什么惊慌失措，连脸红的反应都没有。而是直接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