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拜见义母,有暇寻花问柳?”杨老夫人瞪了我一眼,“托词!”
老大……你就不能不这么直白么……
我本来也不是会跟人说虚词的人,这时心一横干脆说实话:“杨老夫人,堂羽认你做义母,其实只是皇上说的,我当时既不认识你,又不认为你当我义母我沾了多大光,自然也不在意。”
我早年根本就是看赵悫不顺眼,他给我随便指定一个母亲关我何事?别说去拜见了,不认为他们蛇鼠一窝跟我作对就算不错。当然现在我基本了解他的苦心,同时也暗中庆幸赵悫如此轻易地让我得到了军政方面的支持,否则像我这种全无背景的异域人士,能在朝中掌握大权的可能性为零。
所以对那个时候的我而言,杨老夫人的存在是一种讽刺。而现在的我,必须尽量讨好她才行。
虽然,我实在不会讨好别人啊……
杨老夫人看着我,我挠挠头,觉得刚才的话不怎么恭敬,但这时也没办法收回前言转换为花言巧语了。老夫人的眼神怪怪的,看得我额头的汗都下来了。
“不错不错,小子还是说了实话的。”老夫人忽然拊掌笑道,“就冲这个,认你小子当干儿子也不算委屈了杨家。”
我心中一喜,跪在地上叩了个头:“谢谢义母。”
——头有点痛,呜呜。
杨老夫人见我表情,不禁笑骂:“磕个头都这么费事,你小子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我有些不安,抬头看她,她摆手:“唉,也罢,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啊,这种小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第一次见我?”我侧着头,“我不大记得了……”
好像有点丢人……
“我记得就成。”杨老夫人我的义母大人说,“记得那时候你还在床上,也不会说话,瞪大眼睛看周围的每一个人走来走去……我当时就在想,这孩子怎么和宫——”
她忽然住了口,我问道:“宫锦是么?”
原来她也是认识皇上他老妈的。她看着我,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宫锦啊,是皇上对你说的吗?”
“算是吧。”我答道——呃,虽然是我强问出来的啦,“可她是普通宫女吧?怎么义母你也认识她?”
“先皇其实很宠她,只是她并不领情。”义母继续叹气,“宫锦的个性,真的是难以想象的倔强。连我这种老顽固都比不上她啊……她怀皇上的时候曾经想自杀,我进宫去劝过她。”
我忍不住起了好奇心:“这位和我长得很相像的皇娘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啊,原来在民间是有爱人的,结果全国选秀,她来不及嫁人,就被征入宫。”义母叹道,“她和你长得一般模样,你可以想象这样的女子怎会被忽视,先皇便用了强……”
nnd一点不懂尊重女人,这皇帝老子不要也罢。我低咒。
“她本是宁死不屈的性子,当即便要寻死,被先皇阻住。后来便生下皇上了……她倒是很疼爱儿子,但对先皇一直是不冷不热的,可先皇偏偏在意她在意得紧。宫锦后来死亡,大概……”
“是太后那个死老太婆干的吧?”我问道。
义母看着我,缓缓点了点头:“堂羽,皇上是由太后带大的,但是当时入宫教他武功的人是我。对他来说,可能我是除了他娘之外最亲近的人。”
呃?他们还有这层渊源?
“这世上疼他的人,可能就剩下一个我了。我认你为义子,就是因为在你面前,他才像一个普通的人。”义母眼中忽然闪出精光,“他能全心信任你,放心把他压抑的一面表现在你面前。堂羽,如果你辜负伤害了皇上,莫怪我无情才是。”
我看着她,忽然伸了个懒腰,唇角向上露出无害的笑:“义母,若我辜负皇上对我的信任,我任您处置。千刀万剐做成肉泥,我绝无怨言。”
我很感动。
她这么关心他。
“中书省和枢密院是国家权力部门,吏部大概是人事部门吧,虽然大官肯定是要由皇帝来定夺的,不过安插小官的权力还是很大的……是个硬的部门。户部是民事局?虽然权力也不小,但是太琐碎了吧?而且掌管财政难免要和贪官作斗争,我才不要。”我拿着古官职的小抄版(我自己做的小抄)努力研究,“礼部就是摆设,兵部……有义母撑腰,这里不需要浪费我这个人才了。刑部,唉,司法和行政不分家,没有司法独立,刑部再像最高法院,也就等于是傀儡嘛!工部是建设部?也没什么大用。”
我列了张表,把我心目中的实权部门——军事、人事、经济……都写在左边,把其它装饰部门写在右边。我是经济白痴,三司之流的与我无关,那么我应该去的是……人事?
我挠挠头,我是新鲜人类,在这里没有任何关系人关系家族,怎么找嫡系?而在这一点上,赵悫高高坐在龙椅上,估计也比我也好不了多少。人事部虽然有权,但还是要努力才行。
不过按理来说,赵悫也应该在那里面安排自己的人了吧?我和对方勾搭——呃,不对,是合作——不就结了?
唉,其实谈起政治,我还是很头疼的。可现在逼到这个程度,我也必须学着和人钩心斗角。我要为了盈空报仇,还要帮赵悫那家伙坐稳他的皇帝宝座。天将降大任于鄙人,我也不能推脱啊。
不过这宋官制真是好头疼的东西咧,而且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很多官的职责是交叉的,看得我烦闷无比。在纸上划着:行政、司法、立法……实业部、文化部……
“在做什么?”身后传来某人的声音,我一愣,才想起自己是在御书房里,霸占着赵悫的桌子很嚣张地发呆。回过头去,赵悫正好奇地看着我手下的纸。我看着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脸有点发红:“这个……我在胡乱写……”
“看起来你并非不知政事。”赵悫忽然叹道,“杨老夫人说要你入朝为官,是不是?”
我点点头,赵悫跟我提过要我去见杨老夫人,想必就是她说要我入朝。赵悫本来是不反对的吧?后来却……
“朕不希望你为官啊……堂羽,一个侍卫统领的职位就能让你陷入生命之险,若是入朝……”赵悫微微皱起眉,“除非是做那种没有实权的官,但你愿意么?”
我当然摇头,瞪眼睛警告他:“你要是再把我当白痴耍,就小心点。上次你们合谋瞒我我心软不和你计较,但这次……”我斜他,“你要是再敢骗我,我就……和你绝交!”
好像没什么力度的威胁,有点像小女生威胁“你再××我就不和你好了”。我说完话自己也觉得后悔,但还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用来威胁他的……
“你想做吏部尚书吗?朕倒是可以封你……”赵悫说道,我警惕地看着他,觉得他话里有话,而且眼神闪烁:“我是要有实权的位置,如果你骗我,就不要怪我无情。”
“好好,堂羽,朕不知道你怎么会写六部,但六部属于尚书省,三省之中,尚书省和门下省早是名存实亡,中书省才是真正掌权的地方。”赵悫说道,“所以朕当初封你为中书舍人,其实已经是极大的官职了。”
“哦,那我去中书省好了。”我听他这么说,接下去说道,“掌管人事就行,最好是大一点的官。”
赵悫微微笑了,手抚过我的头:“堂羽,你才认识多少人?而且朝中臣子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太后憬王派的,朕安排的人很难插进去,你行么?”
“切,不行的话杀人放火,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轻轻侧头,“不过憬王肯定不会同意让我做有权力的大官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哦?”赵悫看我,我笑道:“表面上退让,实际上再提升一个类似于于清寒的人。甚至可以拿我吸引对方注意力,而让别人在背后做动作。”
赵悫看我良久,然后微微一叹:“堂羽,你到底是天真,还是深沉?”
呃?没出社会,当然是天真的。
我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只对他一笑:“你说呢?”
我没有任何的心机,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若是为了保护我所爱的人,我可以让我手上沾满鲜血。我学过的历史告诉我,不是我,就是别人。如果我不下手的话,我身边的人就可能受害。
宫廷之争,朝廷之争,没有心慈手软。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满地的古装戏就白拍了。
众多导演的心血结论,我不能不听。
第二日上朝,据说是义母和赵憬同时上奏,要我入朝为官。但是举出的官职相差甚远,义母要求我做中书侍郎,而赵憬说这样委屈了我,我应该去做礼部尚书。两人争执不下,义母坚持说我年纪轻轻,应该从底层做起,况且我做过中书舍人,再做侍郎,也是轻车熟路。
最后在赵悫的干涉下,达到了一个妥协:我去做中书侍郎,原来的侍郎升为有令。赵悫作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其实那名侍郎根本是他的卧底。我的主要任务倒成了和他对抗——当然了对抗是表面,我的任务是狮子大开口,例如我要任命某个职位我方人士,这位侍郎就会提出一个比较中立的人,私下结交对方拉到我方来。我心中暗笑,原来所谓斗争不过是拔河,一点点蹭力气而已。因为我的过激,反而让对方的中间点偏向这边,多有趣。
谁说过,男人最喜欢玩的却又是最脏的两样东西之一,就是政治。我在中书院的时候,有时也会拿起青色斑驳的铜镜来审视自己,看看现在的我,究竟有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脸。千年后那个胡说八道的大学生,已经没有半点影子了。尽管我还在没心没肺地笑。
我搬出宫廷,彻底到了外面居住。我选在醉欢院附近一处宅子,虽然那附近有些乱,却也还可以住,而且不贵,我的俸禄支付得起。
出去了之后,才知道在宫中的方便。现在有大事小情需要见赵悫都要特地赶过去,若不入宫,只有在上朝的时候才能看到赵悫。而我也忙得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去找盈空——据说也要注意影响——工作空余,会觉得很无聊呢。
我一边苦心钻研机关之术,一边练武,尽管赵悫总说危险,我也想去把盈空父亲建的那座机关楼破了。
因为在朝中为官,我和赵憬打交道的机会也多了起来,而且我们还常常能在醉欢院得见。他总是用在以为我看不到的地方,用狠狠的眼神看我,我则是偷笑。
“堂羽,你也要小心呢,憬王爷不是简单人。现在你太招摇了,他不可能留着你。”盈空提醒我。
“刺也刺了,诬陷也做了,我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少花样。”我笑道,“而且,他的资本越来越少了,不是么?”
其实我也是为他叹息的,他的对手是皇帝,拥有最正的名。如果他不下先手,优势就会越来越少。
可惜啊……
第十四章
在其位谋其职,我虽没有文采也不通武功,官场上的事也是一塌糊涂,但毕竟千年的厚 黑累积下来,也不算白痴之极,勉强也能应付。
我在官场上纵横的结果,是赵憬都不得不过来求我。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不过是刑房里一小官职的罢免罢了。我一边得意于我们的嚣张,竟然把赵憬逼到在意这种小官位的程度;一边对他微微一笑:“憬王爷,这点小事哪劳您挂心,堂羽早有人选……您觉得赵知事如何?”
我几乎看到他唇角抽搐了下,心中乐得更欢,表面还要装得很严肃:“赵知事对憬王爷仰慕已久,现下到了刑房,想必不会有所为难才是……”
赵憬看着我,好歹还没有咬牙切齿:“贺侍郎,本王已经和张有令提过了,千武光在刑房已久,实在不该让他另调……贺侍郎,你也知道千武光是王妃三弟……”
俺当然知道,不知道的话就不去找他的茬了。刑房掌律法,收拾人就从这里开始,我怎么能让你的小舅子在此卧底不是?
“所以让他去当通直郎不是最好?”我微微笑道,凑近赵憬,“难道通直郎不是个值得荣耀的官位么?随奉太子的官员啊!”
我看他表情,估计他心中肯定是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通直郎是侍奉太子没错,不过现在的伟大太子,唯一需要的只是保姆。
“贺侍郎,千妃她一贯宠这个弟弟,只要你帮本王这个忙……”赵憬拿出王妃做借口,“只要你有所求,本王定然尽力。”
我眼睛忽然一亮,心中隐隐狂喜,却觉得有些不太现实。然而那想法实在太诱惑我,我忍不住开口:“憬王爷,听说您有栋机关楼?”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赵憬脸上讶色一闪而过,我却看得清楚。他随即笑道:“听说贺侍郎对机关术数颇有研究,若侍郎喜欢,本王自然不会吝惜。只是那座机关楼在本王的京郊别馆中,侍郎不怕人言吗?”
nnd,若我被传言和你一伙,你不得意死才怪!
我也笑道:“王爷也知我等工匠,听到本行杰出之作总是忍不住要去看看研究的,别人说什么,我也没办法不是?”
“贺侍郎既如此说,本王自然不惜一栋楼阁。”赵憬说道,“贺侍郎何时有空,这栋机关楼便何时归侍郎所有。”
盈空哭倒在我怀里,我微微脸红,却抱住了她。对我来说,破这机关楼并不难,何况赵憬为了怕我遇险,特地撤去了危险的机关,仅剩下最基本的阻碍而已。我闯楼就更加肆无忌惮,很快到了中心。这楼中布置,无不是盈空父亲的手笔,她自己虽然不了解机关,对这些布置却熟悉得很。她家被抄,本已无所留下,这时看到这些,哪里还抑得住,泪如雨下。
我一边抱着她,手下却不闲着。这屋中布置略有些奇怪,我目光一扫,见大堂正中悬画位置古怪,抱着盈空走过去。手一掰旁边香炉,仔细看了下香灰形状,空出一只手挠挠头。盈空已经感觉出我的不对,放开我静静看我,我也不说什么,脚下迈着步子左三右四前五后二——“咚”的一声撞到了墙。
岳父大人,您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盯着那面墙,心中不住叫苦。奇怪的是那墙被我头撞,发出的声音竟然极空,似乎……
盈空眼睛忽然亮起来,她拉住我,要我去找盆水来。我令亲信找来,她把水淋在墙上,然后从我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找出铁丝,一点点在墙上划过,然后忽地一挑眉,似是发现了什么,手下动作变缓,铁丝改变了个方向,然后——“哗”一声,一片墙皮掉了下来。
看来是父女之间的独特了解呢,我走开几步,看她从墙后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一张纸,慢慢读了起来。
我静静看着她,看她眼中泪水不断,看她慢慢走过来扑到我怀里,听她低低的啜泣,和她口中叫着的“爹”……我抱住她,知道纸上肯定写了很多给女儿的话,才让她哭成这般。想着她爹我岳父死前的心情,也忍不住黯然了。我轻轻拍着她,却不想打扰她的哭泣,只是默默陪着她。半晌,她似乎哭够了,抬起头来看我:“堂羽,你要看爹给我的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