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你怎么总把我当孩子,我现在可是能独当一面了。林青不满,怎么这七哥的口气似乎自己永远都长不大似的,不由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厉害一些。
是吗?青儿果然长大了啊。柳永道,对了,大哥外出公干了,三哥晚上回来,到时候备些酒菜正式给你们洗尘,我去让下人准备房间,韩公子若不嫌弃,就住在这里吧。
那就多谢柳七公子了。
韩公子客气了,如不嫌弃,可与在下兄弟相称。
韩琦点头称是。
柳永像想起什么似的,对林青道:看我,见到你一时太高兴了,你们一路赶来,肯定渴了吧,我去备些茶水。青儿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林青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微笑道:七哥一点都没变呢,还是对我这么好。
韩琦却是冷着一张脸,心想:看来这人真的是个棘手的竞争对手呢。但是时机并不成熟,他不能匆忙出手。只不过,柳七一天不表露心迹,他韩琦便更添几分胜算。
那边柳永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让自己回过头去,他何尝不想一直陪在青儿身边,和他聊天,听听他这两年多都做了些什么,发生过什么事情,还有,他很想问问青儿,那位韩公子和他仅仅只是朋友吗?那个韩琦,明明是喜欢青儿的,那种眼神,他在熟悉不过,因为自己,也曾在青儿没有察觉的时候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只不过,他要用什么立场去问呢?他只不过是七哥,也只能是七哥罢了。青儿,他的青儿,即使有一天会喜欢男子,那么那个人也绝对不能是自己,否则,又怎么向父亲和兄长交代。世人也许只会对男子相恋不齿唾弃,但对兄弟乱伦,只怕是要那样的后果,他是不愿意看到,也不愿意自己的青儿去承受的。
也许这样就很好,我是他的七哥,他是我心里的青儿。
想到了这一层,柳永不由苦笑,就这样吧。叫仆从备了茶水,自己去房间拿了些新式的糖果,自从来了京城,出门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买一些糖果回来,自己虽然吃得不多,但从没有断过,就像是那种名叫青儿的瘾,早已深深植入了骨髓,不经意时,便会发作。
到了晚上,柳家三哥柳三接回到家,听说八弟来了,还带了个朋友一起过来,吃了一惊,这两年七弟的魂不守舍他是看在眼里的,心想这回正主儿来了,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和林青见过面,柳三接发现这个八弟长高了不少,虽然样貌依旧只能说是端正,但那双眼睛中的熠熠神采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掩饰不住,整个人又有着初长成的少年人飞扬洒脱的神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看得越久越发吸引人,看来要七弟彻底死心只怕很难。
而他旁边那个叫韩琦的少年却是那种第一眼就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人,不单单是他出色的容貌,还有那不同寻常的气质,只是,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少年对八弟也是动了心,否则以他柳三接对这类人的了解,是决计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追随另一个算得上是平凡人左右的。
只是自己的八弟,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呢。
柳三接其实想不明白,明明都是男子,为何会产生只有一般只是男女之间才有的缱绻恋意,而且,还是在自己的颇有才华的七弟身上,只不过,他柳三接也不是目光短浅的愚夫,只要在可控的范围内,不妨碍七弟的前程,也就随它去吧,毕竟,人心有时候是最难把握的。
而这个一无所知的八弟,只要他继续毫无所查下去,七弟那边自己自然会时时提醒,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最好的办法是,让这二人各自找到归属,尤其是八弟恋上别人,那以他对七弟的了解,这份情自然也会深埋成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了。
夜宴之后,林青本想和七哥秉烛夜谈,但三哥说有事情要和七哥相商,而自己这些天赶路,也确实疲惫得很,便自行去睡了。韩琦见状,也回了自己相邻的那间客房。
话说柳三接确定那两个少年都已经回房之后,把柳永带到自家书房,屏退左右,道:七弟,两年多都过来了,可不要功亏一篑。
柳永苦笑道:三哥,我不会乱来的,你放心。
柳三接道:这就好。七弟,我也知道你不好受,只是,其中的厉害关系,你我都清楚。再过三天就是科举了,你好生温书,八弟那边,我自有安排,你和他,还是尽量少见面吧。
柳永点点头,起身告辞。
屋外人影一闪,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中。
林青正准备上床歇息,突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韩琦,只见他抱着个枕头,冷着张脸道:借你床睡一下。
林青没想到有这么一出,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阿琦,我可从没听说借床的,你那屋子里没有床吗?
韩琦皱了皱眉,言简意赅道:有蜘蛛。
林青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愣了一下,这才捂住肚子哈哈大笑起来:阿琦,你居然怕蜘蛛!
韩琦憋红了一张脸,道:有什么好笑的,再笑当心我动手啦。
林青强忍住笑意,道:我不笑了我不笑了,韩大侠千万手下留情。一边让韩琦进来,一边拿起自己床上的枕头就要出去。
韩琦一把拉住他,道:你干什么去?
林青道:我不怕蜘蛛,跟你换个房间。
韩琦眼神一黯,道:没必要,这床也够大,一起睡吧。
林青看了他半晌,狐疑道:阿琦你该不会是怕这房间也有蜘蛛吧?
韩琦忍住满脸黑线的欲望,微微点了点头。
林青道:真是怕了你了,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文武双全的相州韩琦居然会怕蜘蛛。
韩琦道:阿青!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睡吧。林青忍住笑意,把枕头又放回了床上。
吹熄了灯,韩琦如愿以偿地睡到了阿青身边,听着旁边平稳的呼吸声,他只觉得异常安心。
柳三接早晨过来,看到林青出来后,韩琦居然也从同一个房中出来,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他是想八弟赶紧找个心上人没错,但是他更希望那个人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子,而不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就不简单的少年。
只是,那韩琦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十分自然地问了早安,自己的八弟也毫无不自然的神色,柳三接略为放心了些,道:韩公子,怎么那间客房不合心意吗?
韩琦道:也不是,只是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些睡不惯罢了。
林青只道他是不愿意自己的弱点为别人所知,只在一旁窃笑,也就不去点破。
柳三接道:既是如此,那韩公子就住这间房,彻儿,为兄另给你安排别处。
林青看看韩琦,见他没什么别的表示,也就点了点头,表示听从三哥安排。
而后问道:七哥呢?怎么不见他?
柳三接道:我来正是要和你说这个的,你七哥两天后便要参加科举,你自己和韩公子四处玩玩,就不要打扰你七哥看书了。
林青听罢,一脸的失落,只不过还是说了声:知道了。
柳三接满意地点点头,道:彻儿真的懂事了。一会儿去用了早膳,叫管家派个人给你领路,也好好看看京城的风光。
林青食不知味地喝着碗里的珍味粥,叹了第十六口气。
韩琦看不下去了,道:好好的叹什么气,咱们先自己玩一圈,地形也熟了,等你七哥考完,再找他不也一样?再说,也就几天工夫,你这副样子,还不如放你在松坪山给人家当压寨帐房呢。
林青抬头看他一眼,才发现原来基本上只有冰块脸和笑脸两幅表情的韩大公子似乎是在生气,而且,他生气的表情还挺可爱这才像十五岁嘛。
林青不由讨好地笑道: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我们出去玩吧。
韩琦扭过脸去,梗着脖子道:谁生气了。
林青道:好好好,你没生气,是我看错了还不行。阿琦,我们走吧。
看着两个少年相携远去的身影,回廊转角处那个消瘦的人苦笑了一下,转身往内院走去。
第廿一章
给林青韩琦引路的仆从名柳丁(陶吉吉大人请宽恕起名无能的小栖吧),这柳丁倒也是个机灵人物,不多时便看出二人对街上的物事兴趣一般,便道:二位公子,小人知道有个去处,就在陈州门外不远处,叫清凉阁,是个风雅的地方,景色也不错,平常人也不会太多。
林青一听,来了兴趣,对韩琦道:阿琦,要不我们去看看?
韩琦点点头,其实清凉阁这个地方他在安阳就早有耳闻,常有些文人名士去那里休憩会友。
于是三人便改道出城,去了那清凉阁。
陈州门外不远处便是几座青山,远远望去苍翠重叠,秋初暑热未消,到得山脚下便觉得燥热少了一半。
柳丁道:二位公子,这陈州门外盛景颇多,但不说别的,就繁台春色、吹台秋雨、百岗冬雪、梁园雪霁、禹王大庙这几样就算是鼎鼎有名的,只可惜现在时候不对。不过现下倒是可以去清凉阁赏赏荷。(老规矩:对汴京古风景感兴趣的亲可以看下文小绿字。)
林青奇道:现在还有荷花?
柳丁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清凉阁在山上,时令也比山下来的晚些,可说应得上那句人间夏末芳菲尽,阁外荷花始盛开了。
韩琦居然也难得展颜,微笑道:你这句倒是改得巧,这倒是让我有些兴趣了。
轻轻巧巧登上一座并不高的山,山路平缓,青石铺就,道旁有些不知名的野花,迎风摇曳,增添了几分趣味,仿若迎宾一般。
山路的尽头是一座木质阁楼,用十余根合抱之木做基,青瓷瓦片做顶,盖就一座两层的阁楼,屋檩飞檐,造型古朴大方,窗饰花纹多用草木纹,甚少鸟兽。门外听来,里面偶尔传来些许笑语之声,但并不显得喧哗这清凉阁看起来还真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柳丁领二人进的门去,一层的桌子并未坐满,林青正想随意挑一张空桌坐下,只听柳丁招呼小二,说要楼上正字间。
林青这才领悟,只怕是要楼上的包间才是看风景的最佳位置。
小儿躬身致歉,道:真是抱歉,正字间已经有人了,只不过正字间旁边的右一尚且空着,那边赏荷也还不错。
柳丁看二位公子也没意见,便叫小二引路。
楼上包间果然比楼下要雅致清静得多,柳丁点了壶茶,又点了此处特色的薄酒和几味小吃,站在一旁侍候。
林青道:柳丁,一起坐下来吧。
柳丁道:小人不敢。
韩琦看了看林青,道:跟我们一道,没这么多规矩,叫你坐你便坐吧。
柳丁见推辞不掉,就谢过坐下。
林青想着上回喝醉的经历,不敢喝酒,只端了清茶,倚在窗边,看外面那一片风荷,粉色白色的花朵亭亭玉立,阵阵清香,确实是十足的好景色。
那边韩琦坐在另一侧,饮了口薄酒,吟道:
尽室林塘涤暑烦
旷然如不在尘寰
谁人敢议清风价
无乐能过百日闲
水鸟得鱼长自足
岭云含雨只空还
酒阑何物醒魂梦
万柄莲香一枕山
(作者:韩琦,诗名《北塘避暑》)
语音落下半晌,林青正在琢磨诗中意趣,只听隔壁有人击掌赞道:好诗!
林青无语,这就是所谓的诗词造诣的差别啊,自己这个凡人这边厢还在思考,那边上帝已经开始发笑,哦,不对,是赞赏了。
只听隔壁包厢有人出声相询,道:哪位先生作此佳句,不知晏某是否有幸相见?
林青看看韩琦,只见他眼神似乎略有波动,而后依旧是一片平静,淡淡道:在下相州韩琦,这诗不过随性而做,能得阁下青睐实在愧不敢当。今日乃是陪友人到此,领略清凉阁的风景,大家萍水相逢,今日就与阁下做个闻声之友便好,日后若是有缘,自有机会相见。
好一个闻声之友!隔壁那人笑道,在下晏殊,今日得以结交这样一个特别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且饮薄酒一杯,晏某先干为敬。
韩琦道:韩琦亦然。语毕,满饮一杯。
原来那边的人竟然是晏殊!
林青看这二人虽未相见,但给人感觉确是无比真诚豁达,而且这方式如此标新立异,也只有韩琦这样的天才才能想像的出来吧。
于是林青不由笑道:古有高山流水偶遇知音,今有晏殊韩琦闻声得友,真是不错。
那边晏殊听这声音如泉流石上,清朗无比,不由奇道:不知这位又是?
林青道:在下姓柳名悦青,就是一粗鄙闲人,阁下不用放在心上。
晏殊心道:这人倒是有趣得很,听起来似乎年纪不大,应当正是喜欢表现自己存在感的时候才是,而他那一句话全然不像是欲擒故纵的自谦,而是本性如此。而且自己在京中也颇有些名气,但报上姓名后,隔壁二人也未因此就过来刻意结交,更让他觉得难得,看来这两人倒真是值得在意。
只不过科举将近,他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也该回去办正事了,于是道:既是如此,晏某也不打扰二位雅兴了。
语毕,起身告辞。
晏殊回到贡院一查此次考生名单,见并没有这二人名字,不由觉得略有些遗憾,这两人一人颇有才气,一人淡薄洒脱,若是中举,应该会给新登基的皇帝带来些新气象吧。
(小栖注释:这一年是宋仁宗赵祯登基的第二年,史称天圣二年,由太后监政。)
那边林青只当多了个小插曲,虽然没有当面见到这个时代的另一名大词人,但他已经有七哥这样厉害的人在身边,也没什么遗憾了。
韩琦则是另有一番思量。他在听到那人自称姓晏的时候就长了个心眼,毕竟京城这个姓氏的人并不多,他就在想是不是那个传说中十四岁以神童入试,赐进士出身的晏殊,结果果然是此人,他故意不现身相见,只为了日后做打算。闻词而知人,韩琦也读过不少晏殊的词作,多半是些小令,多表现诗酒生活和悠闲情致,语言婉丽,颇受南唐冯延已的影响,可见是个比较随意散漫之人,而他仕途向来稳中有升,可见为人处事也比较保守圆滑,即使他对自己颇多好感,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会有太多帮助,更何况自己也并不想这么早就入仕,不如给他留个神秘些印象的好。
林青和韩琦在山上吹了半日的山风看了半日的风景,等到夕阳染红天际的时候才起意离开,这个时候,韩琦已经几盏薄酒下肚,俊秀的面庞在落日的余辉中显得艳丽异常。
林青忍不住道:阿琦,我有一句话说出来,你千万不要生气。
韩琦斜了他一眼,道:你说。
林青略为沉吟,道:阿琦,你若是女子,必定迷死一大堆人。
而韩琦居然没有板起脸来,只是轻轻巧巧地勾起嘴角,对林青微笑道:那阿青有没有被我迷住?
林青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自己可是连被打的准备都做好了,而眼前那张脸当真是清艳绮丽,山风吹来,耳畔两缕细细的发丝随风飞扬,加上他脸色微红,嘴角含笑,恰似一支迎风而立的红芍,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眼神中似有深意。林青被他看得脸上不禁有些发烫,居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此时韩琦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道:阿青,你真好骗!
原来阿琦竟是在戏弄于他,林青不由恼道:好你个韩琦,看掌!说着一掌拍了过去。
韩琦身为练家子,又怎会将他这点微末道行看在眼里,轻轻巧巧卸了林青攻势。
一旁的柳丁看着这两个小公子一路打打闹闹,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到了柳宅,林青后院就问:七哥呢?
管事回道:在书房,不过七公子吩咐过了,他要念书,任何人不得打扰。
林青狐疑道:七哥真这么说的?连我也不行?
管事道:不敢欺瞒八公子,七公子确实是这么说的,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林青讨好道:就一会会也不行吗?
管事摇摇头,正色道:八公子,七公子后天就要去贡院考试了,您这两天就自己玩吧。
林青一脸的沮丧,他真的不是去打扰七哥念书的,只是,他这么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见他,可只有昨天见了他,今天还一个照面都没打过呢。
韩琦见状,拉了拉林青的袖子,道:阿青,还是别打扰你七哥了,先去冲个凉吧。
林青应了,而后失落的埋着头由他拉着走了。
那边书房的窗户后,柳永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小栖插播:表看错了,只是韩琦拉了你家青儿的袖子,不是牵小手啦),脸上忧郁之色更深,不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册,颓然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