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却好像变成---老实听话,乖乖叫床,当好男宠,侍候皇上。
前一个,最多为的是千百户人家,后一个,却似乎增益万民福祉,也不知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这一次旧怨重提,我一定得仔细想明白它。
皇上驾到的声音伴着小太监的尖嗓门传来,我起身出迎。
小七、于言再次要把我拦在殿里,我借着昨天的余怒,把两人推到一边,径自出门。
杨天泽的步辇没有进来,远远的,甚至还能听到说话声。
嘿,送上门的八卦,我连忙潜近宫门。
门外有董美女和杨美人及宫人若干,董妃正娇滴滴地贴着皇上。
皇上,臣妾是来向皇上讨个恩宠的。
杨天泽今日的态度出奇地好,爱妃想讨什么恩宠?说来给朕听听。
我也来了兴致,猫腻。
小董愈发地嗲,皇上亲征,建的是旷古功业,所以臣妾斗胆荐几人做皇上先锋。
杨天泽很感兴趣,爱妃不妨说说。
我更感兴趣---亲!征!
大祁一直战火不断,金狼也好,魔教也罢,每年都要打上几仗,这我不奇怪。至少雷越的地位就靠这一仗又一仗打出来的。
但杨天泽亲自出马............那就是他要彻底地平了对方!
打谁啊?他又想找谁的晦气?
其实臣妾也不懂的,只是皇上常说不拘一格降人才,臣妾记在了心里。今日内弟向臣妾辞行时提到几位军中新锐,很是敬佩,臣妾便想着或者能为皇上分忧。
杨天泽点点头,揽住美人腰,爱妃费心了。
董妃顺势一贴,嗲出四个人名,全是雷越帐下长起来的人物,听得我极度兴奋。
董美人肯定不是转性了,那董美人就是又想害人了。
皇上若有所思,这四人,朕确有重用之意,爱妃荐得极是。
这戏作得可真好。
董美人秋波涟涟,皇上此去,臣妾极为担心,最怕臣妾那毛躁躁的飞表弟担不起前锋的大任,所以才想着多荐皇上几人呢。皇上旗开得胜早日归来,臣妾和进儿也多得一些安心。
悟了,这妮子是想让皇上临阵换人,替她弟弟送死。
杨天泽微笑,亲昵地俯在了董妃耳边,爱妃的种种好,朕自是片刻不忘。
美人娇羞一嗔,顿时千娇百媚,顾盼生辉,光彩照人。连说话的声都有些飘渺,可是皇上,都好久没来臣妾这里了。
皇上抬手轻轻梳理董妃的步摇,继续微笑,朕自有道理。进儿,朕也只交与你才安心。
小董被他微笑到恍惚,又羞涩了。
杨天泽抬了抬手,极尽温柔,回去吧。好好休息。
小董顺从地飘上了步辇。
厉害!我家宝贝儿,果然高人。
我当他视三千粉黛无颜色,原来他是万花丛中从容过,万花为他凋颜色。
杨美人转身进门。
我连忙施礼,也对他暧昧不明地微笑。
杨天泽扶起我,都听到了?
是。
他淡然一笑,拉住我的手,说得轻描淡写,无波无澜,董飞,这一次做先锋,你可明白?
明白。
看来这一仗下来,董家注定彻底落败了,连最后一支兵脉都要被杨天泽折损在战场上。也难怪董妃要走这么曲折的一条路线保命。
董飞一死,杨天泽借此再下个恩荣让老董回家歇着去,那自是两面都抹个净光,又无损日进的家势威名,方便这孩子日后继位登基。
杨天泽会祭出这样斩尽杀绝的招,想必是董家的人动到了他的筋骨,比如,害死了子贤,我猜。
同理推得,他也不怎么想我搅和此事,所以把我圈养。
但圈养我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因为这种国事我早晚都得知道。
用了早膳就去上香。
上香的时候,我依旧在竹林等他,干坐着郁闷。
这金丝雀果然不好做,形势一来,如同当头一桶冰水。
我还纠结着杨天泽去年中的那个毒和对我小心翼翼的宠,以及刘靖这人的古怪,一心盼着暗中帮他一把的时候,杨皇帝已经把目光从宫中放到边疆,准备上战场亲扬国威---把金狼彻底打趴下,然后当他们的后娘,日后关起门来捏扁揉圆,把这些年吃的那些气都打回来。
杨天泽说,十五年前他就和某人约定过,要平定了金狼。
十五年前,江叶尚在战场,姚子贤正跟在他身边,立志与他大展鸿图,重现开朝盛况。
姚家随着子贤的死激流勇退,董家么,一直不怎么得杨天泽待见,再加上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杨天泽肯定不会轻饶她一家,而且他要亲手报这一仇。
这傻小子。
不知道怎么和我说,也不用上这么滥的手段啊。先斩后奏,再讨巧。果然能算计。
这毛病他怕是改不了。
也罢,如果一开始我就明白他的心思,只怕我也会无所适从,也算托了他多思多虑的福。
杨天泽,其实从来都没变过,看他刚才对小董玩的花样就知道了。
是我享受多了他的温存体贴,忘了这小子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忘了我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怕他,总觉得他要一脚踹我出去背他个黑锅。
仔细想想,他这事办得,多少都有些任性。
可他任性得不算过份,所以我啥也不说了,权当宠他。
既然答应他老实呆着,那我就找点儿新乐子,比如,重拾我的医术,研究点儿新草药,或者学着当个古代袁隆平、现代张仲景什么的,总之得有点儿追求。总之不能被他总这么圈着,否则非傻了不可。
我乐得胡思乱想,杨天泽从后揽住我的腰,和我坐在一起。
寒。
嗯。
朕去亲征,你有什么想法?
果然,讨巧来了。
没想法。
怎么会?你说吧,实话实说。
那我不妨凑一条出来,听说金狼王的宝刀是稀世珍宝,我想预先向皇上讨个赏赐。
要那个做什么,朕的剑自然会保护着你。
我笑了。
他怔了怔,明白了,扭过我的脸。
我看着他。
他突然有些踌躇。
如果朕.........朕是说万一,万一.........
别万一了,我给你殉情。
胡说。你该说为朕守牢朕的江山。
是么?可信度不高呀。
那你这些天没完没了地腻我干啥?
还来世,来来世的,真就是我理解错了?
你要真打算把这江山托负给我,怎么半点权势都没恢复给我?
假仙!整一口是心非的人。
杨天泽狠掐了我一把。
但他很高兴。听过这话,他非常高兴。
所以我也挺高兴。
贤儿.........他收紧了握我的手指,朕很喜欢。
明白。
贤儿对朕的心意,朕从未怀疑过,即便他不说,朕也定然安排姚家全身而退。可他偏偏选择了算计朕,对朕釜底抽薪,所以朕恨他。恨他故意把朕与他二十年的情谊弃若交易筹码,反戈一击。
我点点头。
看来还是姚子贤明白他,连整治他的手段,都比我高深,极有内涵,真是扎进了他的心里。
而我呢,总也理解不了他的精神世界,最多也就是宠宠他,闹闹他,逗他开心。
可一人有一人的活法,怎么舒坦,我就怎么去活。
杨天泽继续反思,知道么,朕想过逆他的意思,把姚家悉数谪贬,流放千里。
不会吧,这么阴暗?
可朕狠不下这个心。朕更不想让他看低了朕。终究是朕误了他。不过.........还清了。
他揽起我向林外走。
全还清了。贤儿要保全姚家,朕已封邑;贤儿想当流芳千古的贤臣,朕今日已命人为他立书著传;贤儿希望朕成为一代名君,朕更会时时牢记在心上,鞭策自己,完成他的心愿。
十、
出征定在六月初六。
二十万大军的旗帜,猎猎迎风。
杨天泽一身金甲,行进在队伍前列英姿飒飒。
江叶捅了捅我,别丢人,眼睛都看直了。
我笑了笑,转身。
江叶跟着转身,顺手搂住我的肩,还没分呢就舍不得了,瞧你那点儿出息。
是啊。我回头遥望旌旗猎猎的队伍,那才是男人该干的事。
你也是男人。
可惜干的都是女人的事。
江叶一怔,突地松开我,胡说什么呢?你怎么越发没遮没拦了?
我拍拍他,回宫。
路过集贤殿时,我一跃而入。
集贤殿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破败,只是沾了一层厚尘。
我走进内殿查看,发现床铺被明显地动过。
掀开褥子,是暗格。
打开暗格,是十来本手卷。
手卷标写着年号,从景福二年开始,直至前年。
被翻动过的最后一卷,有字的最后一页,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唯稔泰矣。
前两句是子贤的字,墨迹,端正雅致。
后一句是杨天泽的字,血字,写得很草。
我合上了手卷。
殿外有人影在动,所以我有点儿意外。
纸糊的门窗被舔开一个指洞。
然后一支小管慢慢探入。
飞针疾射而出。
我扣住飞针扑了下去。
火石随即飞入,木料的大殿立刻着了火。
妈的。大白天就敢杀人灭口,我就那么值钱?
于言冲了进来。
我看一眼窗外,人没了。
曜寒!
你别动。
于言疑惑地看我,我做了个口型:向后。
既然想我死,当然就不会让我活着出去,这是常识,所以生路注定是条死路,而死路才有可能是我的生路。
于言怔了怔,拉住我直奔偏殿。
偏殿除了门就是墙。
但有一堵墙连着小厨房,不厚。
墙壁一踹就开,我们相拥滚了出去。
小厨房也着了火。
两人立刻扑进水缸,然后湿淋淋地爬了出来。
房屋在噼叭作响,浓烟滚滚,隐约可以听到呼喊救火的声音。
我们猫着腰窜出后门,直奔宫墙,借着浓烟的遮蔽一跃而出。
宫墙外是条偏僻而狭窄的宫道。
宫道之外依旧是宫殿,一时之间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于言把我挡在身下,紧紧贴住宫墙细听。
我则摸出那支差点儿要了我命的飞针。
幸好我接住了这枚飞针,否则的话,十有八九我得化灰儿。
庆幸。
庆幸到我突然就想笑。
真有意思,分明应该后怕的事,可我却觉得自己莫明兴奋。
想杀我是吧,那你太不幸了。
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吃亏,而且睚眦必报,所以我很仔细地收起这枚针,然后凝息净气,把精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
大殿轰然倒塌。
水龙与人声嘎然而止。
火焰燃烧的声音和残垣断壁倒塌声依旧不绝于耳。
姚子贤和杨天泽的二十年,就这么付之一炬了,还差点儿捎带上一个我。
于言带着我七拐八绕地出了宫。
直待到天黑,我才翻进宰相府的后墙。
江叶正躺在榻上,见了我一跃而起。你到底是人是鬼?
是人。
你他妈王八蛋!拳头跟着骂声落了下来。
我向后退了退,然后气运丹田,挨下了这一拳。
揉了揉微微发热的脸,我说,打归打,先说正事。
正事就是你要害死他!江叶一把扯住我的衣领,你知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把你的死讯送了出去?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得报你的死讯会有什么反应?
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你不早出来?走了个姚子贤,现在又出了个你,你们一个两个是不是都想逼死他才甘心?
江叶气哼哼地坐在床头,指着我的鼻子开骂,
你说说你,你没事瞎折腾什么啊你?你现在怎么跟姚子贤一个德行,专用软刀子扎人?还哪软就往哪扎!你们怎么都这么狠?
江叶,不是我祸害他,而是有人祸害我们。
江叶怔住了。
江叶叹了口气,缓和下表情,对不起,是我一时口不择言。小泽就像我的亲弟弟,看着他.........他怎么就这么倒霉?一个故意死得悲悲壮壮,釜底抽薪,另一个呢,江叶说着就扯我耳朵,你究竟想什么呢你?没死也不早知一声,现在才爬出来?
我觉得死了也挺好。
说什么屁话!
我笑了,正好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
干点儿男人该干的事。
江叶皱眉,小泽不会让你上战场的。
我也没打算上,我不是那块料。再说了,男人嘛,能干的事还是挺多。
比如呢?
我勾了勾手指,给我善后。
走之前,我要先了一笔私怨---有关旎旎的帐!
甚至还可能有子贤,天泽,以及我。
江叶换了朝服,在家中待命。
我则和于言潜回了昭德宫。
捡了件纯白的衫子,胡乱涂了些黑漆,然后我打散了头发,随意披在肩上。
于言贡献出一条细丝拴在我的腰上,然后两人齐奔绮兰殿。
绮兰殿已经熄了灯,唯有小董的寝殿独掌一盏小灯。
于言击出一掌。
掌风吹灭了灯火,击乱了帷帐,小董蓦然惊醒。
我借着细丝缓缓落下,于言趁机拂了小董的哑穴。
细丝带着我飘飘荡荡。
小董惊骇地盯着我,整张脸写满恐惧。
于言不断击出掌风,我的头发半遮着脸,不断地飘打在她和我的身上,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我咧开嘴,半垂着头,笑得很诡异。
小董站起来要跑。
我拦住她,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她看着我,五官几乎都变了形。
她的眼睛越张越大,瞳孔里映出我的影子。
我的双唇缓缓咧开,表情越发狰狞。
小董渐渐窒息,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腕,垂死挣扎。
我一点一点地收拢双手,看着她气若游丝。
她的瞳孔涣散了。
只要我稍一用力,她必死无疑。
所以我松手了。
杀人没问题,但杀女人,我有心理障碍。
董美人软瘫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昏死过去。
于言递给我换用的衣服,两个人借着夜色,向宫外遁去。
晓月初钩,锦海子蛙声阵阵。
我赶在天亮时,第一批出了城。
临近边城,我看到了皇宫招医的御榜---董美人疯了。彻彻底底地被吓疯了。
甚好。
十一、
边城是离战场最近的地方。再往前就是传说中的军事禁区。
我在距离边城半天路程的地方,落了脚。
不是不着急,而是得收拾利索了,才能去见老婆。
首先,形象还是得要的,八千里路尘土,总得事先洗洗。其次么,毕竟是我诈死吓唬了他,总该拿出个姿态,弄点儿见面礼安抚安抚他受伤的小心肝。最后,我和于言一路改头换面避人耳目,到如今还是得换身传令兵的衣裳,才能亮出腰牌堂堂正正地进军营。
于言去驿站换马,我坐在路边的茶寮里,边喝茶边等他。
路上来往的人挺多。
不少人都在向往这儿涌,有的想投军,有的想做些生意,我甚至还看见了贺四和贾三那一帮热血青年。
我把锥帽放低,尽可能地遮住自己,安分地喝茶。
有人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把眼睛都盯在了茶杯上,琢磨出来时,江叶教我的那几招马上攻防的功夫。
那人轻轻敲了敲桌子。
我抬起头,看见一张熟脸---宇时。
他跑这儿干什么来了?还在离战场最近的地方?还比杨天泽先一步来找我?
宇时微笑,然后举杯,向我敬茶。
我觉得自己表情发僵。
我来,不是想给杨天泽添乱。
宇时说,这里的茶劣,我请你喝酒。
我下意识地转头四望,一个熟人都没看见。
宇时扬了扬眉毛,怎么,怕了?
是挺怕的。
可怕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我老实跟他走。
我们停在一处僻静的小院。
宇时带我进门,又拎进来两坛上好女儿红。
酒倒进碗里,又洒出来不少,沤湿了桌面。
宇时端起酒碗,这一碗为了你的谢谢;。
我干了。
第二碗,为了你的对不起;。
我干了。
第三碗,为了你的祝你幸福;。
我干了。
宇时满了第四碗酒,你说这一碗,为了什么?
我默然良久,缓缓回答,分手。
宇时看着我,你觉得,你配说这话么?
配。我举起酒杯,你甩我两次,我甩你一次,还是你赚我亏。
宇时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