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酒气弥散在唇舌间,恋恋不舍的感情比酒更香醇。
戒指断了,仿佛羁绊也跟着断了。
手指想要抓紧的,不仅仅是衣裳,还有衣服下的那一个人。
我爱你。
杨天泽的头深埋入我的颈窝。
我搂紧他,我也一样。
他低声又说了一句。
但我没听清,什么
含混的声音像经历了布料过滤一般地沉闷,他抬起头,朕说再换对新的。
我还没听清,再说一遍?
朕说朕已经传旨工造司,造一对新的戒指。
我蹭地推开他,坐了起来,什么新的?
戒指啊。他也坐起来,捏住我的脸,朕说再订一对新的。你那枚朕找不回来了,朕也不想找了,咱们订对新的。
我怔然地看着他。
他一脸奸计得逞地笑,小曜寒,你舍不得朕的表情可真好看。朕也舍不得你呀!
你奶奶的杨天泽!你的幽默细胞全都是用来喂猪的吧!
你赶紧给我滚!!!
尾声。
大年三十。
德胜楼下,朱雀街上,人山人海。
满眼都是拖家带口其乐融融的人。
花灯,龙凤灯,飘满朱雀长街。
爆竹声声,混着欢声笑语。
我趴在德胜楼包房的窗上,无奈地向楼下张望。
我明明有老婆有儿子,却要和一堆光棍在这胡吃海喝,我郁闷。
有人搭住我的肩,好兄弟......来,他喝得一脸通红,口齿不清,再来,喝一杯,不醉无归。
我一脚把他踹到桌子底下。
有人拍桌大笑,梁大侠,好功夫!
去你奶奶的梁大侠,老子是行医的。顶着皇家的招牌,开得是京城第一药铺,专司卖药看病,为人民服务,不是给你们这群商贩子作秀的。
我愤然盯向桌子的主座。
主座上,尚宇时悠然品茶,扔给我几颗核桃,新摘的,你尝尝。
我恶狠狠地把核桃捏碎,又全扔回桌上,教主大人,事办完了,小的是不是能回去了?
宇时点头,明天还有一拨,午时,你早点来啊,别又拖拉拉得给我装。
我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不怒佯怒,尚宇时你个小兔崽子,再这么乱支使爷,爷就扔挑子罢工。
宇时挑挑眉毛,喝茶。
我继续发飙,当不了教主就别给我装,乐子你自己享,一有麻烦就找我来调停,你这算什么?
胡说,宇时也嘭地一拍桌子,一掌下来,桌子四分五裂,残羹剩菜散了一地,喝高了的人全都顺着这气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宇时坐定抱胸,挑动眉毛,你搞不定时,还不是要靠本教主武力摆平?
那你就继续暴力啊。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地折腾我。
尚宇时,尚大教主,自从阴了金狼一把之后,民间地位陡涨。虽说现在魔教早在商会中失去了实权,可若商会里有个什么事,这些人都不爱报官,还是按着老规矩找他私了。他处理了几件,烦了,直接来抓我。
条件只有一个,若我办得他满意,他就把醉仙散的解药给我,我就这么踏上的贼船。
一上贼船千古恨,我白白替他折腾了小半年,什么也没捞到,光帮着他忙活了。
今天东帮、西帮抢地盘,明天南社、北社价格战,还有些个陈年旧怨,都被他翻出来一件接一件地找我调停。我琢磨着我真不如改行,直接挂一牌子,把我的医馆改成民间纠纷仲裁委员会!
梁曜寒,看我真怒了,宇时又平静了,是你告诉我的,不是什么事都能靠武力解决。
我还说过你多向皇上学学呐。
我学了呀。宇时捞起酒壶,学完之后,我觉得太累了,完全费力不讨好,所以还是让他占着那位子受苦去吧。还有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你办得比我好,也比我会办,我找你就是学他,人!尽!其!才!
滚!
对了,宇时用剑挑来一只锦盒,又甩给了我,这是老头子们最新的唠叨,你别忘了带回去给他。
不带。
我把盒子又扔了回去。
宇时这小混帐,如今算是彻底坏到家了,还有他手下这帮子世外贤人,天天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就是不解决问题,没事闲得就捡两条出来骂朝廷一通。
他们倒是爽了,一个个混得跟先知似的,随意信口开河,动手的活却通通推给杨天泽来做。
做好了,他们暗爽自己聪明,做出差子了,他们倒推得一干二净,错还是皇上的,真一群比混帐还混帐的老混帐!
知易行难的道理,他们真是学得通透,用得自如。
宇时挑眉,怎么,不愿意听?那我找别人;去。
我一听就软了,别,还是给我吧,你不用找那个别人;了。
你找了那个别人;,我和杨天泽都不好活了。
宇时把盒子递给我,一脸语重心长,梁曜寒,你不要觉得我们是在捣乱,我们也是忧国忧民。你看上次,还有上上次,我们还不是预兆了结果的。
我听得更怒,直接把盒子砸在他头上,尚宇时,你少给我卖乖,那事办完的结果不是一二三、就是四五六,绝对办不出个花来,你找人把一二三四五六全说一遍,你哪个能说不准?
宇时伸手一挡,哈哈大笑,活该,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默然无言。
宇时又扔给我一锦盒。
我更火,你们很闲啊。
看清楚了,是千年人参,大补。
我打开一看,还真是稀罕货。
挑挑眉,我嘁,你会有这个孝心?
当然不会,宇时摇了摇手指,可他若是真累趴下了,我们挑谁的毛病,又找谁的麻烦去呀?
我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坏人!
宇时不以为意,来来,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一条小狗......
不必了。我捞起披风出门。
听我说完。很好听的。宇时嗵地挡在了门口,有一条小狗,做了错事,他的主人就想了一个办法惩罚它,在它的脑袋前边拴了个根很美味的骨头,只要这条狗稍稍探头,似乎就能够到。
实际上,他却够不到对么?
不,宇时冲我捏了捏指甲,是差一点点儿;就能够到,然后,你猜。
我猜不出来。
宇时笑着晃动起酒瓶,这条狗就一直追着这根骨头跑,总觉得他只要再努力一点儿就可以这根骨头。可结果呢,它活活累死了。而最可笑的是,直到累死的那一刻,它离它的骨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宇时喝干了瓶中酒,肃起表情,我说过,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步之遥。他不是立志要当个好皇帝么?只可惜,他这辈子都要听着这些骂他的声音过了。
既然如此,你不该告诉我。
算是新年礼物吧。宇时笑了起来,反正治理一个国家,是不可能存在尽善尽美的。只要他在位一天,就受着他的一步之遥吧。
我夹起两只锦盒,直接跳下楼去。
宇时探出头,曜寒,那东西我可说话算话,给了那个别人;了啊。
我已经不想理他了,遥望着朱雀门角楼上的最不显眼的那盏灯,转身去挑选花灯。
灯亮着,就说明宫中的宴会尚未结束。今日皇宫中也有宴会,十分热闹。
做为皇家的编外人员,草民,也就是我,没资格参加这样聚会。
其实我想参加也可以。
只是我本就不喜欢这种场面,杨天泽也明白,两人心照不宣罢了。
给三个皇子选过龙灯,给四个皇女选过花灯,再给敬德选个凤灯,我提着八个灯笼,抱着两只锦盒,窜进小巷休息。
有人跟着我进来了。
我一回头,咧嘴惊喜,哟,于大侠?!
嗯。
你跑哪去了?我上下打量他一番,没什么变化,就是老练了一些。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怎么当时你一声不吭地就给我跑了?
于言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别过了目光,递上一把刀。
我仔细看过,觉得有点儿眼熟。
金狼王的............刀?
嗯。
我皱眉,金狼王的刀是王的标志,当年杨天泽搜干净了金狼所有的财产,大举内迁三百里,断了金狼的野性,唯独留下了这把刀。
我猜测,金狼王死了?
于言把刀别在了我的腰间。
于言,不是你下手的吧?
于言淡然一笑,我做得很干净。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无奈了,大哥,你不辞而别好几个月,就是干这件事去了?
于言依旧只是笑笑,我现在就是来和你告辞的。这个算临别礼物。
这礼物送得好,又闹一乱子,金狼王就这么莫名挂了,杨天泽又得费番力气摆平,他怎么就这么命苦?
我怎么也这么命苦?好不容易看上个人,却偏偏看上个人人都看他不顺眼的,整日介地搅和我俩。
但于言的心意我是领的。
当年我被金狼所劫的事,他始终觉得他有一份错。
其实我不记恨他。
我自己也给自己报了仇。
那一时,金狼王伏在帐下,大笑此役自己只办错了一件事。
杨天泽给了他个诉苦的机会。
他盯住我,一脸狞笑,我只恨当时没尝尝他的味儿。
杨天泽怦地拍碎了桌子。
我更快,话音未落,我已经踹在了金狼王的命根子上。
金狼的男人,一辈子通常只想两件事,一件是怎么杀了别人的男人,另一件就是怎么霸占了别人的女人,然后耀武扬威。
杨天泽断掉了他的第一件事,我踢废了他的第二件事,他的下半生,什么也不用想了,金狼就此彻底雌伏。
叹了口气,我问,你要去哪?
看不到你的地方。
我沉默。
于言一煽情,我就没话说。
别多想。于言接过了我手中的花灯,皇上和我谈过一次。他说既然我在魔教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不如就死心塌地的投靠朝廷吧。如果还想当你的侍卫,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觉得............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他很介意我跟在你身边,所以我决定走,这样对你更有好处。
于言,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就什么也别说。陪我......我送你到宫门口。
我笑笑,和他并肩转进朱雀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于言和我默然无声,安静地走。
遥望见朱雀门时,他突然站住了脚。
就到这吧。他把花灯又塞回了我的手,毅然转身。
我回头看他。
想叫他。
至少也该说句后会有期之类的客套话,可愣了半晌,我还是转身。
曜寒。
耳边传来于言的叫声。
我回头。
伸手。
我听话地把花灯换了手,然后腾出手掌摊开。
一点金光落进了我的手心。
我本想留着的。于言隔着人群,连声音都发飘,不过算了,我想大概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所以,还是还给你吧。
我捏住戒指。
灯光下,内圈刻划的YTZ三个字母发出微弱的光。
伸出手,手指早就换了另一枚,雕龙琢凤,大气得和俗只隔一线!可有人就是喜欢。
再抬头,于大侠日后有何打算?
杀尽不平方太平!我听教主说,是你说的?
不,是我剽窃人家的。
于言愣了愣,最终还是笑了,不管怎么说,我很喜欢这句话。如今我身无长物,是该实现儿时的心愿了---游历四方,行侠仗义。
于言淡然一笑,拱起双手,告辞了!
我挥了挥手,于大侠,一路好走。
再回头,朱雀门上最不显眼的那盏宫灯不知何时熄了,我快步朝宫中走去。
主子呀,你可算回来了。小七急忙忙地迎上我,快看看皇上去吧。
怎么了?
还是刘......刘大人!小七一脸愤懑,以前在宫里时也是个体贴皇上的人,怎么一当上官就全然变了个样子,好像不气死皇上就不舒坦似的。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淡淡笑笑,把灯笼交给小七,今天皇上不是歇朝了么?
小七张了张嘴,一扭头,主子自己去看吧。
小七叫我主子又不把我当主子的事多了去了。
我也不客气,皇上在哪呢?
还能在哪,尚书房呗。小七气哼哼地引路,明明皇上和主子们在御花园放炮仗乐呵着呢,偏偏这当刘大人就来插上一脚,说有急事上奏!
我说,插得好。
小七一瞪,立刻又软了,主子,皇上是和小主子们高兴,不是和其他的主子......
你不用说了。
小七噤声了。
我终于两耳清静地走到了尚书房。
尚书房房门大敞。
杨天泽坐在椅子上,眉头深蹙。
看见我,他就一句话,而且直截了当,怨气十足,过来抱。
我把东西放在一边,老实地走了过去。
杨天泽把我搂在怀里,恨恨地把一本奏折砸在了桌上。
我瞄着一看,工科给事中刘靖几字当真是异常显眼。
杨天泽把头垫在我的肩上,低声叹了口气,累。
我抱住他,拍拍他的背,那就歇歇。反正十五天年假,也不差这一天。
他动了动,调了个舒服的姿势。
然后瞥到了我带来的锦盒,倏地挺直身子,怎么比上一次的还多?
有一盒是人参。
杨天泽一翻身,把我垫在了身下,今日不看了。随便他提什么治国良方,朕今日都不看了。
好。反正宇时摆明了就是想累晕你。十句中有八句就是给你添堵,不过另两句倒真是颇有见地。
算了,他又坐了起来,拿过来吧,就当是消遣,看看他们如何骂朕。
你自虐啊!
杨天泽捏了捏我,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他顺手把刘靖的折子也塞给我,你看吧,朕看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气朕。
鬼才看呐。
这小子肯定是着了魔教的道了,伙同魔教里外配合,一起给杨天泽挑剌添堵。
我掂了掂,皇上打算怎么办?
交给工部尚书刘竣。杨天泽顿了顿,咬牙切齿,他们不是亲兄弟么,明日早朝,朕就把这折子公开出来,然后让刘竣去办,一条接一条地办,在朝臣的众目睽睽下办,让他们兄弟......不,连他爹朕也给派上,让他们一家子内讧去。
宝贝儿,你也太......那个阴险了吧。
我点点他,明天初一,不上朝。
他一馁,被气糊涂了。
我又蹭地跳了起来,糟了,我还答应了宇时明天去调解盐帮的事。
我越说声音越小。
杨天泽越听脸色越黑,老实给朕在宫中呆着。
我也是为了你的解药。
刘靖已经呈上来了。杨天泽说完又开始咬牙,不然朕今日决不见他。
我看看。
杨天泽递给我一卷绢帛。
我看完就傻眼了,宝贝儿,照这么治,恐怕你会痛......不欲生。
杨天泽一脸麻木,不怕,尚宇时还没折腾完朕,不会舍得朕安心养病的。若是太拖累朕的身子,无暇理政............他盯住了那两只锦盒,恨不得扎上十几二十刀,他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也对,不然他送我人参干啥。
别担心。杨天泽摸了摸我的头,朕已然命太医院照这个思路另想办法了,楚卿也已经把方子转给了他的父亲,你师傅。若是真没办法,你不要观场就行了。眼不见,心不忧么,朕也不和你诉苦。
我听得心里嗖嗖地刮冷风。
说得倒好听啊。
想当初,瞒我瞒得那叫一个个人英雄主义,那现在你也自己撑着吧,别指望我心疼你。
杨天泽说着一翻身压住了我,但你以后哪也不许去了,医馆也关了它,老实在宫中陪朕。
他说着拉扯我的衣带,边扯边嘟囔,朕怎么就一时糊涂,怎么听了你和江叶的混话,把你放在了宫外。
我笑。
他继续嘟囔,朕可是皇上,朕高兴不就行了?非要在意那些个流短蜚长。
我继续乐。
他眉毛一挑,梁曜寒,你给朕招实话,是不是你教唆江叶跟朕说什么冷处理;?是不是你早就预谋好了要出宫?
胡扯。
我把他结结实实地一抱,我要是预谋出宫,还会同意你写那道悬梁圣旨么?
圣旨有云,本草民,也就是我,挂了的时候,要追封皇后,以皇后品入敛,陪他住地宫。
他抬头看了看悬在头上的那匾正大光明,接着不放心似的站起来,又看了一遍。
别看了。我拉他,要是没了,你就再写一遍呗。
他坐下来,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扯我的衣带。
今天两次。
我嗯。
他堵气似的又加了一句,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