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下,只有江寒初非常清楚魏忠贤蹦躂不了几天了。他很安心地养伤,同时让小许子往武器库和神机营送条子,嘱咐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让那些技术人员继续研究发明。
被打了一顿,他也聪明多了,虽然不会害人,防人还是学会了的。心下有了提防,尤其是对崇祯。
入十月,天格外冷起来,江寒初房中烧炭烧得甚暖,烧得他都不愿在房里多待。虽说后面的伤还没好彻底,不过他实在呆不下去,趁着小许子不在,他偷偷溜了出去,在宫里这一带乱晃。
他现在已经是名人了,来往太监宫女都认识他,纷纷跟他打招呼。江寒初和其中几个也很熟,他地位高长得好又从来不摆架子,这些太监宫女都愿意接近他,尤其是......怀春宫女们。
曹公公,你怎么出来了?你受的伤还没好吧,小许子说让我们看着点你。一名绿衣宫女拉住江寒初,脸上满是关切之情,快回去歇着吧,你要什么跟我说,我去帮你准备。
我只是出来逛逛,总在床上才会出问题呢。江寒初活动活动胳膊,做个锻炼身体的架势,莲菁你不要告诉小许子就好。
你果然是瞒着小许子出来的,他要知道,肯定唠叨死你。清秀小宫女瞪他一眼,靠近他看,你走路真的没有问题吗?后背......的伤不要裂开就好。
江寒初见人家视线直奔后下方,脸不由有些红了:都是杖伤,怎么会裂开呢......
莲菁几乎是靠在他身上,对他笑道:你要四处走走也行,不过总得有个人在你身边陪着吧。拉起人来,我陪着你吧,也省得你闷,累了也好照顾你。
江寒初迟疑一下,正要答应,眼前忽然出现一身影,正是数日不见的崇祯。江寒初见到他,心里略有些郁闷,但还是拜了下去:参见皇上。
旁边乌拉乌拉跪倒一大片,崇祯皱眉,一挥手:起来吧。
江寒初以为崇祯是偶然经过,起来之后偷偷对莲菁做了个手势,表示同意。一直盯着他的崇祯清清楚楚看到他们二人私下交流,一双利眉竖起来,皱得甚是厉害。
曹公公你伤势未好,怎么可以随便出来?崇祯一伸手拉住江寒初,手上用力甚大,抓得江寒初一阵生疼。江寒初本就是个倔强的家伙,自我感觉受了利用又受了冷落,本来就不高兴。这时候虽然疼却绝对不表现出来,暗中咬着牙,被崇祯拖回房中。
回到房里,崇祯把人摔倒床上,站在床边瞪着他。江寒初觉得手臂上被他抓过的地方好疼,却不肯看一眼,只是半低着头做出恭敬状。
不错嘛,这几天不见,都会和宫女调情了?十七岁的小男孩瞪着他,冷冷道。
江寒初一阵诧异,抬起头看着崇祯。
崇祯见他表情很无辜,不由心下又是一阵怒火。这个人,明明是他扰乱一池春水,为什么还能这般若无其事!
他从来没有领略过现下这种情绪,心里下意识的念头就是拼命伤害眼前这个无辜的家伙:明明是不行的废人,顶多就能假凤虚凰一下,你以为那宫女看得上你么?还不是宫里全是你这样的假男人......
他住了口,一方面是他实在不太会市井粗话,也没真的讲过刻薄话。另一方面则是说出来之后并没有痛快的感觉,反而是浓重的不舍和一点点担忧。
崇祯知道,这方面的问题是太监的心头恨,他曾经亲眼见到有人在魏忠贤面前只是开了个玩笑,就被拖出去打到死。崇祯还知道,别看江寒初大大咧咧的,真的生气起来会很坚持。
他已经控制自己十几天不来见他了,可不想再惹人过分生气。
被认定要生气的江寒初摸摸鼻子,心里想难道莲菁是崇祯看上的人?也不对啊,整个后宫都是他的,他看上谁直接推倒不就结了,哪里需要争风吃醋?
要知道,有一后宫美女,想推哪个推哪个,这可是现代多少男人的梦想啊。
由于缺少对太监这个身份的真实认同感,江寒初完全没有想到这时候自己应该生气,而不是傻乎乎地研究崇祯为什么不高兴。
事实上,把一切问题都归于和古人之间有代沟的江寒初,是最迟钝的家伙。
崇祯提心吊胆了半天,发现以为会生气的人还是一脸无辜状,暗暗松了口气,开口道:今天接到折子,留都那边地震,有不少死伤。
江寒初呆了一刻,伸手捶腿:我怎么没想到......啊!好疼!
捶得太大力了,胳膊也疼后背也疼下面更疼。崇祯听他呼痛,忙坐到他身边,把他袖子推上去,见到他白皙手臂上很清晰明显的乌黑抓痕。
小皇帝一时羞愧无地,忙到床边找药给他涂上。江寒初房间几乎可以开药铺,崇祯小心抹着药,江寒初咬着嘴唇,一时懊悔得无暇顾及其他。
──他怎么没想到?地震仪这东西出现得很早,他带来的书里就有详细的介绍,以及发展路线。他自己完全可以做一台比较精密的出来,应该比这时的要先进。更重要的是地震警报演戏他做过,如果提前预测出来,又结合他的宣传的话,完全不会死伤不少人的!
江寒初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深深地自我嫌恶起来。
他在做什么?傻乎乎地顶撞皇帝,傻乎乎地被人利用被人暗算,傻乎乎地得过且过。不是说要改变这个时代吗?结果呢?他做了什么?
不会那些权谋,他可以学啊。不行还可以带着个懂的,随时咨询。他穿越这么一回,难道就是为了来明朝送死的?
崇祯见他表情数变,多少有些担忧,劝慰他:曹公公你也不要担心,折子上说倒塌的大多数是百姓的宅子,宫里那些旧人没什么大的伤亡......
江寒初愕然看他:啊?啊!
本来想说他关心的就是百姓,谁都知道皇宫一般震不塌,何况留都皇宫里,大多都是失宠的前任蛀虫。不过马上反应过来他自己以前就住在那里,里面的公公和他也算有旧谊,崇祯当然认为江寒初在担心故人。
那皇上应当尽快拨款救灾啊。江寒初脑袋里在思考,想地震应该怎么善后。
崇祯冷冷一笑:这倒不忙......只是这地震一出,钦天监总得给个说法吧。
刚刚提醒自己要熟悉政治斗争的江寒初想了一会儿,他还没有傻到说地震只是自然现象,和失德之类的无关这种话的程度,很快想明白了问题所在:皇上,你要......动手了?
崇祯点头:神机营提督曹化淳曹大人,朕......就靠你了。
江寒初看着崇祯,仔细想想,十七岁是虚岁,这孩子今年才十六。虽说当然比后世十六岁正太成熟得多,但这个年纪就扛上一个国家,和魏忠贤这样权势滔天的权阉争斗,也真的不容易。
臣领旨──尾音拖得长长的,江寒初终于有了觉悟,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觉悟。
翌日,钦天监定了调子君侧藏奸。魏忠贤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以崔呈秀为首的御史纷纷递折子,参曹化淳曹公公。当日崇祯拿着一堆奏章丢到江寒初身前:你看,这些家伙倒不想想他们自己是什么货色......
江寒初一份份打开,折子里无非是说君侧的那个奸就是留都出来的他,所以老天降怒于金陵。
如果按照历史,他曹化淳确实是崇祯年间最大的那个权阉。但前提是,他真的是曹化淳,历史真的会按照他所知道的那样发展。
而现在,他只是顶着曹化淳马甲的现代有为青年,他不会成为不良皇帝身后那个臭名昭着的太监,不会成为明朝灭亡的催化剂。
江寒初把折子一扔,看着崇祯:皇上,我绝不会成为第二个魏忠贤。
也不知道崇祯这么疑心重的一个人,在历史上为什么会一直宠信曹化淳,也许是他登基后感觉处处敌人,只能信任身边旧人,也许是曹化淳表现得足以使人信任。一个以为全天下都要害他都要他那张龙椅的小孩,仅能抓住身边人。说来魏忠贤受宠,还不是因为巴结上客巴巴这皇帝乳母?
这皇宫啊,净出些心理不正常的孩子,尤其是恋母情结的。
崇祯不知道他的腹诽,满意点点头:朕相信你。
崇祯接下来交代江寒初调兵事宜,他给了江寒初神机营最大权限,这一次也非得要江寒初这伤员自己出马不可了。小皇帝有些心疼,但也没法子。
当晚,江寒初房内静养,崇祯帝幸了名宫女,叫做莲菁。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曹公公新传
第二日,小皇帝的反扑开始了。
御史台数人联名,参崔呈秀跋扈结党,言中隐隐指向魏忠贤。同时,钦天监放出话来:留都地震,是因为从留都出而从龙的忠义之士受了冤屈,上天震怒。
说的当然就是曹化淳曹公公了。这位曹公公忠心皇上,虽然刚被魏忠贤陷害,还有伤在身。但听钦天监的说法后,撑着伤病之躯调动神机营,把皇宫保护起来。
身为御史台实权人物,崔呈秀被参也没什么特权,和大多数官员一样,上折自述然后称病在家。可惜的是,崇祯这一次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崔呈秀称病之后,御史台的弹劾折子更是铺天盖地,渐渐有些就涉及到了魏忠贤。身为宦官,魏忠贤当然没有称病躲家里的可能,只是诚惶诚恐去向崇祯请罪。
魏公公言重了,你是为国做事,哪有什么罪。小皇帝嘴唇微微翘起,态度非常和蔼。
魏忠贤在崇祯这里碰个软钉子,他也知道事情不妙,转头去找客巴巴。客巴巴可不是崇祯的乳母,和崇祯并没什么感情,一时之间也手足无措。
造反吧,宦官向来被人看不起,那些当兵的大老爷们哪里会真的跟着他做这种抄家灭族的事?他魏忠贤在朝中势力是大,敌人却也不少。他一旦失了势,恐怕京城都走不出去。
逃?钱财足够多,逃去辽东或者南洋......辽东太苦,还是去南边吧。找个岛,搞不好还能当土皇帝呢。
话是这么说,却有几个人能真的舍下手中权势?魏忠贤如果是那种人的话,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就在他犹豫的当晚,曹化淳或者说江寒初这神机营提督,带着其余两营的部分军队,将京内魏党主要人物,一网打尽。
至于魏忠贤,内禁一关,有王承恩王公公,和一众忠心皇家的内监,他又能跑到哪里去,折腾出什么风浪?
江寒初在外面折腾了一夜,大明京城三大营里,他神机营确实人不多,但武器是最精良的,何况其余各处的武器,可都归着江寒初管。
江寒初只带着崇祯指定的统领和兵士,抓人的方法也简单:先派一厂公叫门,开了之后一拥而入,把屋主抓走,留一群官兵在这里看着,他们赶赴下一家。这样折腾一晚,倒没出什么大危险,只是在崔呈秀家里遇到了些反抗,本来就有点行动不便的江寒初受了点小伤。
抓完人就到了清晨,手臂上开了个口子,虽然草草包扎过,血还是不止。看看人也抓得差不多了,大家一晚没睡很辛苦,江寒初把这些首脑人物送到天牢和锦衣卫大牢里,布置了下,便回宫汇报去了。
崇祯看到江寒初,先是心急追问情况如何,随即马上发现他手臂上裹着的几层布。江寒初对他笑了笑:幸不辱命。
小皇帝一喜,然后盯着江寒初的伤处:曹公公辛苦了,你......受了伤?
江寒初见他关切表情,心里想这家伙其实还不错嘛,笑着回答:一点小伤,没什么。
崇祯已经上前把他按在椅子里,去拿上次准备的一堆药,微微叹息:朕好像总是让你受伤。
为皇上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当然,江寒初在心里偷偷把皇上换成了国家。
崇祯把他临时包的布条解开,见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下就是一阵抽紧。喊小太监去准备热水清洗伤口,江寒初连忙阻止:宫里有酒吗?度数越高越好,给我弄来些。
在元朝就已经有了高度蒸馏酒,不过工具相对简单,同时汉人也不是那么的热爱。江寒初来之后,自己弄了些烧酒和基本上可以成为酒精的高度酒,但是东西都在武器库,刚刚回来也忘了让人去取。
崇祯疑惑地拿来烧酒,江寒初直接喝一口喷在伤口上,刺激他疼得一哆嗦。崇祯连忙抓住他:你做什么?
消毒啊......好疼。江寒初表情非常理所当然,虽然疼得身体一直在轻微颤抖,脸上却若无其事,似乎这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倒是崇祯神情变化甚大,倒像是伤在他身上似的。
消完毒上药,崇祯的手在江寒初手臂上来来回回,渐渐有些恍惚。
自从打板子那日之后,崇祯就有些不敢见他,生怕那晚宠幸妃子瞬间的错觉是荒淫无道的预示,更怕自己会像之后春梦中那样,狠狠地侵犯这很单薄但是很倔强的人。
想到那个梦,崇祯颤动了下,手迅速离开江寒初手臂,用布条紧紧扎好,打了个结。
那我先回房休息了?江寒初盯着那个看起来很诡异的蝴蝶结,心里想得赶快回房把这玩意结下来。要真的这么包扎伤口,估计明天就可以因为不过血而坏死截肢了。
──皇上筒子,你确定你真的不是要赐死我吗?
* * * * * *
天启七年十一月甲子,安置魏忠贤于凤阳。戊辰,撤各边镇守内臣。己巳,魏忠贤缢死。戊辰,撤各边镇守内臣。己巳,魏忠贤缢死。癸酉,免天启时逮死诸臣赃,释其家属。癸巳,黄立极致仕。十二月,前南京吏部侍郎钱龙锡、礼部侍郎李标、礼部尚书来宗道、吏部侍郎杨景辰、礼部侍郎周道登、少詹事刘鸿训俱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预机务。魏良卿、客氏子侯国兴俱伏诛。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皇登基,一把火烧得比人家三把还旺。他除去魏忠贤的一系列行动,可用雷厉风行来形容。随后又是一些新法条,重重限制了内监的权力,把魏党人马清了个干干净净。一时之间,朝上朝下,官员百姓,莫不交口称赞新皇帝英明决断,是大大的圣天子。
若干年后,英明决断变成了刚愎自用,圣天子成了亡国君,不算袁大头的话,最后一个在位的汉族皇帝。
不过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天启这年号马上就要结束,接下来就是崇祯的时代。
杀人都赶在年前,趁着新年大换血,崇祯下诏召回大部分被魏忠贤排挤走甚至发配的臣子,以补上魏党留下的空缺。军方更是大换血,尤其京城内营将,几乎都换了人。当然,包括江寒初这位新上任的神机营提督。
崇祯怕他觉得委屈,还特意跑到江寒初那里说了半天,言下之意就是日后你和王承恩就是宫里两位当家,王承恩管东厂,曹公公你可以调去司礼监哦。还有魏忠贤搞出来的冤假错案很多,平反重任就交给你了,这还可以得名得利......
江寒初才不在乎那点权力,身为一个现代人尤其是现代大学生,他缺乏对古代的权势的认识。只是心里还是不舒服的,是那种被利用之后的不爽,尤其这位小皇帝总对他忽远忽近的,让他更是不快。
当然,他完全不知道,崇祯那是出于本心的态度。如果是故意伪装的话,凭崇祯的心机,怎么也不会表现出疏远来给他看到。
不管怎么说,整理冤假错案是件好事,在大学里至少学过法律基础,非常有法律意识的江寒初一往直前地冲上去,很雷厉风行地办起案来。
当前正是魏党倒台,清流没回来,吏治最干净的时候。魏党既然倒台,大家都不介意往他们身上再泼点水,案子处理起来倒也容易。魏党财产大部分收归国库,江寒初查证出来确实属于某受害者的话,还一部分也就是了。苦主能平反已经是意外之喜,钱财差不多就成,何况有不少人是家破人亡,根本也找不到苦主。
办到一家小琉璃厂,江寒初却为了难。那家姓桑,在京郊有家小小的琉璃厂,小本经营,不过由于琉璃运输不易,他家的货在京城倒也买的还不错。这生意利不够高,按理来说魏忠贤一党是看不上的。
烧琉璃的技术基本是世代相传,不外泄,桑家也就大掌柜的和老三知道。这一日桑老三烧窑,不知道是放错了什么进去,出来的一批竟有一大半晶莹剔透光滑耀目,远远超过一般琉璃。桑家老大见过这物事,明显是那西洋琉璃。
大明琉璃和西洋琉璃可差着巨利呢,桑家也顾不上太多,连忙研究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出来的。但他们没有科学实验精神,送进去的原料早不知道是什么,仓促间并没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