谵台紫心下一沉,自是感觉到楚逸君并未消气。
他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瞧见楚逸君神色间略带寒意,怎都说不出口。
楚逸君也不多言,径直向营帐走去。
澜祭已站在为他准备好的营帐外,撩开布帘,恭敬的请楚逸君进去。
温若清站在门口,不知是否该进去,此时其他几位将领也陆续走来,他这才踏进了帐篷。
楚逸君位于上座,谵台紫站在一边,表情中少了平日的自信傲气,竟是有些战战兢兢。
几位将领一个个禀报对阵和逃亡间死去将士的数目,楚逸君微一皱眉,冷色瞟了谵台紫一眼,不说什么,却已让他心惊。
随后他吩咐澜祭去交代办理牺牲士兵的后事以及安顿他们的家人遗孤,还不忘吩咐不用吝啬钱财,不够的数目从他个人的俸禄里支出。
待众将领一一退去后,温若清也想离开,可想到还没有人为自己安排帐篷,自己出了这儿也没地方去,也就只得待在这儿了。
楚逸君望向低垂的头,只呆呆站着的谵台紫,严声厉色的说道。
"你可晓得此次伤亡如此惨重是何原因。"
谵台紫仍不敢抬头,只小心的回答道。
"因为我任性妄为,冲动自负,不计后果,也听不得人劝。"
"自开战之后,为何你不送书信来,以前你从不会这样。"
谵台紫不敢隐瞒,也实在说不出口,只得斜斜的瞟了温若清一眼。
温若清一怔,仔细回想,应该是自那夜吹笛后,谵台紫所说的那份信之后,他就不再回信了。
楚逸君径直走到谵台紫面前,故作严厉的说道。
"你可知错?把手伸出来。"
虽未特别大声,语气却是不容拒绝,温若清也心中一震,楚逸君难不成还真打他的手?
谵台紫也不反抗,顺从的伸出手,表情紧张,似是等着矮打。
没料,楚逸君却只略微的拍了他一下手,他深叹了口气,说道。
"你以为我还真要打你啊。"
见楚逸君这么说,谵台紫才放松一笑,抬头瞧见他恋脸上仍是没有笑容,又有些慌乱。
"罢了罢了,这事也不全怪你,是我宠你宠的紧,由着你任性掼了,也没想到你会一封书信都没有,事事都自己决定。"
见楚逸君如此叹气自责,温若清也知他的确是十分在意将士的性命,心中的疑惑不免又升
谵台紫当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自是担忧楚逸君这么说是否是表示以后再也不管自己不在乎自己了。
心下伤痛,却仍是强忍着苦涩。
楚逸君也是看出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脸上终是如出温和的微笑。
"放心,没事的,我说过,一切由我担待。"
见楚逸君这么说,谵台紫也终是宽下了心。
只要这样就好,只要逸君不放弃我,不讨厌我,不远离我,只要这样我就满足了。
已不在意楚逸君心中是否有他,也不在意楚逸君是否为温若清情动,他的要求只有这样而已了。
不能太贪心,不是自己的,终是强求不得。
他明白,楚逸君向来讨厌别人借着爱他的名义做出伤害他所在意的人的事情。
所以,他不会再为难温若清,也不会再将战士的生命视作工具。
他决对不会想曲琉青那样,虽是爱的痴狂,却是惹的楚逸君厌恶。
过了没多久,澜祭办完了楚逸君吩咐的事,探进帐篷里,对温若清说,
"先生,你的帐篷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行李包裹我也放在里面了。"
温若清微微点头,随着澜祭走出了帐篷。
过了晚饭,温若清独自一人待在帐子里,坐在桌边,手中拿那玉笛来回细看。
自当初在朝宴中为楚逸君的儒雅斯文而引起注意,到今日与楚逸君共处这荒漠营地,之间发生的事并不多,却一件件都深入他心。
楚逸君的清风和煦,楚逸君的残忍绝美,楚逸君的凄伤哀愁,楚逸君的故作自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谨慎小心不让别人抓住任何弱点,与其被利用不如自己亲手摧毁,宠溺保护追逐向往干净清澈的存在,心狠手辣拭杀朝廷命官却偏偏悉心周全在乎将士安危。
楚逸君啊楚逸君,你到底有多少个面儿,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我还未曾见过的饿。
你的真,你的假,你的善,你的恶,你的清风高洁,你的愁伤苦楚,你的调侃轻笑,你的心痛神伤。
这一切的一切都叫我不觉的被牵动心弦。
是的,我为你心动了,也为你生情了。
那你呢,你是否又是如此对我?
你觉我清明出尘,心中不染俗事,所以你撩动我的心弦,燃起我心中的波澜,誓把我拉入凡尘俗物之中。
若真是如此,若你真是这么打算的。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楚逸君,你赢了。
四十四
温若清把那玉笛贴着嘴边,轻启薄唇,一曲悠扬笛音舒缓流露。
许久,一曲终了,他凝了凝神,捏着玉笛,终是开口。
"站在外面做什么呢,楚逸君。"
外头的人一声轻笑,撩起帘子走了进来,来人正是楚逸君。
"你一路赶来,劳累了那么多天,怎么不早些睡啊。"
温若清似是云淡风清的说道。
楚逸君唇角一扬,反问说,
"你不也连日来并无什么休息,又为何一人独自吹笛呢。"
温若清心头一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楚逸君远远瞟见他床塌上的包裹里,竟是露出宝蓝色的衣角,心中自是满意。
收回目光,又瞧见温若清手中握着的,正是自己送的玉笛,不由的露出一抹微笑。
"既然你有这雅致,今日我也献上一曲。"
温若清还未回神过来,楚逸君已抽走他手中的笛子。
置于唇边,他微微一笑,略带深意。
不多做解释,只以曲代言。
悠扬笛音,不同与温若清的哀哀凄楚,而是盈盈美意,犹如清澈流水。
温若清不由听的有些恍惚,回神间已是一曲终了。
心中感叹这楚逸君才是笛中高手,却忽然想到谵台紫曾说自他认识楚逸君以来,这管笛子就是他片刻不离的东西,心中也就释然了。
并不多言,温若清只报以赞许一笑。
楚逸君吩咐澜祭端来一壶二杯放在桌上,自己也率先坐下。
温若清虽也坐下,心中却是为难。
难道今日又要喝酒?
自上次酒醉之后,自己对酒这个东西,就更加忌讳了,在这荒漠军中,可别又喝醉的好。
楚逸君似是看出他的难色,宛然一笑,说答。
"这壶里是上好的龙井,不是酒。"
温若清闻言,这才放下了心。
楚逸君为两人斟上了茶,先行抿了一口,悠悠说道。
"先前初见你的时候,在朝堂之上,我就觉得这人为何能如此独树一格,把满堂的阿谀奉承,恭维龌龊都看在眼里,却毫不放在心里,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切,仿佛置身与这俗世之外。"
听楚逸君如此说着,温若清心中暗笑,
那也是因为我的确并非这世界的心啊。
一杯喝尽,楚逸君再倒了一杯。
"后来席间,在后宫里,其实我早就瞧见你在竹后,我故意不出声,就想看看如此波澜不惊的人眼见这朝中杀虐,是否还能保持镇定,"
他嗤口轻笑,
"我倒没想到,你不光镇静自若,之后还仍是只当没看见。"
呵呵,那是因为若是我神色异样,恐怕会引来杀机啊。
温若清暗自想道。
"后来在马场,我早察觉到琉青动了手脚,却没想到你竟有心护我,我楚逸君虽在朝中有一定的权臣党羽,却并未有多少人是真心待我,倒偏偏是你,一个小小的皇傅先生,手无缚击之力,却心念着我的安危。"
稍做停顿,楚逸君又继续说道,似是不准备给温若清插嘴的机会了。
"你猜的没错,我之所以故意引诱琉青,就是为了不被他抓住弱点,无论是谁,若是发现了我的软肋,在他利用之前,我定是把其剔除。"
哎,真是决绝之人啊,何必如此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呢。
"我故意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你那时心里其实是不信的对吧,可是,却也不由的露出疼惜之情,那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无意间流露出凄凉神伤吗?"
说到这儿,楚逸君神情似是有些恍惚,他自嘲一笑。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对着你,我就会这样不由自主流露出心底的愁伤?我明明是已经把它藏的很好了啊,为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楚逸君眼中却又是不由的显出哀伤之色,甚是凄苦。
温若清不由心中一纠,隐隐的疼染上心头。
楚逸君啊楚逸君,你到底有怎样的过去,会让你只一想起,就这般苦痛呢。
微微一笑,似是回过了神。
"也许,是你的眼睛太过清明吧,清澈干净,似是冷眼旁观置身于世外,却又能包容一切。"
直视着对方,他竟是调侃一笑。
"温若清,你真是我的客星。"
温若清先是一愣,随即又苦笑摇头。
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客星呢,你说我总冷眼旁观一切,却偏偏不忍见你受伤,你说我置身与世外,却偏偏疑你而一怒之下牵入凡尘,你说我的心总波澜不惊,可偏偏因为你而泛起止不住的涟漪,楚逸君,你说谁才是谁的客星啊。
扬扬唇角,楚逸君又继续说下去。
"后来去见贺轩文的那夜,我本真是准备之后就去找蓝亦烟的,可没想到忽然来了兴致,想听听你弹的琴,与你月下对饮一番。后来,你以为我是故意诱你喝酒,利用你打探李潜的事对吗?"
并不等他回答,楚逸君已又说道。
"后来你算是绊了我一交,这倒让我吃惊,这才知道你并非目空一切,心无旁物。只要是触犯了你的底线,你一样会反击,对吗?"
温若清闻言,随口一笑,不否认也不承认。
"后来又是连番的事儿,不用我说,你才已经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我设计的吧。"
温若清望着对方吟笑的眸子,竟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他,其实并不想如此勾心斗角的吧。
楚逸君脸上仍淌着笑,又倒了杯茶,手中不由来回晃动着杯子。
如此神情动作,倒让温若清怀疑,他喝的究竟是茶还是酒。
"当初凤骁带你进宫,你幸然前往,阿紫要你随军出征,你也是同意。就连最后他要跟随大军走最为险阻的道路,你也没有说个步子。如此既来之则安之,云淡风清,随遇而安,温若清,你究竟从何而来,何方水土才得以养育象你这般出尘之人?"
温若清只淡然的笑笑,并不作答。
楚逸君,若是你只到我生长在喧闹的大都市,是否会更为吃惊呢?
忍不住心中疑惑,他终是开口问道。
"那你为何不派人去查我的底?"
楚逸君又是一杯下肚,轻笑道。
"你以为我没有查过吗,那日朝宴之后,我就派人查过你的来历,但却只查到你在凤骁的别院任过职,我也有想过兴许你是从其国而来的,可是,最终我还是没有再让人去查。"
说到这儿,他略微顿了顿。
"因为,我信你。"
他挑眉笑言,
"自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兴许是马场那日吧,也可能是对饮那夜,我记不清楚了,总之,我相信你,温若清。"
略带疲意,却字字凿凿。
你信我吗,楚逸君,这样就好,只这么一句,我却是比听什么都高兴。
楚逸君伸手捏了捏双穴,似乎是真有些疲倦了。
是啊,连夜独自驾马从燕都一路赶来,之后又是马不停蹄的赶回溪城,进半个月来的日夜兼程,任是谁都会累的,更何况是背负那么多东西的楚逸君呢。
强打起精神,楚逸君又饶有兴致的说道。
"那天你说你不需要我保护,你要的,只是平等的对待,这话我倒是从未听别人说过。"
凝神相望,含笑间却满是认真。
"不过我会记得的,你说的那些话,我都会一直记着的。"
心不由一动,温若清隐约间似是能感到对方话中的深意。
瞧见对方又是下意识的按着双穴,温若清不由升出一阵心疼。
宠溺而笑,语气竟是万般的温柔。
"你累了,楚逸君,好好的睡一觉,休息一下吧。"
楚逸君忽而一愣,不知是因为他的眼神,还是他的话语。
微扬唇角,他幽幽说道。
"我并不累,我,只是醉了。"
目光扫向已是空无的茶壶,他的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释然。
酒不醉人人自醉,是这个意思吗?
温若清含笑端扶起楚逸君,竟发现他身子有些寒意,心中甚是诧异。
难道他是病了?
不自觉的面露担忧之色,楚逸君也是看在眼里,心头一暖,报以安抚一笑。
"放心,我没事,小时候顽皮,总这儿那儿的生个毛病受个伤什么的,这才弄坏了体质。"
言谈间神情自若,并无异样之处,温若清也放下了心。
送楚逸君到帘边,温若清本还是不放心,楚逸君却执意叫他自个儿休息就好。
回首之际,他又望了一眼床踏上的兰色衣角和桌上的碧玉短笛,别过了眼,望向幽静夜空,脸上露出少有的真心满足。
沉默了一会儿,他并未转回目光,只是缓缓开口。
"那夜为你驱寒的衣服,你好好的保存,那天送你的玉笛,你随身的携带,这,让我心里觉得很欢喜。"
定了定神,似是说给温若清听,却又象是对给自个儿听。
"你能这般珍惜我所送的东西,这真的,让我很欢喜。"
四十五
谵台紫按楚逸君的吩咐,不出几日就把大军重新整顿分队好。
楚逸君立于全军之前,望向浩浩众人,豪迈气概的一番言辞鼓舞,整军竟象被重燃信心一般,顿时神采激昂奋起斗志。
营帐之中,以楚逸君为首的众人围在桌边商讨计谋,温若清也在其中。
楚逸君在桌上滩开一张黄色的羊皮地图,温若清一看,竟是他当初在博物馆所看到的。
他张口诧异的问。
"这地图。。。是哪来的?"
楚逸君抬起眼,神情也甚是奇怪。
"是逸君前几日画的啊。"
未等楚逸君作答,谵台紫已先说出了口。
温若清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竟然是楚逸君画的,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地图会是出自楚逸君之手。
若是按凌烈所说,他们两人之所以会穿越时空,恐怕是与这地图有关,那他若是要回去,也是得用到这东西。
之后他们商谈了什么,他已没有听进去,脑子里所想的皆是与这地图有关。
众将士包括谵台紫都陆续出去了,只温若清仍呆站在那儿,楚逸君刚要叫他,澜祭正走了进来。
"主子,烟儿传来的信。"
见留在这儿的只有温若清,澜祭也不顾及。
楚逸君扫了一遍,随即点了火少了个尽。
"怎样,事情可是平稳?"
澜祭关切的问道。
楚逸君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见楚逸君神色间满是疲惫,澜祭心知他为了连日来的作战计划已是整日整夜没有好好休息。
皱了皱眉,澜祭担忧的说道,
"主子,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楚逸君释然的点点头。
温若清也是回神过来,眼见楚逸君原就白质的肤色更为苍白,心中也很不好受。
"你也是该好好休息了,我先出去了。"
叹了口气,温若清说道。
楚逸君也只报以温和而笑。
澜祭拱拱手说,
"那我先出去了。"
说罢,正要转身却听见楚逸君漫不经心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