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旗营官兵闯进房间的时候,苏瑞全身上下只披了一件薄得几近透明的丝衣骑在男人的身上,满头青丝散乱的垂下肩头,双颊粉红,双眼更是含了氤氲水气,为他本来平平的面貌添了一丝冶艳和色气。他眯起眼睛看着闯进来的一群人以及拼命阻挡他们的老鸨,过了半晌方才尖叫一声,拖过被子将自己和身下人包的严严实实。
老鸨郭妈妈进来那瞬间眼里满是惊讶,不过毕竟是风月场中的老手,片刻之后已经恢复过来,笑嘻嘻对那兵头子道:"大爷您也看见了,这里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呃......和小官,我们也是靠大爷们捧场才能在这世道里吃口饱饭,怎么又敢窝藏战犯呢。"
那群官兵大约也怕耽误了正事,吵吵嚷嚷的撤了,其中几个不规矩的还顺手摸了摸身边美人的胸口,大家也只能陪着笑,大气也不敢出的。
等喧哗声渐远,苏瑞方舒了一口气,从那人身上爬下来,也不及穿衣服,就将他翻了过来。那人早已晕厥过去,背上却是一道五六寸长的伤口,深可见骨,伤口不似刀切那样整齐,也不知道是什么武器伤的,血犹没有止住,红肉翻出来,越发显得狰狞。苏瑞一皱眉头,找出一方干净的棉布巾,紧紧压住伤口,又将他翻将过来,兑了一大碗加了糖和盐的水,扶起他的头给他一点点喂了进去。喂完水后,苏瑞看他的伤口并没有止血,棉布很快又快被血浸透了,他咬咬牙,穿上衣服到门口,唤过一个小厮去厨房煮两大锅水,自己则是找出一把银刀,几根针,还有些许羊肠线来,他一边用烛火烤着刀具,一边头也不回的对还在昏迷中的男子道:"这里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呢......能不能扛过这一关,就看你的造化了......"
本来这件事和苏瑞可以完全没有关系的。
苏瑞寄居于这"天香阁"中已经近半年了,平日里靠画得一手与众不同的春宫图,在业界很有些名气,那老鸨郭妈妈更是按照他的建议,将他为姑娘们的画像介绍贴到城中各处,以为"广告",这样一来,生意果然兴隆了不少,别家也渐渐效仿起来,但是因为画像没有苏瑞的画法美丽大胆而始终未及,这是后话。
苏瑞平日都是日上三竿方才起床,下午喝喝茶,有时候郭妈妈忙不过来也帮她对对帐本,晚上就开始奋笔疾书起他的春宫图来。郭妈妈初见此子的春宫图就惊为天人--虽然以自己的身份过去没有少看这种东西,但这么大胆美丽花样百出的图样她倒也是第一次见到,于是当即助其结集成册,顿时引起花柳界一阵震动,褒亦有之,贬亦有之,苏瑞只是淡淡笑过。发现这样可以赚钱营生,他就一直画了下去,并因为这个契机与郭妈妈相熟,进而住进"天香阁"当一名类似米虫的存在。
今晨,带着梦中残留下的灵感,苏瑞蹦下床来,梳洗早饭也不顾便开始奋笔疾书,好不容易画了一半却发现手中颜色不够了,他也懒得更衣,就从自己房间后的柴房绕到后院仓库去取。进到柴房里的那一刻,苏瑞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眯着眼搜索了一下,在墙角阴影里发现了一个人影。
苍白的脸色显示他明明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意识不清,男子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如同面临敌人的黑豹一般,充满了优雅和警戒,他清亮而深沉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苏瑞,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一把匕首。
这个时候,墙外已经传来了一阵阵嘈杂,很多凌乱的脚步声向这个方向过来。
苏瑞自己觉得自己也算半个艺术家,喜欢漂亮的事物当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要是这等破坏美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当然是不能忍受了。当时肯定他心里肯定闪过了很多念头,有了许多猜想,总之最后还是长叹一声,道:"要是兄台信得过在下,我大可以赌一把帮你度过难关。"说完这句话其实他就有点后悔,在这个乱世,说错一句话都可能马上被拉出去砍了,更何况还是要救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苏瑞把他扶到屋里,立刻将他上衣除去踢到床下,将薄被几折之后垫在他背后,扶他躺下之际男人还是忍不住压抑着呻吟了一声。此时官兵头子粗犷洪亮的声音已由楼下传来,苏瑞咬咬牙,将自己身上本就不多的衣服除了下来,好在早上没有梳洗,头发是不用再弄乱了,他翻身骑上男子的身体,不意外的从对方眼中看出惊异。
"这里可是妓院,你进来不嫖却是来喝茶的么?"苏瑞道:"我没有那方面的爱好,我也不是小官,你尽可以放心。"心里觉得自己怎么像个疑似强上良家妇女的浪荡公子。身下的人了然的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当人群的声音接近门口之际,苏瑞举起手在脸上左右开弓扇了两个耳光,眼里水气登时上来,脸上也火辣辣的,想来肯定红了,他咬住妃色的嘴唇,直到它变得嫣红。然后开始等待那临门一踢加"捉奸在床"。
然后一切都按照他计划的一样进行了,只是郭妈妈关门那一霎那对他了然的笑让他心里一紧:还是被发现了啊。
苏瑞先用刀子将伤口内的脏物除去,然后小心地用烧烫的匕首灼着男子背上的出血处,等血止的差不多后,就拿起针线将伤口层层缝合起来,等到一切处理完毕,他再次抬起头来之际,发现自己整个床上都是血迹。
苏瑞开始头痛,这个样子要怎么继续掩饰?唤小厮煮水用洗澡搪塞过去,可是这一床血总不能说是自己来例假吧............(= =||||)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苏瑞一个机灵,条件反射的挡在床前。
来人一进门立刻把门带上,原来竟是郭妈妈。
"你小子以为那点伎俩就能瞒过我的眼睛么?要是情欲起来,你身上怎么半点也没有变化,倒是出了一身鸡皮。"郭妈妈一进门就是一阵抢白,将苏瑞说得头低的不能再低:"今次连累郭姐姐了,我......等他醒了,就送他走罢。只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死不活,就......"
郭妈妈不等他讲完便指指床上之人道:"这个,可是你的相好?"苏瑞被一口口水呛到,差点没有背过气去,他咳了半天方开口道:"今天之前我都没有见过他,什么相好。"心下突然想起主要矛盾不是认不认识的问题,而是两个人都是男人......立刻无语。
※※※z※※y※※b※※g※※※
男子在昏迷的时候并不安稳,苏瑞为了遮掩,也不敢让别人来伺候着,好在自己这个房间是传说中死过三个花魁的鬼屋,旁的时候一班人避犹不及,更不用说进来了,这为他掩饰屋里多了个人的事情方便了许多。但是这样一来便苦了苏瑞,每天只能夜以继日的照顾着,还要不时灌些汤水,防那人体力不支一命呜呼,自己事情便会麻烦许多。每思及此,加上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两个堪比国宝的大黑眼圈,苏瑞心下总是怨气冲天,可是看了那人静静的睡颜,又什么也抱怨不出来了。
一日深夜,苏瑞照例躺在男子身边睡去,一声凄厉的:"素纹!"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见那人手在空中挥舞,苏瑞一把将他的手握住,觉得手上传来的力气和热度都不可小窥。
苏瑞心急如焚,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口感染了,这个地方可是没有什么抗生素,一切都要靠调节自身免疫,然而这个人却连大夫也不敢给他请的。他急忙翻身下床,打了一盆冷澈的井水给那人冷敷。
第二天早上,苏瑞是在某人的碰触之下苏醒过来的,他一睁眼就看见对方那如同深谭一般的双眼玩味的望着自己,心下一紧,连忙支起身来,一床毯子意外的从肩上滑下。
"你什么时候醒的。"拾起毯子后,苏瑞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好像已经退了。
那人笑道:"不过比你早了片刻罢了。"片刻之后他又道:"兄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待那乱臣贼子一一服诛......"
苏瑞不耐,挥挥手打断他道:"你现在有伤在身,还是不要想太多专心养伤的好,等风声平定我自然会想办法将你偷渡出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抱拳,却牵动了伤口,不觉龇牙咧嘴,苏瑞见了,不觉笑出声来,后来又觉得无礼,便默不作声了。
"在下慕容诚,不知兄台尊姓大名。"那人倒也不介意,改了姿势卧在床上,虽是昏迷刚醒,憔悴不堪,但却自带一种威严气势。苏瑞愣了愣神,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一时想不起来,随口答道:"我是苏瑞。"
慕容诚在天香阁昏迷这些日子,外面也很不平静。
原来当朝皇帝有八个儿子,却迟迟没有立下储君。在这其中三皇子乃邹皇后嫡出,背后又有外祖父邹右相及领导十万龙旗营的舅舅威远将军邹源撑腰,气势自是不弱,但是他个人为人却有些刚愎自用,朝中臣子暗地里多觉得其不具帝王气概。而为人称道的四皇子为皇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董贵妃唯一的儿子,加上董贵妃父亲董之林亦文武双全,早年在边疆立下赫赫战功,老来官拜左相,封齐蕴侯,朝中一大半人均是其门生,也是个举足重轻的角色。这两位王子争夺皇位虽然人尽皆知,但也一直都是暗潮涌动。如今老皇帝病重,看看已是不行了,这暗地里的斗争却摆到了明面上,甚至发生了一系列冤狱惨案。
慕容诚原来是董之林世交--淮南郡王慕容天翼的二子,亦是二万禁军统领,加上自己和四皇子亲同手足,自然首当其冲被邹家暗害,成了朝廷要犯,四处缉拿。
这短短数日,朝中却几经变故,三皇子居然不顾祖父的阻止,乘四皇子带兵远至讨伐蛮夷未归,不等其舅父军队到达城外就进宫逼皇帝让位,并一刀将董贵妃斩于皇帝面前。此时听闻慕容诚已被陷害生死未仆的四皇子从南疆赶回,立刻领两万禁军将皇宫围得如个铁桶一般,三皇子见舅父人马赶来已是不及,于是自刎于帝座之上,年二十二岁。皇后在后宫听说此事,也即刻服了鸠毒随之而去了。那老皇帝一日之间经历如此多的变故,爱妃更是惨死于面前,病情加重,虽经太医院几次会诊,也是活不久了。四皇子遂封为太子,领旨摄政,此乱方平息下来。
妓院毕竟是一个各色人等频繁出入的地方,加上在那微妙时刻谁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巴呢?于是郭妈妈暗地里靠买卖情报也大赚一笔。故慕容诚虽在病中,局势的大小变化倒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苏瑞当然也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由暗暗自认倒霉,自己从来都恨不得离那麻烦事情远远的,怎么如今却无意中救了这么重要一个人物,希望到时候慕容诚只是拿出些钱财低调感谢一下......不,钱财也不要他的了,现在三皇子虽死,余孽未除,要是被人知道自己救了这慕容诚,就是有九条命也是不够杀的。挂念到自己的小命,苏瑞每看见慕容诚就要暗地里大大的叹气,慕容诚自然不明白苏瑞的这些花花肠子,每天调养练功,身体看看已经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终于有一日,也是一群官兵打扮的人来到明月楼,但较之前的龙旗营那群纪律严明甚多,虽然明月楼的姑娘个个国色天香,但是他们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见到郭妈妈便直接问到:"慕容公子可在此处?"
郭妈妈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立下恢复平静,脸上堆笑道:"不知官爷要找的是哪位慕容公子,我们这里......"趁着说话的当口,急忙给身后的小厮打了个手势,那小厮倒也聪慧,立即悄悄退下跑去找苏瑞了。
那军官直接打断郭妈妈的话,道:"慕容诚慕容公子,我已得知他就在此处,你也不用再做掩饰,我却是太子派来请他回去的。"
那厢苏瑞知道这帮人来找慕容,心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可是在小厮面前却不能表示出来,他急忙跑到后院,慕容诚正在那里练功,许是练得热了,他将上衣除下,露出一身精悍的肌肉,苏瑞看着看着,觉得那皮肤真是好啊,虽说因为带兵打仗经历日晒雨淋,可是看起来却光滑紧致,又觉得那肌肉很漂亮,分布均匀,在动作中显出力量,实在是比那些练健美的美型多了,在加上那样一张脸......捏捏自己小小的肱三头肌,苏瑞想,同是身为男人,为什么老天爷把好康的部分都给他了呢。
慕容终于注意到苏瑞在旁边发呆,停下来道:"苏兄找我有事?"
苏瑞这才想起正经事情来,如同火烧了眉毛一般,抄起慕容放在一旁的外衣塞到他怀里,急冲冲的叫道:"你快走,抓你的人又来了。"
慕容啼笑皆非,见苏瑞这样,不由笑道:"你放心,这次不是了。"
苏瑞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那龙旗营......"
慕容道:"我是给家里飞鸽传书的,如果时间上没错,应接我的人也该到了。"
他将衣服向后一披,气势立变,苏瑞突然觉得有些失落,是啊,这个人本来就是出身豪门望族,和自己有天渊之别的,虽然这段时间二人相处融洽,让自己有了朋友的错觉,但是今天以后,这朋友的缘分也就尽了吧......
和慕容来到前厅,看见郭妈妈已经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左一个官爷右一个官爷,竟是恨不得自己接客的气势,吓得苏瑞一激灵,身上的鸡皮疙瘩不知道掉了多少,心说看这架势,他们给的金银珠宝自然是少不了了。
那中年军官眉眼中已显出丝丝不耐,一见慕容,如释重负,率身后官兵齐齐跪倒道:"小人等办事不力,使公子身陷危险,自愿受罚。"
慕容自然和他们说些此事乃是邹源的阴谋,和旁人无关之流的官话,又问了宫中的一些情况。苏瑞在一边突然觉得无聊的紧,自己也插不上话,便想偷偷溜下去,但是却被慕容眼角瞟见,立刻拉到身前道:"这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苏瑞公子,若无苏公子出手相救,想必在下再也无法再活着报效朝廷了。"那军官上前就是一拜,道:"多谢苏公子仗义相助。"向身后一挥手道:"抬上来。"下面的官兵抬上一口箱子,看阵势里面八成是些黄白之物了。郭妈妈等一干人等当然是一副艳慕的样子,苏瑞心中却生出一丝苦涩来:这世间果然什么都要看一个钱字,难道我当时救他就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么?(你没有想过么= =||||)不过转念一想,有了这些银两,自己要找颜筠就方便了很多,本来自己就不打算和这里的人有太多纠缠,这样干干脆脆反而正好,念及此,又心安理得了。
慕容看他半晌不作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当他觉得送这些银两折辱了自己,却没有想到苏瑞已然想通了,于是对那军官道:"苏公子我日后当亲自谢过。"言下之意是这些庸俗之物拿出来不是给自己丢脸么。军官会意,又命人把银子抬了下去。
苏瑞一听,忙道:"不麻烦慕容兄了,现在一切以国事为重,您先回去吧。"眼睁睁看着那堆银子又离自己远去了,不禁有些肉痛,终于体会到看见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的心情。
慕容和郭妈妈等人别过之后,对苏瑞笑道:"苏兄,后会有期了。"苏瑞回礼后他便率众官兵骑马离去了。留下苏瑞心想,估计是后会无期了。
郭妈妈就银子的事情嘲笑了苏瑞好些天,害的苏瑞一听见"银子"这两个字就条件反射的变脸。而"窝藏"慕容诚这件事同时闹得天香阁里沸沸扬扬,各位姐妹们都做起了若是救慕容的是自己,现在少不了也能被他赎身做他的小妾的美梦,于是见了苏瑞便吱吱喳喳的抱怨他当时把慕容藏的那般隐秘,只有郭妈妈在内少许几人知道,连让自己接近的机会都没有。苏瑞头大之余,心想无论什么时代的女人,果然还是对白马王子的魅力无法抵抗啊。
最近不知是因为心里烦乱还是别的原因,苏瑞赖以糊口的画却是一张都没有画。
就是猪,对每天吃饭睡觉的生活也会厌烦吧,他百般无聊的趴在阁楼的扶栏上想着。慕容诚效应好不容易过去,现下耳根清静了,画还是憋不出来。难道还要跑去哪个房间偷看么?苏瑞想了想,又摇摇头,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了。他又想起慕容诚离开前说的"日后我当亲自谢过",郁闷的将手里的纸都揉成了一团。这家伙直到现在也没有看见一个影子,感谢的实物当然也没看见,只给他留下无尽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