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快吃完的时候,门口守卫突然来报,说是一位霍添福公子到了,指明让庄主前去迎接。程庄主一听便撂下了碗筷,对萧百川他们道了声抱歉,出门迎人。萧百川等人心中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要庄主亲自出迎,便都停止了用饭,望向大门的方向。不一会儿,就听程友济爽朗的笑声传来:"霍公子哪里的话,你能来,红叶山庄真是蓬荜生辉啊!"接着几个人便走近了大厅。众人细瞧,一行七人中除程友济外还有两男四女,正是皇甫天珹他们那天在茶棚里遇见的那位公子,以及他的侍女车夫。
走入偏厅,程友济忙给众人相互介绍,那位霍添福公子不论见谁都是一副爱打不理的样子,弄得一时气氛冷场,不过好在程友济处事老道,几句话就打了圆场。正当程友济要吩咐下人重新置办一桌酒菜时,就听霍添福又用那破锣嗓子道:"不用了,本公子不喜欢随随便便就和人同桌!本公子累了,想回房休息!"
"呃?"程友济可能是没料到霍添福这么不给面子,愣一下,随即又反应了过来:"也是也是,看老夫糊涂的,霍公子赶了一天的路,是该歇息了,要不老夫让下人把饭菜送到公子房中?"
也不知为何,那霍添福听完这话直皱眉,搞得程友济很是尴尬,一旁的若尘见了,忙开口道:"程庄主不用麻烦了!我家公子体弱,很多东西是忌食的,庄主只要告诉奴婢贵庄的厨房在哪儿,我们自行做饭就行!"
"这样啊!"程友济听若尘这么说,也乐得省事,便让下人带着那两红衣侍女去了厨房,自己则领路送霍添福去客房。刚才那一幕,在偏厅里的人都看的真真切切的,大部分人都因为霍添福的傲慢而生气,而皇甫天珹和萧百川却有别的想法,所以吃完饭,两人很默契地以旅途劳累为借口,告别众人,拉着萧百骏回了房。
等打发了替他们铺床的下人后,皇甫天珹说道:"百川,昨儿个你说那霍公子与我们无关,让我别多想。可也该我们和他有缘,竟然又遇上了,而且很明显程友济对他巴结得很,难道现在你还不好奇那位霍公子的身份?"
萧百川不答话,只是坐在桌旁,左手的食指有规律地一下下敲打着桌面,皇甫天珹和萧百骏知道这是他用心沉思的习惯,也就不出声地等着。过了一会,就听萧百川道:"珹表哥,你有没有听说过‘四海钱庄'"?
"‘四海钱庄'?好像听说过。据说它是僖嘉王朝里信誉最好地钱庄。你提这个作甚么?"皇甫天珹不解地问道。
"不光是信誉最好的,而且是最大的。昨天我还在猜测那位霍公子究竟是哪家的富豪公子,今天听了他的名字就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是什么?"萧百骏一听有故事可听,一脸的兴奋。
萧百川冲他笑了笑后,道:"你们可知,四年前‘四海钱庄'还不叫‘四海钱庄',而叫‘福海钱庄',它的老板是个叫福仁的商人。此人以前是做玉器生意的,后来发了财,就开了‘福海钱庄'。据说此人奸诈狡猾,唯利所趋,经常使用些不正当的手段敛财,所以背地里大家都叫他‘福不仁'!可能因为此人平时做多了坏事,注定绝后,所以娶了八个老婆,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
五年前,他不知从哪里又娶来了第九个老婆,见过的人都说这房小妾长得是国色天香,所以福仁对她是宠爱有佳,言听计从,不到半年里竟修掉了所有以前娶的女人包括发妻,把这位小妾扶上了正室之位。不过可惜好景不长,三个月后这福仁便得病死了。偌大个家里没了主事的,所有人都觉得这‘福海钱庄'是要不行了,可没料想这位新夫人不但人长得漂亮,竟然还是一理财的高手。‘福海钱庄'在她的打理下非但没有垮掉,反而风升水起,生意越来越好。
后来这位夫人嫌‘福海钱庄'以前的名声不好,便把它改为如今的‘四海钱庄'。历经四年,这‘四海钱庄'已经成为了我们僖嘉王朝的第一大钱庄。民间有人传言,这全国的银子有三分之一是掌握在"四海钱庄"手里,早上你花出去的两枚铜板,下午就会有一枚流入‘四海钱庄'的帐房,甚至还有人说‘四海钱庄'里的银子比国库里的还多。至于是真是假,就没人知道了。"
"哥,你说了半天,这和那个霍添福又有什么关系?"
"那位新夫人正是姓霍,闺名自洁。据说她嫁进福家时不光没什么嫁妆,还带了一个体弱的胞弟。这位霍夫人对其胞弟疼爱得是如珠如宝,成亲后没多久就让福仁给她弟弟修了个别院,让他住进去安心养病,没有允许不得打扰,所以见过这位霍少爷的人并不多。我看如今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位霍少爷如此的吃穿用度,不和人亲近的习惯,自恃高人一等的傲态,八九不离十便是那霍自洁的弟弟了。
"百川,听你这么说,这霍自洁和霍添福充其量也只是一方富贵,却为何那程庄主对那霍添福如此礼遇呢?"
"这个就是我的猜测了。听说霍自洁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执掌钱庄不久后就发了一道命令:凡是江湖人士,若是遇到手头银两短缺的,只要报出自己的姓名、师承,留下一件信物,便可从‘四海钱庄'的任意一家分号支走百两至千两银子不等,半年内归还即可,不收利息。这人在江湖总会有些不方便的时候,所以这几年受过‘四海钱庄'恩惠的人不在少数。即使是‘红叶山庄'这样的大门派也不愿轻易得罪‘四海钱庄'。没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凡事留一线总是不会错的。"
"那要是人家不还钱,或者干脆留的就是假名,那‘四海钱庄'不就亏大了嘛!"萧百骏在一旁插嘴道。
"笨蛋!"萧百川轻敲了一下弟弟的头,"‘四海钱庄'在乎的根本不是那些银子,而是名声。这‘四海钱庄'富可敌国,至今却没有什么宵小打它的主要,恐怕原因就在于此吧。"
"能想到用这种方法笼络人心,霍自洁这个女人很不简单。"皇甫天珹唏嘘不已,"不过那个霍添福怎么看都像是个没有出息的纨绔子弟,怕是平日里早就被其姐宠坏了,这还真是‘慈母多败儿'啊!"
"那你们说,这个霍添福不在‘四海钱庄'好好呆着,没事跑这来干什么?不会是特地找个人多的地方,显示他有多招人嫌吧!"
皇甫天珹和萧百川都知道萧百骏不喜欢这个霍添福,不过听到他这么调侃那人,再回想起所见所闻,都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笑到一半,萧百川好像想到了什么,笑容便僵在了脸上,看着十分怪异,把皇甫天珹和萧百骏吓了一跳。过了一小会儿萧百川慢慢收回了笑容,换上了正经的表情道:"刚刚百骏那句话提醒了我,这个霍添福之所以在人前那么傲气,恐怕就是为了显示他有多招人嫌!"
"噢?此话怎讲?"皇甫天珹来了兴趣
"霍添福越是讨人厌,会主动去接近他的人就越少,即使跟他交谈,也会因为他的无理而生气,从而忽略了其他东西。他连吃饭都在房里,吃的东西都是自己贴身侍女张罗的,外人就很难从他的饮食起居上看出他的生活习惯。这么一来,我们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之外,便不可能从别的方面了解这个人了。"萧百川越说脸色越沉重。
"如果事实真是如你所说,那么这个霍添福必定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他来红叶山庄的目的就不会是出门游玩那么简单了。难道是‘四海钱庄'要打那块‘鬼玲珑'的主意,那块玉石可是关系着一个宝藏啊!"说着皇甫天珹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我想不会。如果‘四海钱庄'要抢玉石,也不会在天下人的面前干这样的事。霍自洁大可收买刺客,暗中下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宝贝弟弟来堂这趟混水。"
"但也有可能霍自洁就是要大家这么想,对‘四海钱庄'麻痹大意,好浑水摸鱼。还有一点,也是最根本的一点,这位霍公子到底是不是你提到的‘四海钱庄'的霍添福,还是只是同名之人?"
一旁的萧百骏见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听得头都大了,连忙打断他们:"好了好了,两位哥哥,你们就不要再讨论了。这没几句话,就把那个霍添福从一只讨厌的绵羊变成了深沉的豺狼,再让你们说下去,他就该是个妖怪了。人家说不定和我们一样,只是来看热闹的。"
皇甫天珹和萧百川听完萧百骏的牢骚,心想也对,现在手上没什么可信的证据,说不定还真是他们"杞人忧天"来着。于是相对一笑,换了些轻松的话题,谁知聊着聊着,又绕道了萧百川和程红菱的身上。只听皇甫天珹道:"百川,我看这整个红叶山庄的男女老少对你都很满意,要不回京后我请父皇下旨,给你们赐婚得了!"
萧百川不停摇头:"你要这么做,我就和你绝交!"
"为什么呀,哥?我看那个程红菱对你很好,长得也不错,最主要是她没有京中那些大家闺秀的扭捏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不会是怕家里嫌她出身不高贵吧?你要知道,爹娘是从不在乎门第之差的,这个我可以大保票!"
皇甫天珹看着萧百川那渐渐落寞的表情,突然了悟到了什么,对萧百骏说:"百骏,你先回房,我和你哥还有事商量!"
萧百骏正说到兴头上,本不愿回去,可看看皇甫天珹的脸色,再看看自己哥哥的脸色,便明白了,接下来的话是他不能听的,于是与两人道完晚安,便离开了。
等萧百骏走了后,房里异常的安静。皇甫天珹和萧百川对面而坐,一时间谁也没开口,昏黄的烛火照在他们的脸上,使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此时皇甫天珹深深吸了口气,幽幽道:"这几年,你不断拒绝那些达官显贵的提亲,甚至于放弃了父皇想招你为驸马的机会。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为了当年那个誓言?你每年都会变着法儿地出门几个月,是不是就是去找那人?"
萧百川忽然觉得非常疲倦,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皇甫天珹也不怪他不回话,自言自语般地接着说:"百川,你知道嘛,有时候我真是很佩服你,可以为了自己孩提时候的那句话坚持到现在。而我,虽然贵为皇子,却不得不屈服于皇权。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坚持抗旨不成亲的话,父皇是不是真会斩了我?如果我侥幸没被处死,那我会不会像你一样,一直守着自己的誓言?直到它实现的那一天。"
"那时你也是逼于无奈才会成亲的,难道真的要看着皇后娘娘自绝于你的面前吗?我和你不同,没有太多的责任、枷锁。所以我想,既然是这样,不如我们两的誓言都由我一个人来背,那样你也可以轻松些。"
"轻松?呵呵,可能嘛?"皇甫天珹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几年来我都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有一个角落怎么也填不满,空得让我想发狂。每天回到府里看到她,我就觉得我很没用,不但保不住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还连累了一个好女人。你说,我这样的人,没有能力,没有勇气,没有担待,又怎么能背负起那么多人的希望?"
"别再自责了,当年发生的事也不是你能预料的!皇上派出了那么多人调查,也没有什么结果,仅凭当时的你、当时的我又能怎样?"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我的誓言再也没有机会实现,那你会怎么办?"
萧百川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十二年了,距离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已经过了整整十二年。这十二年来,想那人已经成为了习惯,找那人也成为了习惯。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在你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抛不开,丢不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十二年来一点消息也没有。有的时候萧百川会想,不论是好是坏,只要有一点点关于那人的消息也行,可等他回过神来,却又希望自己不要得到那人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那样他还可满怀希望的继续找下去,即使那个希望是那么的渺小。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重视那人的?是第一次在寒冬之夜看见那人在花园哭泣的时候,还是在那人徘徊在生死边缘陷入昏迷的时候?皇甫天珹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想一味地宠着那人,护着那人。年幼的自己理不清自己的那种冲动,只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等到他发现自己的兄弟之谊与人有异时,对那人的感情都已经被自己烧成了灰,和上了酒,吞落入肚,然后随着血液的流淌散布在了身体的各处。而那人,却早已消失在众人的眼前,消失得那么突然,那么彻底,那么干脆,没有一丝迹象可寻。
皇甫天珹和萧百川像有心灵感应似的一起举目对忘,却又在目光接触的那一瞬同时转开。因为他们都害怕,害怕在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那刻骨的情感!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12 山雨欲来
萧百川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塌实。刚才是皇甫天珹和他在皇甫天珹大婚后第一次提起那人。这三年来,两人都尽量回避着这个话题,想让时间慢慢的带走对那人的思念。但是今晚当他们又回想起那人时,原以为会淡去的情感却像深藏的美酒一般,越来越淳厚。
迷迷糊糊之间,萧百川觉得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霞辉殿的废墟前面不停地在挖,然后就看见年幼的天欣躺在一根横梁底下,除了脸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已经血肉模糊,吓得萧百川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当发觉那只是梦境之后,萧百川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但却再也睡不着了。
等到东方微微发白后,萧百川便起身梳洗了一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练武,这是多年的习惯,风雨无阻。萧百川信步来到后山的枫林,由于现下还是春天,满山都是绿色,晨雾或浓或淡的飘荡在林中,伴着清脆的鸟叫声,让人觉得倍感轻松。萧百川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抽出随身的配剑,摆开身形,在这片宁静之中舞起了"天罡十六式"。
"天罡十六式"是当今武林名宿虚玉子的成名武功。萧百川十岁那年机缘巧合地遇见了这位道长,虚玉子喜欢萧百川的本性善良,根骨清奇,便在将军府先是住了两年,然后每年都到京城指导萧百川十来天,把这"天罡十六式"全部传授给了萧百川,而萧百川也是很刻苦地练习。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认真,等到萧百川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把"天罡十六式"练的浑熟,欠缺的就只是临阵对敌的经验了,所以虚玉子便让萧百川每年都到江湖上闯荡两、三个月,这才致使了萧百川认识了一批江湖人士,当然也包括了红叶山庄。
施展"天罡十六式"要求习武之人灵台清明,所以等到萧百川一套剑法使完,才听见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一阵琴声,好像还伴着些许的歌声。那琴声随着风动,轻轻飘来,如山泉滑石,叮咚入耳,那歌声更是淡的无处可寻,却偏偏如猫儿的小爪,扰人心弦。萧百川心下好奇,便跟着那乐声来到了一个水谭边。
离得越近,琴声歌声就听得越真切。那清亮的歌声回荡在整个水潭之上,低吟浅唱,悠悠洒洒,闲然自得。歌中的词序是萧百川从未听过的,不像平时流传的那些,用词讲究平仄押韵,这歌感觉上有点怪异,可是却有一派消遥自在之感。只听那人唱着:
"......谁在用琵琶弹奏 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 看见小时侯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 我的等候 你没听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 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 结局我看透
篱笆外的古道 我牵著你走过
荒烟蔓草的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