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假山一角,从柳树飘飞的枝条中,我看见的是二哥。
青锋呛的入鞘,疾风般的锐利。他回过头来,凤目流光,衣袂飞扬,在空中划出一道雪白的痕迹。
他见着我微怔,我心情很好,向他一笑,道:"二哥起的真早,剑已经练完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突然道:"我今日无事,你要一起出去么?"
我怔了好久,才把眼睛笑的弯弯的。
四方街上是极繁华的,街边上的摊子,酒店看的我目不暇接。虽然原来都看过,但身临其境的感觉就是不同。这可是我"第一"次出府呢!
林即情跟在我后面,一路替买东西的我付钱。原来看到好多希奇的东西,苦于触摸不到,如今看见了,岂有不买之理。
"二哥,我要这个!"我美滋滋的啃着葱油千层饼,手又指向了雪花核桃糕。他倒听话的很,我说要什么他就买什么,一点不曾犹豫。
虽然现在很爽,但是,真的越来越像最后的晚餐了......
我汗......
突然前面一阵骚动,人群纷纷挤了过来,我差点往后跌倒。一只手臂及时箍着我的腰,冲力转了个方向,啪的撞在雪缎的怀里。我鼻子还痛的紧,就听见一个少年冷笑道:"七日夕,你逃了这么久,我们总算把你给抓住了。"
"你们确定,我是逃?"一个少女,灵动的声音。
我捂着鼻子,抬头望去。一圈青衣人,为头的是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少年,将一个蓝衣短打的少女围在街中间。
7 初出林府
束着一把乌发,眉毛有些扬,眼睛有些明亮。
好像小音。
这是我看清那少女时的第一个想法,她好像原来的一个朋友。
"七日夕,你都跑到这里了还要嘴硬!"那少年眉目略显青涩,愤愤的叫道,看的出是那种年少心高之人。他身旁的年轻人就温火一些,只是道:"七姑娘,何必与那等人混在一起,没来由的坏了自己名头。"
"我喜欢他又干你们什么事了,管的很多呢!"七日夕一手捺在腰间,扬着眉笑道,"我又没杀你们人,又没吸你们血,你们追了这么久,烦也不烦?"
那少年更气了,多亏那年轻人拦着,他向七日夕缓缓的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下师兄弟为协助武林安宁也不得不如此。只要姑娘答应与那血魔从此绝交,青门派从此将姑娘奉为上宾。"
七日夕笑道:"你们觉得他不好得罪,就要我去得罪么?想对付他就冲着上呗,来为难我这局外人,也是侠客所为?"
年轻人轻咳一声,道:"若七姑娘顾忌那血魔,我们倒是白费口舌了。"七日夕轻拂衣袖,笑道:"我是顾忌他,你们难道不顾忌?"年轻人还未接口,那少年却跳起来,叫道:"亏我师父还说你不可轻视,你却如此胆小!也就和我一样大嘛,就是小丫头!"
他们的主题好像变了质,从七日夕离不离开变成她胆不胆小了,那年轻人顺着她一句话引过来,倒也有些脑子。我看着眼前的景况,却有些好笑。
"你知道我的顾忌和你们的顾忌有什么不同吗?"七日夕仍然弯着一双眼睛,"我对上他,两败俱伤,你们对上,死无全尸!"
二哥抱着我的手臂突然紧了下,他也是武林中人,莫非认识前面这些人?那一群青衣人仍不肯退走,七日夕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我这数日已够客气了,既然你们觉得他是大魔头,那我会是什么好人不成?"
腰间的手臂突然又一紧,有着硬茧的大掌覆在我的眼上,呛的一声,却是剑出鞘的声音。
我正看的兴起......不过二哥懂行,所以乖乖的闭眼,然后,听......
蓝衣少女冷笑,然后,尖利的风放肆的呼啸起来,啪啪啪数声轻响夹在风里,我的衣袂给刮的绞扭起来。突然身体一轻,整个人似乎离开了地面,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生生刺进我耳膜里。我眉头一紧,然后,风在一瞬间停止。
"长空飞雪什么时候也有闲心凑热闹!"我张眼望去,七日夕立在对面的房顶上,皱着一双眉毛。她手里一条乌黑的长鞭垂下去,盘绕在脚边。那些青衣人七横八竖的倒了一街,只剩那年轻人和少年还勉强站着了。
"等你使完七月七日七,我们早被波及。"二哥淡淡道。七日夕眨了眨眼,明快一笑:"也是,计较这个没意思。你怀里的,是令弟么?"
我低着头,表现自己的怯意。看情形,二哥还真是个厉害人物。那个长空飞雪,大概就是他的外号吧。
"诶...我可怕成这样么?"七日夕一振身已落在二哥身前,直溜着我看。二哥的表情我是不得而知,我只感觉到他非常乐意后退。
"算了算了,我还从没有这么招人厌呢。"七日夕弯起眼睛笑道,"能见到你们很不错哦,以后有机会,再见吧!"我抬起眼,就见她蓝色的背影消失在屋檐拐角了。
然后...我也消失了......
二哥是极讨厌麻烦的,留在这个犯罪现场,等于自找麻烦。
不过那个七日夕,倒真的很逗人喜欢呢。虽然有些像,但和小音毕竟不同的。
脑中突然一响,完了,我刚才买的全部物品零食......你觉得二哥挥剑敌上七日夕时,还会管零食吗......
脑中突然又一响,完了,这回是真完了。
我把温文雅的课,给忘了......
院中悠悠的琴声,一直重复一个很短的曲子。
天色已暮,我向书房走去,琴声不断的重复,温文雅还在书房。
只好乖乖的道歉了......
走进房间,琴声缓缓的淡了下来。温文雅负袖立了起来,温温的道:"坐这罢。"
他的气度还真好。我仍然道了歉,在琴前坐下,琴凳上还有着余温。他卷着那琴谱,温温的解释,指法音调。不时让我在琴上比画几下,弹一两个音。
天已经全黑了,他执着烛台,在屋内点起火光。火头一悠一悠的,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愈加的儒雅颀长。
我坐着弹那练指法的连续音符,心里想的是他先前弹的那短曲。安静又不平,像是大海之下,隐藏的冰山。
要是我今天没出去,大概就能把它学会了吧,虽然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算了,明天再向他学罢。
但是这却成了我最后一次向他学琴。因为,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送出府去了。
我坐在马车里,想起刚才告别爹娘兄弟时他们表情的耐人寻味。这几日除了二哥带我出去那次,我几乎是被软禁的,他们有意不让我出去,我也不敢出去。府中人嘛,个个守口如瓶。
不过可惜了,我在府中时做了些事,在二哥带我出去时,我也动了点手脚。
一丝微笑划上我的唇。接下来只要我到了地头,再无事能瞒我。
8 二皇子府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马车便停了下来,掀帘抬眼一看,竟直接进到院内了。花草树木均不是很夺目,楼房梁栋也不是很华丽,假山石壁,小桥流水。
我叹了口气,有句话说三年就能出一个暴发户,三代才能出一个贵族,这院子的主人,恐怕还不止三代。
车上伺候的与车下迎接的都是生面孔,一个熟人都没给我带来。我抬头,一个青花缎衣着的中年人做出迎接我的姿势,看起来很恭敬,身板却挺的很硬。我安静的下了马车,一双眼睛带怯的向四周瞟了瞟,就乖乖的跟在他后面。
看样子这人应该是管家,我嘀咕着。他没带我去见这地方的主事者,而是直接把我带到了闻兰居,我未来的住处,招待客人的地方。
几个丫鬟正在收拾房间,可以说是当着我的面。不知道若是他们主子,他们还敢不敢让人在这干等?我心里一边腹诽,一边揣测,看来他们主人最近是不打算见我了,我是不是应该扮演完美林夏天,跑过去愚蠢的问问题呢?
还是不了,我总觉得和这里主人接触没好事。
转过身,扬起脸对一个收拾的丫鬟道:"这位姐姐,你们的主子是不是那个又胖又丑的刘老板啊?"
看着丫鬟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我保持绝对的天真。不行了,一离开林府恶趣味又犯了。
"回禀公子,这里的主子是当今陵国二皇子,凤自若凤殿下。"
我看着下拜丫鬟眼角的神情,明白鄙视我的人又多一个。"那凤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与我家有交情么?听起来很尊崇呢!"我摆出好奇的神情。
"回禀公子,主子与林大公子曾一面相交,奴婢不敢妄评主子好坏。"丫鬟盈盈的答道。我懊丧道:"既是如此,谢谢姐姐了。"那丫鬟仍然保持着盈盈恭敬:"请公子不要如此称呼奴婢,奴婢当不起。桌上有铃铛,公子要呼人时摇铃即可。"她说完这一句,便与其他三个丫鬟齐刷刷退了出去。
我不必你回答了,看这个府邸,看你的表现就知,那人是个人物。
我记得如今陵国的太子是大皇子,而且才能平庸,二皇子有能,可不是什么好事。
街不是白上的,房内的书也不是白看的。如今世界,三国鼎立。我身处的这个国家就是陵国,还有萧国与明国。陵国的皇上已经有驾崩的趋势了,那些皇子都扒在皇位边上冒绿光呢。太子一定很郁闷。
而且,我在兵书计谋里看到了一个值得研究的词,暗潜。这个保护陵国皇帝与太子的组织。拥有强大的力量,犹如君王的右翼,却一直深藏,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首领的身份。
我家与皇室有关,又送我到凤自若的府邸。那么我家,一定不是个普通的大户人家,但是我作幽灵时仔细的考证过,林家在表面上,真的与皇室无关。
否则我也不会投这个该死的鬼胎......
我的大哥极少与我见面,我原来以为他事忙,如今看来,果然事忙,而且常常不在。
林家和暗潜...嘿嘿...越推测越郁闷......如果林家是暗潜,他们把小儿子送到二皇子府只有一个理由,他们结盟准备篡位,而我,是人质......
靠。
我本以为远离了皇权,没想到刚好投到它中间。
我翻了个白眼,他说接我回去,没错,完事了确实是可以接我回去,前提是我还有命。在几股势力翻滚下夹在中间没权又没势的我别说基本安全了,一有事就可能给当作傻瓜被耍,当作挡箭牌,当作破坏结盟的关键给人暗杀......
我操他祖宗十八代。
转过身,满脸天真的拿起桌上的铃铛,很轻很轻的摇。
起先那个丫鬟立时出现在门口,盈身道:"请公子吩咐。"我张大眼睛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垂首道:"奴婢名叫盈兰。"我天真的笑道:"盈兰,我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你带我上街逛逛如何?"盈兰只是下拜道:"奴婢们受命照看公子,公子在府内方是最安全的,还请公子莫要出府。"
这是软禁......
我做出奇怪的表情:"难道我上街会有什么危险吗?"盈兰平稳道:"公子的家人既然把公子送到这来,就是想让公子平安,相信公子在家时也被叮嘱了。"
看她的神情,应该不知道我到这的真正原因。也是,这么隐秘的事怎么能让下人知道。只是不知凤自若会不会告诉我,算了,他告不告诉都没两样,随机应变好了。如果他们都想瞒我,我就装傻,如果给揭穿了,我就悲痛两天吧。
关键是,我得把自个命保住啊。现在,我没有任何势力,因为我不喜欢,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要趟这混水。
问了盈兰书房所在,我将丫鬟都驱出门,在大床上打滚。不愧是二皇子的府邸,客房的床都好舒服,又大又软。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认命的轻叹,慢慢睡着了。
次日,我一早起来用了饭,谢绝丫鬟的跟随,在府里散起步来。缓缓走上小桥,我仔细抚摸石雕莲花细纹,感叹雕刻的精美,更加感叹凤自若的会享受。
转过树丛,我顺手撷了两朵凤槿花置进袖子里,沿着小路走了下去。府邸很大,值得观赏的地方也很多。
回廊旁的红纹雕花木门,书房到了,我推门进去,里面十分大,书也很多,分门别类的放的很整齐,似是很少有人在看。我大概的翻了翻书房,孔孟之道居然挺多,其他什么占卜医药的也有,独独兵法计策之类很少,寥寥几本最基础的。
挺懂得谦虚的,挺会掩饰的嘛......
我拣了几本医药的,正欲转身回房,突然看见门边白底浅红云绣衣袂一闪,没了踪影,我微奇,连上前几步,门外却已经没人了。
9 医书毒术
没管那么多,回到房里,我摊下那些书,略一看,记了记,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是原先温文雅给我的"教科书",夹在许多医药占卜的书里一起。当时我以为是府里的藏书,但一看之下,书中所写多是各式各样的麻药或毒药制法,配带解法。
温文雅不是普通人,我早已料到。他指间的薄茧表示曾练过武功,尤其是暗器一类的小东西。他看的书大都是兵法计谋,这点我从书的陈旧程度就能看出,他几年前就到了林府,书房除了林夏天就是他在用,那些历史记事,兵法计策不但比别书破旧,而且旁边隐隐有擦掉的字迹,大概是旁批。不论用什么手法,书的阅览情况是遮掩不了的。
但他到底是谁?又在想什么?无论我是不是林夏天,都没有必要给我这个。我想了许多可能,却没有合理的,也就算了,反正对我有好处,至少不用想别的办法防身了。
靠在床上,以最快的速度默记。在别人看来,我不过是悠闲的翻着一堆刚从书房拿来的医书罢了。
一上午过去,也背了一半下来。我用了饭,将那一堆医书散在床头,独那本书揣入怀里。突然想起袖中的凤槿花,便拿了出来。凤槿花粉加纸灰与檀香烧过的灰,可在令人在中药二十弹指后昏到,睡足一个时辰。这是那书上药的一种,原料得来简单制作又方便,便想摘来一试。
花粉给弄出来了,灰也捻好了,包好再混起来,成功。
因为不熟练,我只怕把自己给毒倒了......
然后出去散步了,"顺便"摘摘他家的花草。
沿着回廊,开始正式逛这个府邸,暗暗记着来时的路,缓缓向前走去。一路上花树夹着道路,别是一番幽雅。
这个,嗯,这个,摘下了就敛袖子里,头一次庆幸古装的袖子大。走着走着,绕到一个假山林立的地方,石缝中的小路有些潮湿,试着往里面走去,倒有点寻幽探胜的味道。
一出石缝,我就亮了眼睛。眼前一片极大的榕芹树林,开着淡粉色的小花,如同云一样看不到边。只是我心喜不是因为它美,它们在我眼里就等于一片毒药啊啊啊,华丽丽可以防身的毒药......
我心喜的上前,一手攀了一枝下来,突然见着前面几株树丛里立着一名丫鬟,看服饰等级应该不高。她正摘了一小枝花儿,两手捻着,唇角是喜滋滋的,带着少女的梦幻。她似乎发现我在看她,蓦的抬起头来。
我向她微微一笑,不同与平时表面的天真。大概是这少女是真正的纯真,不同于府内那些人的机械与世故,我有了点好感吧。她也回了一笑,脸却突然红了。
......可别惹情债上身,不过说也奇怪,这张脸应该很普通才是,而且我很明显的比她小啊,难道她很少见到男人吗?
心里转着稀奇古怪的念头,嘴里道:"你为什么要摘花呢?"那丫鬟有着微微的窘色,仿佛什么不好的事给人发现了般,吞吞吐吐的道:"在我们家乡有一个习俗...用榕芹花做香囊,会...会有好事情。"
"好事情?"我不解的追问,看来这事令她颇为紧张呢,连我身份都忘问了,也忘计较了,要是总管知道一定少不了罚。她脸突然又红了,吱吱唔唔不说话。我心里立刻就明白了点,不由得暗自一笑,看来是新进府的丫鬟。
"原来怎么不做呢?"我表现出好奇,这二皇子府的丫鬟多半是本地人,这个习俗应当也是这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