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堡主信物,一条与随影的蚕丝手套相同质地的头带,中间嵌着一颗黄豆大的莹灰色的宝石。很特别的色泽,说不清是什么质地。
前任堡主讲话,父亲没有什么过多的叮嘱,只是说让我施展自己的抱负。
继任新堡主讲话,我一开口,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讶色。三年了,我早已逐渐习惯自己的口音,但也尽量能不说则不说。回到堡中,父亲惊异伤感心痛的目光让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古语云"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可轻易损毁。"我尽量简单地说了两句场面话,闭了嘴。
仪式后,在饭厅用宴。受邀的客人来敬酒,也都是父亲或几个长辈叔伯在帮我应话,这些凑过来的人倒也识趣,没人问起我的声音缘何如此,也没人追着非让我说话。大概我不开口,他们也乐得耳朵轻松吧。
我注意到,这次白庄来的人是新庄主闵棠及屈映和几名弟子,没瞧见柯墨,但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一定是来了。
35
此后几天很忙,忙着跟爹学习和熟悉堡主的工作。再过十天,爹和娘就会离开逆云堡,踏上黄昏蜜月之旅。瞧爹这个急切样就知道,他恨不得我马上能负责,然后就可以带着娘逍遥做神仙去了。
好在,我不是个鲁钝之材。五天后,我就已完全能独当一面。所以第六天一早,我就发现爹娘房里已空无一人,这老夫妻莫非昨日半夜里就包袱款款,溜了?
吃过中饭,仆人送来字条,闵棠请我安排时间见次面。
自典礼结束后,几乎所有的门派都告辞回去了,只剩下闵棠他们。我心知这一次面是必然的,也早等着了。
我把地点定在后山,我住了13年的小屋。
约定的时辰到了,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柯墨
三年不见,他变了很多。他以前爱穿紫衣,如今黑袍裹身;他以前意气风发,嘴边总是不可一世的傲气,如今形容憔悴暗淡阴沉。一千多个日子仿佛在他身上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的年轮印记,让他显得好沧桑。我几乎不忍见他,威吓如此,他不是应该与屈映一起笑傲江湖,快意人生的吗?
"你早知道是我来吧。"他的眼中带着痛苦,我不懂。"为什么这三年一直躲着我?为什么要让我认为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不与我相认?难道你真以为你戴着叶阳使的面具我就不知道是你吗?"
他早认出我了?他早知道我没有死?我不懂!既然有了新欢,我识相离开不是对大家来说都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吗?为什么要做出一副我辜负了他的态度?"我那时很矛盾,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你,我想你应该不会想见到我。这样两个人见面都很尴尬,不是吗?"
柯墨瞪大眼,"你在说什么?"
"我曾发过誓,若你背弃我,我会杀了你。"我提醒他。
"我记得,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他还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我心中骤然发凉,为什么,他要逼我如斯!要让我清楚地回忆起那个打破我神话的清晨。浓浓的苦涩感凝结在嘴里,吐不出,吞不下。
"那个早晨,我,看见了......"干干的声音更显难听。我用力盯着地面,很用力很用力地盯着。"我的伤养好之后,终于想出办法放了关在凝清山‘无叶'总部的所有人。然后我跟在闵棠和屈映后面回到白庄,大概就晚了一两天吧。"我吃力地咽了咽喉咙,声音像碾磨在糙石上的断刀,刃口与糙石割锯着,自己都想掩上耳朵。"我,看见了,所有的一切。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他抓住我的肩膀,扣得好用力,"你一再说看见了,究竟看见什么让你决定离开我!"
他的手指越扣越有力,仿佛他心中亦有无限怒焰在燃烧。我不服,明明是他背弃在先,凭什么这样质问我!
我猛抬头,肩膀运力一振,弹开他的手,"我看见你和屈映上床了!!"
这话我是吼出来的,吼的不仅是一句话,还有我这三年多来累积的怨气、恨意以及更多更多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东西。
好像是被这一吼吓着了,柯墨面无表情地呆立着,慢慢、慢慢,又用一种很心痛又很失望还带着一种让我很害怕的古怪眼神瞧着我。被他这样一瞧,我满腔的怨怒一下子消失了,从足尖生出一股寒意,沿着四肢经脉上窜,直达头顶天灵。
"我明白了。"他忽然又用一种很平淡很平淡的声调说了这句话,转身,走出门,回头,冲我一笑,悲凉而决绝的笑。
"不说,再见了。"
轻轻地带上门。
门扉扣上的声音响起,我啪地坐在了椅子上。
身体觉得很沉重,重得我拖不动,只能坐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当门被打开一冲眼的白光让我抬手掩住眼睛。天已大亮了吧。
"你果然还在这里!"屈映横眉竖眼的表情看来实在可笑,不过他居然还抓我的衣领,就太过分了。我在他的手腕上一弹,脉门遇外力迫他松手,退开几步。
"我在哪儿还需要屈大侠操心呀?这儿好歹是我逆云堡的地方。"
屈映怒极反笑,"是你把大师兄赶走了,对吧?你这个无情之人!当年大师兄一意认定你就是他的伴侣时,我就知道你靠不住。果然,你明明还活着却让我们以为你已经死了,故意隐瞒自己是逆云堡少主的身份,让大师兄牵挂你整整三年。"
我脸色也阴沉下来,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说我不好,说我背弃柯墨,惟独屈映不可以!不是吗?唯一没有资格在这件事上指责我的,就是成为他情人的你了!
"枉费大师兄为你保管它三年,我本以为大师兄是以它睹物思人,现在想来他当日在凝清山,已知晓你的身份了,不但不怪你不与他相认,还替你护它。没想到如今你却将他赶走。大师兄昨夜走得黯然神伤,定是你拿话刺激他了。真不知像你这样的狠心人是怎么生的,大师兄瞎了双眼,竟会看上你这样的无心之徒!"
"够了!"我暴喝,双手紧抓着他丢过来的"红姬",抑制想将之抽出砍斩的冲动。
他黯然神伤?我拿话刺激他?我狠心?我若狠心,那天早上就该跳进屋内把你们两个剁碎在床上!
"你受不了了?你觉得我说话冲了?不够,我告诉你,我平生最恨就是像你这样背弃爱情的人!今天你若不给我一个交代,休想走出这间屋子!"屈映冷笑着一步步逼近我。
咣!
刀光掠过,如青天霹雳,光芒乍闪后和曛的阳光铺洒在三个人身上。
轰,沙尘顿扬,灰雾弥漫。
茅屋从小桌为分界,彻底分成两半,各自倒塌。
我收刀还鞘,盯着张大嘴巴呈吃惊状的屈映道:"你要交代?你凭什么向我要交代?你才是最清楚这件事的人啊!"
"你说什么?"
"我亲眼看见的,你,和,柯墨,上,床,了!"最后几个字我咬牙吐了出来,"三年前,我把你们救出‘无叶'后,我跟在你们俩后面回到白庄,那天清早,我去找柯墨,我想给他一个惊喜的。结果,我亲眼看见你在柯墨的床上,一身的......"我隐下几个词,"现在,你还想对我说那是我在梦游吗?"
屈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古怪,可以的红晕爬上他的面颊。
"也许,你不是在梦游,但,也差不了多少。"闵棠的话让我的气更爆了。
"你什么意思?"
"你见过七窍流血的样子吗?"闵棠突然转了个话题,令我一时不明其意,"一般来说只有中毒的人才会七窍流血,可我还听过没有伤没有毒,骤然间就自己开始七窍流血的人。先是鼻子,再是眼睛、耳朵、嘴巴......鲜红鲜红的血就这么没有半点预兆地狂涌出来。一个劲儿地流,越来越多,怎么都止不住。点穴没用,伤药也很快被血冲开了。全身上下几乎都在冒血,真是恐怖。这是风师弟对我说的。那次他俩吓坏了。他俩知道告诉大师兄:你被杀。会使大师兄失常,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我没见到,但单想象一下就觉得恐怖。"他阴阴地瞧着我,"只是一句‘向拟死了'就会让大师兄从心底里不想活了。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你看到的是真的。"
柯墨他......
"那为什么我会看见......"我搂着身体自言自语。
"你说你跟在我们后面,你迟了一天才到白庄的吧?"
"不错,迟了一天,才一天他就和屈映上床了!我当初是发了什么疯会相信他!"
"你根本没有相信过大师兄!"闵棠毫不客气地道。
我瞪他。
"你没信过他,所以当你看见屈映在大师兄床上的时候,你就认定大师兄背叛了你。"闵棠勾起一抹冷笑,"而事实上,那天早上在大师兄床上的另一个人是我。大师兄自从龙潭回到白庄后,一直睡在你以前待过的客房里,因为他说那个房间还残留着你的气息。"
"你胡说!"我一指屈映,"他那天早上明明亲口说了‘大师兄'三个字的!"
被指名的屈映茫然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我说了?我有说吗?啊!"他一副顿悟的表情,"我想起来了,"他脸又一红,对闵棠道:"都是你,不肯起床,大师兄说过早上要我们去他那里讨论凝清山地形的,结果你不让我说完又......"
"现在你明白了?"闵棠勾勾手指,屈映乖乖地走到他身边。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你们不是素来不合吗?"
"在‘无叶'的那段时间,也许是患难见真情吧。"闵棠转头看着屈映,彼此的眼中俱是一片浓情深爱。
"你是说我弄错了?一直都错了?整整错了三年?"我抗不住了。
闵棠转过头看向我,眼中的讥诮露骨。"你不敢求证,你不敢爱人,所以你嘴里说着不相信,却安心地享受大师兄的温柔爱意,不敢付出。一旦发生误会,你只会往悲观的角度去想,给自己一个逃避的借口!你根本不配大师兄的爱!"
当,"红姬"落地,我已充耳不闻。是的,我知道自己胆怯懦弱,却不知道自己懦弱到、自私到这个地步。我将自己设计成受害者,为自己安心铸造一个逃避的壳。告诉自己,爱本就是神话,放心地享受它,一遇到危机,立刻抛弃它,缩回壳里。
爱是神话,当爱碰上像我这样的人时,它又怎么可能不是神话!
因为,从一开始背弃了爱的人,就是我。
36
----------我是爱情的分割线----------------
太阳其实是个缺乏弹性的红色皮球。用一种肉眼嫌慢的速度从东方弹起滑翔过天空的每一寸落到西方,然后再从东方弹起,循着相同的轨迹落下,周而复始。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茨岫,他一身的水好不狼狈。当然我不会笑他,因为他会搞得这么湿全都是因为我的关系。
"我很高兴你把自己塞进这个水潭里冲了四天四夜的冰水没吃半粒米发了四天四夜的呆没合过一次眼之后,还能有这样富有见地的发现。"茨岫笑得很巫师,口气却越来越阴冷得发毛。"然后,你又想告诉我什么?说你失去了柯墨很痛苦?说你成全了屈映和柯墨很伟大?说你结束了自己长达三年多的失恋期很轻松?所以就跑到瀑布下面搞自虐?把全身冲得皮开肉绽,一片通红?"他抓着我的一只手,使劲儿地抓。
"我错了,他从没背叛过我。"我很轻很轻地说着,抬起头,我问:"现在,我想知道,我该怎么办?"
茨岫一下子松开我的手,一直直地瞪着我、瞪着我,"你在等吗?"他问。
我不解地看着他。
"你在这儿冲水是等他出现吗?你在等他主动挽回吗?你想用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来回报他吗?"
我惶惑,不懂啊。
"还是你想这样放弃他?等待,只会让爱枯死!"
我哆嗦了一下。
曾经,他也把我一个人丢在原地,却还是很快出现温暖了我。曾经,随影的死给了我很大打击,可他比我更形容憔悴。曾经,他为让我更珍惜自己,不惜受伤,痛得即使是在昏睡中亦不安稳。
"茨岫,帮我,找到他。"我站直了身体,是的,这一次换我来。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逆云堡的新任堡主发了海捕公文。本来这种通缉令只有皇帝老儿才有资格发的,也不晓得这位向堡主用了什么高招居然以逆云堡的名义发了这份通缉令。而且张贴在每一座城门口、县衙围墙、大街小巷,官府还帮着逮人。
一时之间,这名通缉犯可谓是全国上下众所周知了。
那到底这位堡主新上任三把火烧得究竟是谁呢?就让我们来读一读这份榜文。
现全国通缉逆云堡的在逃人犯一名。柯墨,男,28岁,身高1米87,体重75公斤(完全比照我最爱的小枫~~)相貌英俊不凡,气质张狂自大。原白庄庄主,人称狂少。过去喜欢穿紫衣,如今常穿黑色,强烈建议此人换湖原先的衣着品位。擅长使软鞭,武艺高超,智谋过人。
如有人能告知其行踪,奖黄金五千两,如能将之擒获,可向逆云堡主向拟提出任何三个要求。
另:警告逃夫,赶快回头。否则,给你戴几百顶绿帽子。
逆云堡主--向拟
据说,此榜乃逆云堡新任堡主向拟亲手所书,可信程度百分之百。对于向拟居然称柯墨是"逃夫",市面上已有上千个版本在流传。深情版是《西厢记》,经典版是《梁祝》,狗血版是《杜十娘》。这张榜一经贴出,全国哗然。有的人为了那三个许诺,开始满世界寻找柯墨;有的人甚至冒充柯墨而被丢了出去。每天更有不知多少人来通风报讯些胡编乱造的 消息。当然更多的人,将这件明显属于家务事的通缉令当作笑话看。
现下就有人手指轻弹这张穷乡僻壤都贴满的黄纸,一脸促狭道:"大师兄,看来你在某人心目中还挺棒的。相貌英俊不凡,气质张狂自大,武功高超,智谋过人!真把你捧成天下少有了。"
坐在对面的紫衣人往口中倒了一杯酒,脸色并不因这些话而有所改变。
一旁站起又一青年,指指黄纸下方的文字,道:"现在大师兄不爽的是这句话。啧,啧,向堡主还真敢说,几百顶绿帽子!别说几百顶,就光一顶也足以让大师兄气炸了。"他的话语尽是幸灾乐祸的意味。可下一秒,喉咙一哑,惨,被大师兄暗算了。
"一顶?他想都别想!"柯墨啪的放下酒杯,杯子没事,桌子却哗啦散成一堆木屑。
"大师兄,放心,他只是在激你出来。"冷静分析的人是蒙析,顺手解了聂秦川的哑穴。三年之后,他显得成熟不少,思虑也更趋缜密。"这几个月,他几次三番到白庄来找你均没找到人,必是知道你有心不见他。是以,他才用这个方法想引你出面。"
"所以,大师兄你要沉住气。"屈映把黄纸搓成团,手掌一捏,化为纸灰。这几年,他的功力大有长进。
柯墨默然。自从那一刻听到向拟的指控,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为什么,自己做了这么多,拟拟就是不肯付出一点信任呢?随即,他又想到,何不利用这次机会,逼一逼,给其一个教训,使之勇敢地面对感情,学会信任,走出过去的阴影。于是,他装出决绝的样子离开,然后去找闵棠和屈映,让这两人将真相告诉向拟。他等的就是向拟主动,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主动!
不过,正如师弟们说的,要沉住气,沉住气,沉住气......
可才沉到第四天,柯墨就破功了。
向堡主与四川唐门少主唐焦同游长江宝剑峡,唐焦引今据典,佳人谈兴正浓。
向堡主应飞龙堂堂主之请,前往九江作客。途中由少堂主于杨相伴。于杨为人风趣,一路上逗得向堡主笑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