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羽,不是让你不用自称小人了吗?怎么转个身,你就忘了?你刚才想什么呐?这么专心!闻玗都叫了你好几回了,你才听见!"连庭秋见伯赏闻玗死盯着人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还以为他在责怪燕惜羽,连忙出来打圆场。
"惜羽?"伯赏闻玗斜眼瞟了连庭秋一眼,"怎么你们见过面了吗?"
连庭秋轻轻一笑:"是啊,今天正午前正好撞上,所以便认识了。后来一阵忙活,就忘了告诉你。"
"嗯!"伯赏闻玗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多作计较,复又看向了燕惜羽,"你还没回话呢,刚才为何神情恍惚,竟没听见我叫你?"
经连庭秋这么一打岔,燕惜羽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回庄主,惜羽刚才看见杜小姐和纪少侠拜堂,就不禁想起了当初在‘大柳村'参加过的喜事,也想起了刚刚逝去的叔父,一时感慨,所以没留神庄主叫我,望庄主见谅!"
伯赏闻玗闻言一愣,他没料到燕惜羽竟是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不错,他那个叔父虽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俩人却感情深厚,光是从燕惜羽为了给他治病还债便自愿去"春情欢"做下人这点上就能看出来。昨天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他叔父连"二七"也还没有过。按照民间的风俗,家中若有长辈过世,子女应该守完"七七",方能离家。
燕惜羽身不由己地跟着自己来到了这里,自己只考虑到他眼下算不得是戴孝之身,红白两事并不相冲,才让他去观礼,想来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思及这些,伯赏闻玗便说道:"也是,我竟忘了这件事。这样吧,如果你不喜欢热闹的话,那晚上的酒宴你就不必参加了,我会让人把吃的送到你房里的。"
"多谢庄主。"燕惜羽还真是没有那个兴致,一听伯赏闻玗这么说,正中他的下怀,所以连忙称谢,免得对方变卦。
等到日薄西山之时,前厅里摆下的酒宴就开席了。宾客不多,除了伯赏闻玗和连庭秋带来的人外,就是在这府里干活的下人了。伯赏闻玗没忘答应燕惜羽的事,守信地命人送来了不少的吃食,外带一壶好酒。这里的酒大都是用粮食酿制的,可能是因为加工的技术有限,所以酒精浓度都比较低。燕惜羽连喝了五、六杯,也不过是脸色微红而已。
等到酒气渐渐散发出来之后,燕惜羽觉得屋中有些闷热,他便信步来到了屋外。举目望去,满园萧瑟秋意浓,独有桂香罩红笼。这样的夜晚,没有旁人,没有喧嚣,惟有夜风,惟有孤郎。燕惜羽觉得,这应该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为舒服平静的一刻。什么爱恨情愁,是非恩怨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阖上双眼,用整个身心去好好享受这无人打搅的夜晚......
他又在笑了,这一次,他笑得轻松自在,快意消遥,完全不似先前的愁眉不展。为何同一个人的笑容,会有这么多的变化?一个可以将自己所有喜怒哀乐都化成笑容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因为在酒席宴上喝了不少的酒,伯赏闻玗便离开前厅去更衣。出来之后,因为贪恋微凉的夜风,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回去前厅,而是在府里随意走动。等他逛到西边的时候,就看见了同样在园中散步的燕惜羽。
看着一脸惬意的燕惜羽,向来敢作敢当的伯赏闻玗竟不忍心去打搅他的宁静。所以他只是在暗处驻立了一阵子,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不过,等回到了人声鼎沸的前厅后,伯赏闻玗突然发现,其实,有时候能独自享受月色,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新妇出嫁后的第三天要回自己的娘家喝"回门酒",所以伯赏闻玗他们一直等到杜娇凤成亲的第四天才重新整装上路。燕惜羽很庆信这一次有连庭秋同行,因为伯赏闻玗终于不再要求他骑马,而是给隽遥、连庭秋和他安排了一辆豪华的马车。
车里铺着锦缎软垫,车厢的一角支放着一个有五层抽屉的木柜,里面放置了很多的吃食、书籍、棋子、药品以及一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车厢的左右两边都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窗户,上面悬挂着厚厚的布帘,可以挡风遮雨。伯赏闻玗他们五人再加上连庭秋带来的两名侍卫,一辆车,五匹马,一行八人向着"风衍山庄"前进。
途中连庭秋经常自动找隽遥聊天,他年纪虽轻,却因时常在江湖上走动,见闻广博,所以不论什么样的话题都能侃侃而述。而隽遥平时应付惯了达官显贵,自也是谈吐不俗。倒是燕惜羽虽来此已有三年,但没有出过京城及左近,所以他总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敢随便搭话,生怕说错了,引人生疑。
从百业城出发,如果按当初众人从京城出来的速度的话,大概只要五天便能赶回"风衍山庄"。不过伯赏闻玗却好像不着急回家,一路上勒马缓步,信然而行。每每发现风景秀丽之处,还要停下来欣赏一番。所以此行,与其说是赶路,不如说是郊游更为恰当。不过正是这个缘故,他们往往赶不到下一个城镇投宿,于是在出发的第四天的晚上,燕惜羽他们必须又一次露宿荒郊。
有着四名侍卫寻找食物,搭灶做饭,其他人自可以休息。等到月挂中天时,大家都有了些困意。因为隽遥和燕惜羽没有内力,抵挡不住山风的侵袭,所以他们俩都在车内就寝。
不过等到燕惜羽睡了一段时间后,却依稀听到车外似乎有呼喝声。他直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又确听了一遍,果然有打斗之声。好奇之下,燕惜羽伸手挑开了车帘。下一刻,车外的刀光剑影便进入了他的视线。
月光下,将近二十个黑衣人团团围住了伯赏闻玗他们,每个黑衣人手上都有一把银光森森的短剑,那二十把短剑或挑、或刺、或撩、或划、或点、或劈、或勾,前后夹击,左右配合,组成了铺天盖地的大网,罩住了网中的六人。
13
剑网中的伯赏闻玗淡定自若,对即将袭到的短剑扫上了几眼。下一刻,"灵犀剑"苍啷出鞘,如划过天际的孤鹰,一展羽翅,俯冲向地上的猎物--狠,准,稳。没有犹豫,没有怜惜,一身犀利,满目凶光,那双尖而利的脚爪可以撕破任何强大的身躯。风过处,只余下残破的肢体,遍地的狼藉。
"叮,叮,叮......"金属撞击声不断,如清响悦耳的铃声般在林间回荡。复望去,只一招,三条人命,五个手臂,六把利刃,那张剑网瞬间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就像是小孩子手里的糖偶,脆弱得不经一碰。
幸存的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同伴,手里的短剑。等到那丝嘲讽的冷笑在伯赏闻玗的嘴边荡漾开来时,他们终于觉悟到,自己偷袭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武林双霸"的名号果然不是空叫的。
再战,毫无胜算;撤退,或能保命。顾不得那些没了战斗力的哀嚎者,丧失斗志的十来人相互对视后,迅速向不同的方向退去。可惜,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这场游戏的大庄家,主角还没玩够,岂容得小人物下场?
不须伯赏闻玗吩咐,四个护卫提刀而上,分别缠上了七个黑衣人。素手一挥,三个人中了连庭秋的银针,倒在地上难以动弹。剩下的那些也在他的堵截下,停下了身影,被迫加入了战局。
其实论到武功实力,黑衣人比庄晟他们并不逊色,甚至有些还在他们之上。但是一想到那个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伯赏闻玗,黑衣人就不由自主得乱了心神。虽然身为杀手,被下了诅咒似的命运早已注定,不是完成任务,就是暴尸荒野。但伯赏闻玗的气势太过惊人,让这些黑衣人竟连视死如归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或许是第一次看到真刀真枪的武斗,燕惜羽只是直直呆坐在车门处,忘了放下手里的布帘。战到几处的人中,除了连庭秋出手迅速,身影闪跃外,其他的人燕惜羽基本都能看见双方的动作,但却也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个原本躺在地上的伤者一抬眼便看见了坐在车上的燕惜羽,瞬间一个念头滑过心中。他悄无声息地捡起同伴掉落的短剑,从下方突然窜起,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扑了过去。或许是这一扑挡住了燕惜羽的视线,他这才注意到,那个双眼透露出鱼死网破的狠绝的黑影,竟伴随着银光,飞快地向自己冲了过来。
"小心!"连庭秋的警告声还没完全出口,离燕惜羽还有一尺左右的剑尖便随着变成几块的身躯而改变了行进的轨迹。太快的变化使得燕惜羽没来得及闭上眼睛,他清楚地看到,那黑衣人从脚部开始撕裂,只在呼吸之间,原本死瞪着自己的双眼就各分东西,向两个方向飞了出去。紧接着,温热的红色夹带着零星的小肉块便铺天盖地般泼洒到了自己的身上。
当鼻腔里满是难闻的血腥气时,燕惜羽透过层层的红幕,看见伯赏闻玗铁青着一张俊脸,双腿微曲,单手持剑,站在里他不算太远的地方。燕惜羽很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竟还能注意到,冰凉的"灵犀剑"上,一滴血珠沿着锋利的剑刃滑落到了剑尖,停顿须臾,就这么无声地溅落在一根尚未变黄的野草上。下落的冲击压弯了纤细的草叶,然后那血珠又沿着草叶的弧度,飞快地隐入了土中。
伯赏闻玗看了看四分五裂的偷袭者,快步走到那个满身血污的人面前,呵斥道:"看什么看?想死啊!还不快进去!"可惜对方只是那样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青锋,毫无反应。伯赏闻玗一生气,便又一次提高了音量,低吼道:"燕惜羽,我在和你说话,你......"
伯赏闻玗并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发现那墨色的双眸中没有任何的神采,犹如两潭死水,激不起丝毫的波澜。他该不会是吓着了吧?伯赏闻玗如是想着。难不成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死人?
"阿羽!"清冽而又柔和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几乎和燕惜羽同时苏醒过来的隽遥苍白着整张脸,慢慢从暗处出现在月光下。此时结束了战役的众人都看见了燕惜羽的狼狈,围拢到了车厢边。连庭秋也发现了燕惜羽的异常,不由皱了皱眉。
"阿羽!"犹如母亲呼唤自己的爱儿一般,隽遥把声音放至最轻柔。接着他好像是害怕惊到花瓣上的蝴蝶,缓慢但却沉稳地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盖上了燕惜羽抓着车帘的手。燕惜羽的手冰凉僵硬,骨节突出,指尖没有血色,看着不像是活人的手,倒像是冰雕的。
"阿羽,没事了,放开吧!"隽遥见燕惜羽仍是一动不动,就把脸凑到了他的耳朵边,双唇几乎都快触碰到了耳廓。
或许是隽遥的呼唤起了作用,亦或许是他呼出的热气喷到了燕惜羽的耳朵里,使那人感到了一丝的暖意。众人看见原本呆若木鸡的人眨了下眼睛,睫毛上挂着的一颗血珠随着这样的晃动滴到了已经红白相间的脸上。然后,燕惜羽慢慢转过了头,看着隽遥微蹙的眉宇,嘴唇轻颤了一下,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隽遥搂着燕惜羽的身子,发现他即便是失去了意识,却也在轻微颤抖。连庭秋抄起燕惜羽的右腕诊了片刻,然后对伯赏闻玗道:"没事,他只是吓着了,睡一觉应该就会好了。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先离开这里。我怕他醒来后看见这些,会再次受到刺激,到时候可就糟糕了。"
伯赏闻玗点点头,既使连庭秋不说,这个地方也呆不下去了。几个护卫身上也带着血迹,需要清理一下。眼下已经是深秋,不能像夏天一样,随便找个水源就能洗澡。所以众人又跳上了马匹,还是由庄晟驾车,向着城镇出发。
等他们快要到达"积财镇"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转亮。而燕惜羽也在昏睡了一个半时辰之后自动转醒。不过他刚苏醒就拼命地要求停车,接着还没等车轮完全停止转动,他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躲到了路边的大树后面吐了个昏天黑地。
虽然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旁人擦拭干净,带血的外衣也替换过了。可是燕惜羽总觉得口腔中,鼻子下满是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即便是已经吐出了苦水,燕惜羽仍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阵阵作呕。
"你没事吧?"连庭秋轻柔的嗓音伴着一个水囊出现在他的旁边。燕惜羽抬起婆娑的双眼,看了看一脸关心的连庭秋,刚想说话,却又泛起了一阵恶心。不得已,他只能再次低头干呕,但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快把这药吃了,再吐就要伤身子了。"连庭秋掏出一颗墨绿色的小药丸,塞进了燕惜羽的嘴里。那药丸一入口便化成了一股清香,滑入腹中。然后连庭秋又逼着他喝了几口水,这才使得燕惜羽的腹中平静了些。
"要不要我扶你?"连庭秋看着脸上蜡黄的燕惜羽,轻声问道。
虽然现在感觉好了许多,但燕惜羽仍不敢开口,他只是无力的摇了摇头,便强打起精神,跟在连庭秋的身后,回到了马车边。
一抬眼,燕惜羽看见了那个端坐在"狮子照"上,正在打量自己的人。当他们目光相接的时候,燕惜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虽然现在的那双丹凤眼里平静无波,但燕惜羽知道,倘若此刻和这双丹凤眼对视的是敌人的话,它会立刻流露出如狼似虎的残忍和绝诀。就好像是离弦的利箭,势要直刺对方的心脏。
回想到昏迷前看到的那些黑衣人的惨状,燕惜羽顿时了悟。原来,在决定走出"春情欢"那一刻起,他,已经踏入了嗜血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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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赏闻玗听他这么一说,当下便阴沉了脸色。不错,四年前他被推举为绿林盟主的时候,为了平息绿林和白道的纷争,确是定下了这么条规矩。想拥有一枚"绿盟旗",就必须每年向"风衍山庄"交纳白银五千两。如此,一旦镖局出门走镖,那些绿林的大帮大寨都不会来打镖车的主意。而收到的纹银,伯赏闻玗就分发给了各个下属,作为他们的生活费用。
这样一来,不用打打杀杀就能拿银子,很多人都是巴不得的。即便是有反对的,其下场不是被"风衍山庄"剿灭,就是被别的帮派被吞并,所以近两年来,敢不遵守这个约定的人,还真是绝迹了。